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

禾青

無法忘卻的記憶

三年了，成心藍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徹底忘記林文浩。

可是，三年過去，她終究沒能忘記。她終于明白，有的人的出現(xiàn)，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子，以愛情的名義，狠狠刺穿另外一個人，就算后來傷口愈合，傷疤也無法消除。所以，她忘不掉他。

彼時，成心藍剛從大學畢業(yè)，初入社會，帶著象牙塔里特有的青春飛揚和懵懂單純，遇事單純勇敢。而林文浩剛過而立之年，在職場與社會中摸爬滾打數(shù)年，成熟穩(wěn)重之余卻又保持著一種矛盾的少年文藝氣質(zhì)。初見面，成心藍就被這種矛盾的氣質(zhì)深深迷戀，不能自拔。

她旁敲側(cè)擊從老同事口中打探林文浩的消息。他們似乎也對他知之甚少，有人說他已婚，有人說他未婚，但是已有相處多年的親密女友。

她并未覺得這樣的消息于自己是晴天霹靂。他已婚也好單身也罷，她并不奢望和他有任何關系，只想遠遠地看著他就好。就像那些追星的小女孩，看著自己的偶像，只是看著就很好。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秘密，對離家在外孤身一人的她，這個秘密就是一顆酸中帶甜的糖果，她只想永遠悄悄珍藏，并不打算品嘗。

可是他，為她剝開了糖紙。

十一月，臨近年末，諸事忙亂，她負責的幾個小活動均需要他的簽字過目。

她熬了幾個通宵，絞盡腦汁字斟句酌寫好了活動的策劃報告。送報告那天，她精心化了淡妝，一踏進他的辦公樓就開始心跳加速，卻仍強裝鎮(zhèn)定。

敲開他的門，她把策劃報告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說：“林主任，麻煩您簽一下?！?/p>

他拿起報告快速瀏覽，她看到他捏著紙張的手指修長筆直，像鋼琴家的手。這樣漂亮的手指讓她幾乎目眩神迷。

他簽完字，遞回給她的時候說了一聲：“寫得不錯，繼續(xù)加油！”

這句話于他而言，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就是上級對下級的簡單贊賞而已。但是于她，卻是最悅耳的音樂，一整天都在心間來回流淌，讓她整個人熨帖愉悅不已。

新年酒會，她和一群新人一起給領導們敬酒，敬到了他所在的那一桌。說完敬酒詞，她毫不猶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大半杯白酒。

再烈的辛辣，也沖淡不了此時她心中的甜蜜滋味。他那么好，好得接近自己從童年到成年對男人的全部想象；他的手指又是那么美，不管拿著什么，都像是在拿著一朵盛開的嬌艷的花，連自己手中這只和他相碰過的酒杯也像花朵一樣美。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林文浩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記在心頭。

當時這個清秀文靜的小姑娘帶著一份幾近完美，一看就是花了大工夫才做好的策劃報告來找他簽名，他本并未多想，只在心里發(fā)出贊許。但是后來，感覺到這個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仿佛坐立不安，眼睛里的神情，也不單純像一個下級對上級的仰慕，而更像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慕。他也是情場歷練過的人，自然十分明白眼前這個青澀小姑娘的心思。

現(xiàn)在，她還一口氣喝光了一杯白酒，那氣吞山河的架勢，似乎是要和什么告別一般。想到此，一向心思細膩的他，沒來由地心中一空。

開始，仿佛注定

公司樓下不遠處是一條小吃街，成心藍尤其偏愛其中一家的牛肉米線。其實這家的牛肉米線也并沒有比別家的好吃太多，但這是一家夫妻店，店面干凈整潔，店主兩人四十歲上下，感情和諧，整間小店洋溢著一種暖意融融的味道。成心藍愛這種味道，所以她時不時就去光顧。到后來，店主夫妻都認識了這個小姑娘，會特意給她多加幾片牛肉。

這個城市的冬日，總是陰冷綿長，鮮有陽光。走進小店，點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能讓渾身的毛孔都伸展開來……她滿足地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頭四顧，卻猛地停住了。她看到林文浩坐在鄰桌，也點了一碗牛肉米線。他似乎是意識到有人在打量自己，抬起頭，就看到了成心藍。

成心藍明白自己似乎已無可逃避，只好扯出一絲稍顯僵硬的笑容：“林主任你好，真巧，你也在啊？”

平時在她印象中不茍言笑的林文浩，此時也露出難得的笑容：“你好，好久不見你了?！?/p>

這句“好久不見”給了成心藍無限的遐思空間：他難道留意過自己？不然怎么會記得以前見過，還會記得他們之間確實很久未見？

她無暇多想，就被這句招呼瞬間激起了無窮的自信和幸福，她覺得自己仿佛擁有了征服世間一切艱難險阻的力量。

她索性不露痕跡地移到林文浩的對面，和他同坐一桌，用一些介于工作與生活之間的問題請教他，林文浩自然樂于回答——兩人你來我往聊了許久，直到面前牛肉米線的湯底都徹底涼透了、凍住了，他們才想起要離開。

走出小店，路燈已然亮起。林文浩開車送她回家，然后禮貌道別。

這當然不是結(jié)束，而是另一種開始。

后來，兩人常常在下班后一起吃飯，上班間隙也會短信QQ聊天。

她把他當做一個男人和長者，在他面前流露出和真實年齡相匹配的嬌憨和天真，他一一包容，對她關懷備至。但他從未說過愛她或者喜歡她。

她深深陷在這樣的關系中，日記的內(nèi)容越發(fā)豐富。她也曾在獨自一人時懷疑過這樣的關系，但是很快就否定自己。她以為成年男人的愛情，是不需要用嘴來表達的。只有未成熟的小男生，才會時時將愛與喜歡掛在嘴邊。

這不是屬于你的愛情

林文浩自然是心動的，但也確實如傳言所說，他有一個從大學就在一起的女友。兩人感情平穩(wěn)，并且已經(jīng)超出了愛情，更多的是難以割舍的親情。

然而兩人遲遲未婚，是因為彼此都缺乏走入婚姻和對方共度一生的勇氣，也或許是，愛得還不夠深、不夠多。

林文浩深知現(xiàn)在的自己簡直無恥。他搖擺不停，既需要輕松舒適不花時間去適應的生活，也需要被仰慕被需要的精神快感。

直到他母親生病住院。

他忙得焦頭爛額，女友在下班后也過來幫忙照顧母親，直至她病愈。

母親一向民主，不過問他的婚事，然而經(jīng)過這次事件，也許意識到疾病和衰老已難以避免，就格外希望兒子早日成婚生子。

他考慮了幾天，答應了母親的要求。

母親住院時他已不常和成心藍一起出去吃飯，她叫過他幾次，他都說在忙，她也就沒再找他了。

她自然是難過的。但是也不能追問原因，只能胡亂猜測，或者自我反省。直到從同事口中聽到他即將舉行婚禮的消息。

她終于知道“天塌地陷”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她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暗無天日的黑暗深淵里，沒有空氣，沒有陽光。

童年的成心藍，從未嘗過擁有父親的滋味。他從不關心妻女的生活，收入絕不貢獻給家庭一分一毫。父母離異后，母親承受不住左鄰右舍的閑言碎語，只能在暗夜里默默流淚。

這樣的成長背景，讓成心藍過早成熟。有同齡男孩追求她，她從不答應，因為她愛的，她渴望的，是成熟穩(wěn)重的男性，能夠給他父親般的包容和關愛。所以，她才會第一眼就愛上林文浩。

可是林文浩卻無情地推開了她。

說到底，他并不愛她。

婚后的林文浩，自然不再和成心藍一起去小吃街那家店里吃牛肉米線，成心藍自己也不再去了，她甚至連那條小吃街都不再去。

可即使不見面，他也時常在她的世界里走來走去。也許他在她心里，已經(jīng)具有父親的一部分功能，自然而然地有了類似于血緣的奇妙牽絆。

她辭職，收拾行李到另一個城市?？臻g上的阻隔很快產(chǎn)生作用，她想起他的次數(shù)變得少了，想起時也不再那么無助和疼痛。

直到某天，她和朋友去看電影，散場時看到前面一個男人的背影像極了他，那一剎那，她幾乎是本能地抓緊了身邊朋友的手，內(nèi)心驚慌失措，渾身顫抖不已。

那個男人自然不會是他。而經(jīng)過這一次，她也不再勉強自己，坦然面對那些痛徹心扉卻又絕望無比的思念和回憶，然后，在新的一天到來之時，擦干眼淚，笑臉相迎。

我們的人生，本來就會有很多無法忘卻的記憶。它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并且已經(jīng)和我們血肉相融。我們無從選擇，只能坦然接受它的存在，它才不會成為讓我們疼痛不已的肉中刺、骨中釘。就讓它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好了：自然而然，就算想起，也是和諧天成，不會讓我們疼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