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xué)

鄧洪衛(wèi)

許攸跟曹操是老同學(xué)。兩人打小兒趴在一張課桌上念書，有什么好吃的分著吃，有什么好玩的一起玩，關(guān)系很鐵。許攸喜歡叫曹操“阿瞞”，“阿瞞”是曹操的小名。兩人還經(jīng)常在一起談?wù)撝鞠?。許攸說，我想做一名太守，治理好一個州郡。曹操說，我想做一名宰相，治理一個周家。曹操便戲稱許攸為太守，曹操還讓許攸叫他宰相。但許攸還是叫他阿瞞。曹操說，你怎么不叫我宰相呢？許攸很為難地說，我叫你阿瞞已經(jīng)叫順嘴了，一時改不了口。曹操笑笑說，那你還叫我阿瞞吧。

多年以后，曹操果然做了宰相。許攸呢？在曹操手下做謀士。跟小時候一樣，許攸還是稱曹操為阿瞞。不光私下里這么叫，在許多公共場合也這么叫。有一次，曹操為一件棘手的事情鬧得焦頭爛額，在相府開一個高級政治會議，參加會議的都是曹操手下的重要官員，氣氛十分嚴(yán)肅。這時，許攸走到曹操跟前，拍著曹操的胳膊說，阿瞞，你怎么這么笨呢，簡直是一頭豬，你只需如此這般去做，準(zhǔn)能解決問題。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很多人都面露不平之色。而曹操卻哈哈大笑，沒有絲毫不高興。

謀士程昱來見曹操。程昱說，我聽說，一個人的小名，只有在他未成年的時候才能使用，而這小名應(yīng)該由他的父母長輩來稱呼。許攸不過是您的一個同學(xué)，卻多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您的小名，無異于羞辱丞相。您為什么不怪罪他呢？

曹操說，許攸不僅僅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且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時候，我特別頑皮。有一次，我爬到樹上去摘桑葚吃，一不小心，跌到樹下的污水塘里，是許攸把我從塘里拉出來，救了我一條命。許攸對我有救命之恩，怎么能因?yàn)樗形倚∶椭巫镉谒兀?/p>

程昱說，自三皇五帝，禮儀一直傳到今天。您作為一國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著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嚴(yán)。許攸雖然跟您交誼深厚，但他依然只是您的一個下屬而已，下屬理所當(dāng)然要尊重上級，而不能因?yàn)榫冗^您的命就可以隨意冒犯您的威嚴(yán)。請丞相盡快制止他這種行為。

曹操說， 一年有四個季節(jié)，四季有不同的特點(diǎn)。每個人因?yàn)樽约旱纳L環(huán)境不同而形成不同的習(xí)慣。許攸叫我的小名，只不過是他的一個習(xí)慣而已，這絲毫不影響他給我?guī)碛幸娴囊幻?。我記得?dāng)年我與袁紹戰(zhàn)于官渡，兩軍相持不下，當(dāng)時，我的糧草只夠維持三天，是許攸從袁紹那邊來投奔我，給我出謀劃策，才使我一鼓作氣打敗袁紹，統(tǒng)一了北方。如果當(dāng)初沒有許攸，我早已被袁紹所滅，就不會有我今天宰相的職位，更談不上宰相的尊嚴(yán)。與許攸的功勞相比，他叫我的小名是多么不足一論呀！

程昱不再說什么，只好退出去。許褚、張遼等一些武將也多次來找曹操，都被曹操一一勸退。

這一年，許都大旱，糧食歉收。曹操問許攸該怎么辦。許攸說，一方面，老百姓沒有糧食吃，另一方面，達(dá)官顯貴的家里卻用成堆的糧食釀酒，造成許多糧食浪費(fèi)。當(dāng)務(wù)之急，是制止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曹操立刻傳令，全城從即日起禁酒，違法背令者斬。曹操還讓許褚、張遼等武將領(lǐng)兵晝夜巡城，如遇飲酒之人，就地正法。

晚上，曹操悄悄把許攸請進(jìn)相府，說，別人不準(zhǔn)飲酒，老同學(xué)例外，今日咱倆好好敘敘舊，一醉方休。

許攸點(diǎn)頭，好，好，阿瞞，你想得真周到呀。

許攸搖搖晃晃離開相府，已是深夜。天空中一輪明月虛懸，許都城的街道清清白白。微風(fēng)拂面，許攸伸伸胳膊，許攸關(guān)關(guān)節(jié)節(jié)都舒坦。

忽地，馬蹄聲疾。大將許褚奉丞相之命巡夜。

許褚令軍校將飲酒之人拿下。

許攸說，我跟阿瞞飲酒，何罪之有？

許褚手中長槍一抖，許攸像秋天的樹葉，飄落在地上。

許攸的葬禮在一天清晨舉行。全城的百姓都聚攏來爭看這位丞相的老同學(xué)、絕頂聰明的許攸先生。響器班在哀傷地吹打，城中最好的歌手在動情地唱著挽歌。曹丞相哭得最悲傷，幾欲昏厥過去。旁邊的侍從看他的嘴在不停嚅動著，終于聽清他一遍遍念叨的是：今后誰還叫我阿瞞呀！

曹操被侍從強(qiáng)行拉出靈堂，文武也跟了出來。

最后走的是行軍主簿楊修。

楊修拍了拍許攸的棺木，嘆道，你是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楊修還說，丞相的話，你怎么能當(dāng)真呢？

楊修說著，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走了出來。

選自《中國當(dāng)代小小說大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