□三 石
救人
□三 石
我覺得還是應該再采訪一下他。
一件如初夏的江水一般溫暖的事情。
沿江往上,拐過森林公園,便不似那般熱鬧了,冷冷清清的,只幾個好靜的人散步游玩。然而一個失戀的女孩,卻打破了這里的寂靜。
她跳進了江里。
開始的時候,幾個散步的人并沒有注意到什么不對,只有他,從女孩整齊的穿著中感覺到,女孩絕對不是下水游泳。
于是,他跳了下去,跳進了江里。當然,在跳進水的一剎那,他沒有忘記呼喊一聲,快來人哪,有人落水了。
可他分明是不會水的,或者說水性極差的那種,在水中撲騰著,眼見便要沉入水底,更別說救女孩了。好在他入水前的那一聲呼喊,引來了兩個散步的戀人,他們沖了過來,先后跳進了江里。
戀人中的男孩將失戀的女孩救了上來,而讓他沒有面子的是,戀人中的女孩費盡力氣,將足有70公斤的他打撈上岸。
次日的晚報刊登了這則暖人的新聞。
這新聞便是我采寫的。
而我想,是否能為這則新聞做一個后續(xù)報道。
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原因種種,但他的特殊身份應該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不小的領導,在當?shù)厮愕蒙鲜翘柸宋?。他應該不會水,為什么會在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下水救人?是什么促使他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答案或許只有他才能告訴我。
在他家的客廳,我再次見到了他。
他并不想接受我的采訪,態(tài)度很堅決,直到我退而求之,表明只是想解答一下內心的疑問,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所以,我至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正式采訪。
事情的經過極為簡單,沒有必要過多贅述,我只是直接表達內心的疑問。
是的,我不會水。他很坦然地說,我是西北人,老家一片黃土高坡,只有幾個小溝小渠,最深的時候也不會過腰,所以我從沒有學過游泳,典型的旱鴨子。
可你一點都不會水,怎么沒有絲毫猶豫便跳進水中去救人?初夏的江,水流湍急,難道你就一點都沒有考慮自身安危嗎?
誰說我沒有猶豫?
你猶豫了嗎?
我當然猶豫了,只不過時間很短,也就幾秒或者十幾秒吧。
我點了點頭,贊賞地說,你猶豫了,說明你考慮了后果,在這種情形下,你仍然義無反顧下水救人,我覺得你更加高尚。
他笑了。
不知為什么,他的笑給我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所以我問,你為什么這么笑?
他沉默了,沒有立即回答。
于是我追問,你為什么不回答?
他仍沒有回答,卻反問我,你覺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我除了下水救人,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你為什么這么說?說一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你的選擇可能是最糟糕的選擇,原本人家只需要救那女孩便可以了,因為你貿然下水救人,救援的人還得救你。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眼睛看著別處,說,其實,我下水不是為了救人,而是救我自己。
我瞪大了眼睛,表情絕對云里霧里。
他繼續(xù)說,你知道,在這個不大的城市里,我也算是個知名人士了,認識我的人不少。那天散步的時候,一路上便有不少人跟我打招呼,當時的情況是,如果我不果斷下水救人,以我的身份,事后肯定會有閑言碎語,指責、謾罵極可能會鋪天蓋地。所以,雖然我不會水,雖然我也有些猶豫,也只能跳下去。至于跳下去之后怎樣,那也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說完這段話,他又笑了,卻是苦笑。
我恍然。雖然潛意識中也認為他的這種想法多少有點道理,但我還是表示了不同意見,我說,你不會水,這是能夠解釋清楚的,我想公眾也是能夠理解的。
解釋?你認為我有解釋的機會嗎?有人會相信我的解釋嗎?他的語氣咄咄逼人。
萬一,我是說萬一,在場的人都不會游泳,即使會游泳,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將你救上來,如果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說到這,我頓住了,但我想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他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跳下去,我可能被水淹死;問題是,如果不跳,我可能被唾沫淹死。
時值初夏,我竟然打了個寒噤。
(原載《北方文學》2014年第1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