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
在城市中心,我是匆匆過客,我的眸子滿是鄉(xiāng)村的印記;在高高的殿堂,我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我的話語滿含泥土與野味;在人群之中,我是軟化了的樹苗,隨時面臨水土流失。
——《母親祭》
我的故鄉(xiāng)在烏江上游的總溪河畔,那是一個原生態(tài)的區(qū)域,古樸的村落、亙古的驛道,依稀保留著一種屬于內(nèi)心的美麗。隨著開發(fā)的需要,那里將是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的重要景點,各種現(xiàn)代化的建筑拔地而起,悠悠的河水不再寧靜,古樸的村落漸漸被鋼筋、混凝土淹沒,我記憶之中的故鄉(xiāng)還在嗎?
——題記
從總溪河到省城,空蕩蕩的歲月,我滿懷一種激情和涌動,跨過鄉(xiāng)村的田野。
寧靜、清香、古樸……漸漸從我的記憶中遠離;親情、友情、愛情……漸漸凸起一個模糊的背影。
城市的喧囂,城市的躁動,成為蒼茫的景色。
從省城而來,停留在文峰山下的路口,我看見一朵朵白色花的花冠,盛開在那個美麗的春天。藍藍的云天,歡快的布谷鳥,在窗口鳴叫春天的雨季。種子,在沒有泥土的城市邊緣播撒,朦朦朧朧的愛戀,悠悠跌宕的日子,在母親呻吟的淚水中感悟生命的脆弱與偉大。
多少穿行的人群,多少期待的目光,成為一排排暖冬的愿景。
從文峰山走出城市的核心地帶,進入百花山,進入一座神圣的殿堂,我與神圣近在咫尺。
文字的組合,文字的蛻化,讓我改變鄉(xiāng)土的顏色。
多少黑夜,在灰暗的燈光下,寫就一段動人的碎片。
站在一座古城的城墻腳下,發(fā)黃的照片與現(xiàn)實對比,城垣消失,古城消失,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那么渺小而凄清。
風雨千年,那座城市漸漸遙遠。
我的淚花,開了一個又一個春天,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我獨自撫摸自己的善良與情感,還有多少屬于這個城市?
于是,我隨手撿拾一塊石子揣在身上。想家的時候,用手捏緊,石子成為依靠;饑餓的時候,用舌苔舔舔石子,一種力量,會悄然出現(xiàn)。
隨著年歲的蒼老,親昵的聲音遠去,美麗休止。
天下雨了,把希望給予上蒼,把曾經(jīng)的愛戀剪貼成千古經(jīng)幡,在風中飄搖。
人去樓空,留下長長的惆悵。
情道天問,何處有愛何處有家。
走過多少荊棘,越過多少高山,踏過多少江河,那諄諄教誨盤旋心空。
從“天地君親師”傳道,從深邃的目光之中丈量兒子,還洞穿人間風風雨雨。
在貴州,在一個叫總溪河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桃花開了。
母親!你告訴我,出門的山路遙遠,路途斑茅草叢生,一定注意打結(jié)的三岔路口,那里隱藏玄機,那里沾滿污穢,千萬別去彈落草上的煙灰。
在城市的邊緣,那個美麗的文峰山,一步一個腳印地跨進城市,故鄉(xiāng)的距離漸漸拉長。
母親!你悄悄地說,城市人多,城市里的聲音嘈雜,城市人的面孔難以分辨真假。如果要找媳婦,一定找臀大豐乳的女人,那樣坐根穩(wěn)當,那樣富態(tài)安康。
從城市回歸鄉(xiāng)土,從文峰山返回總溪河,村口的道路漸漸陌生。
母親!你召喚所有的親人歡聚,你把城市里的故事重復(fù)訴說,那不分晝夜的聲音,讓我如何心安?你溫暖的手不停地搖動。
眼淚刺透骨子,話語沉重千斤。
母親!你走了,你去了那高高山頂,前看滔滔江水,后靠巍巍烏蒙,還看見村莊盛開的朵朵梨花。
母親!你走了,故鄉(xiāng)的老屋開始坍塌,我已難以找到回家的路?。?/p>
在城市中心,我是匆匆過客,我的眸子滿是鄉(xiāng)村的印記;在高高的殿堂,我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我的話語滿含泥土與野味;在人群之中,我是軟化了的樹苗,隨時面臨水土流失。
母親!漂泊他鄉(xiāng),我孤苦伶仃,誰來愛我?在北京,通州的碼頭,水滴干裂,站在船幫深處的女子,擺動花扇,卻擺不動良心;在唐山,在鞍山,在武漢,在許多難以記住名字的地方,我成為一個乞討的嬰兒,看著別人的眼神想念愛的皈依。
母親!今天是你的歸期,我卻在黑夜里哭泣。
影散人去,古箏響起;故事終結(jié),經(jīng)幡升起。
母親!誰會在意我那滿腹的虔誠與祈禱?
幾多哀嘆,何以回歸從前的清純與美麗?
黑夜里,枕著窗外的星星走進故鄉(xiāng)。
遙遠的故鄉(xiāng),你還好嗎?
母親走了18個春秋,母親的身影總是在村口,母親的聲音總是縈繞著我的步履。
母親告訴我:“兒子呀,外面必須要你去奔波,外面的世界充滿艱辛與苦難,媽先祝愿你‘發(fā)氣發(fā)達、高官厚祿’?!毖蹨I滲透干裂的臉頰,聲音穿透冰冷的骨子,這就是我的親娘拉著我手一字一句吐出的珍貴話語。
母親彌留之際,伸出五個手指,伸得好高,最后一點力氣難以等待遠方的兒女。我曾記得,那個特別的夜晚,我在異鄉(xiāng)的床榻,出現(xiàn)異樣的夢語。夢境里,一場結(jié)婚的喜慶在老屋舉行,似乎三哥的婚禮,又像是一場迷亂的聚會。在新樓的路口,母親拉著我的手說道:“我走了,既然接一個進來,我該走了,你莫牽掛,你莫哭泣?!眽粜蚜耍曳眢@叫,顧不上披衣穿戴,光溜溜向屋外跑去。
我難以相信,正是那個黑色的夜晚,母親永遠地走了,走得憂心忡忡,帶走我故鄉(xiāng)所有的牽念和淳樸。
18年了,我懷揣這些散落的記憶,漂洋過海,馳騁茫茫的沙場,勾畫自己的青春與夢想。無論駐足哪里,我總是回想遙遠的故鄉(xiāng)。
在峨眉山金頂,我一步三叩首,祈禱天那邊的母親,一定要平安祥和;在蘇州的寒山寺,我敲響千年的古鐘,給遠去的母親祈福;在北京的香山古寺,在武漢的黃鶴樓,在有祭奠生靈的地方,我總是情不自禁地購買幾張冥幣焚燒……
在喧囂的城市,我是無根的花蕾,難以長出枝葉茂盛的大樹。陌生與冷酷,讓我感悟塵世的滄桑。多少年了,誰能焐熱我冰冷的內(nèi)心?多少年了,誰會在乎我的喜怒哀樂?
離別故鄉(xiāng),眼含咸澀的淚水。
站在高高的山峰,我俯視起伏的山巒,我俯視自由生長的野花野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卑微、渺小。即便是揮灑疆場的戰(zhàn)馬,總是會疲憊、衰老,何況我是一介凡夫俗子,如同一粒風化的沙礫,面臨沉沒。
于是,我秉承一種自我的清澈,讓自己隨時挑戰(zhàn)、期待。挑戰(zhàn)隨時而來的霹靂雷鳴,挑戰(zhàn)歲月飄逸的榮耀光澤;期待太陽的溫暖,期待月亮的柔光撫平我淡淡的憂傷。
于是,我在孤獨的黑夜里,對視長空,看哪顆星座是屬于自己一生的等待。
一切守望,沿著滾滾松濤,慢慢消失。
深夜,古箏演奏的余音,從那座古老的寺廟傳來。
雪花,開在高高的山頂。
遠瞧,山巔上的你還好嗎?
我曾經(jīng)說過,今生不能守護你是我揪心又愧疚的憾事,長長的等待換來我凄苦的夢境。
那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芳香,那熟悉的氣息,讓黑夜?jié)u漸縮短,枕著淚花的日子,足以卷裝我千年的故事。
既然無緣守候就自我放棄,何必讓自己成為愛的羈絆?
既然無緣牽手攀越,何必強迫自己去應(yīng)對坎坷?
那年金秋月夜,你曾經(jīng)說過:“如果敢走出山門,我將打斷你的一條腿,讓你永遠成為大山的奴隸?!?/p>
那年風雪交加的黑夜,你曾經(jīng)依偎在高高山口上說:“這是媽媽虔誠的祈禱,一根紅頭繩從我的脖子轉(zhuǎn)移給你,隨時牽著你漂泊的腳步?!?/p>
沒有母親的日子,我眷念母親嘮叨的字字珠璣;沒有你的日子,我把黑夜當成躲避孤獨的窗簾。
陣陣疼痛縈繞,揮揮手的剎那間,我知道今生難以逃脫你的手掌。
多少年后的沉淀,我該如何啜飲自己釀造的酒?
在北方,在那大漠硝煙飛過的草原,西蒙的草原漢子與我把酒當歌,你站在草原坡頭,手捏銀手鐲向我微笑;在富士山,在箱根的溫泉,我把異國他鄉(xiāng)的稻草扎成一束美麗的鮮花,帶回故鄉(xiāng),放在你的窗臺;在南國的貴州,在黔靈山下的森林之中,那滾燙的水滴,洗凈我疲憊的魂靈,一種家的溫暖,從古箏彈唱的旋律中感悟。
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期待你像母親那樣嘮叨。無論明天如何,我心依舊惦念淳樸的年代,惦念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那些歲月。
一個激情滿懷的青年不再擁有激情,而只有一個漸漸隱匿的記憶;
一個堅強的男人不再堅強,而是淡淡的憂郁伴隨每個黑夜,悄然離開;
所有的牽掛與懺悔,化作沉重的符號,映照凄凄長空。
1
風鈴沒有拉響,鳥兒沒有翻飛,一切靜如止水。
那個冬天,相識風中,冰凌花見證純潔。漫步靜謐的河岸,聽黑夜里的悠悠古箏,看雙雙情侶相伴的纏綿,噴血的眼睛與心跳同時關(guān)閉。
一張舊船票壓存箱底,從烏江到長江,輾轉(zhuǎn)衣胞故鄉(xiāng),那次送別的蓮子果,帶著苦澀的味道,漂泊,無期無望。
2
為愛而來,跋涉的步履,一點一滴,滿是心酸。在黔靈半山,一個美麗的地方,你的名字影印一段凄凄輪回。
為愛而來,打開所有的燈,打開所有的窗戶,讓自己照亮自己,讓陽光溫暖美麗的記憶!
風一樣的聲音,喚醒春天里的陽光;雨一樣的淚水,淋濕干涸的蒼茫。
沒有眼淚的歲月,我強忍內(nèi)心的苦痛與糾結(jié),使勁地回想你的恩澤與唯美,使勁過濾你的浮躁與功利,讓清純伴隨最后的瞬間。
伸開手指,撫摸芳香的泥土,滿是塵灰的眼睛,淚花閃閃,卻難以開放花蕾;雨露走了,風走了,聲音走了,靜謐的土地,在柔軟的光芒下顯得悲涼。
3
累了,我該離開那片不屬于我的土地。
累了,我的血液難以滲透你的天空,一切歸于緣盡命賤。
遙遠的風鈴,請你在我心底放一盞燈吧,讓我知道回家的路!
4
歲月流連,風化的日子成為憂傷!
時光悠悠,離去是一面鏡片,穿透內(nèi)心的蒼茫;歸來是燈芯,照亮黑夜。
多年的煎熬,美麗成為天那邊的云彩。
路已鋪展,愛歸何處?
曾經(jīng)的記憶與牽掛,讓真誠與善良拋向九霄!
哀怨之中,帶來陽光。溫暖的聲音遠去,一段美麗休止;天下雨了,把希望給予蒼天,把曾經(jīng)的愛戀剪貼成千古經(jīng)幡,在風中飄搖。
影散人去,古箏響起;故事終結(jié),經(jīng)幡升起。
5
幾多哀嘆,何以回歸昨天的清純與美麗?
這個冬天,相別雨中,凄凄祝福滿含淚水,何處是歸依?
天山暮雪,迢迢漫漫。
揮一揮手,我看見西部疆土的雪蓮,含苞欲放。
從戈壁灘上走來,一滴水,足以拯救一個生命;從山海關(guān)入海,眼睛蒼老,如殘陽西下,我難以蛻化骨子里遺留的狼性;從桃花島逃匿,一只鳥兒因此失去森林的庇護,孤獨即將改變一生的惦念。
美麗的天山,我惟有使勁地揮動滿身的熱血,書寫一段向往的文字,記錄昨天的苦難與依依長歌。你的笑容,是那朵美麗的雪蓮,溫暖著我的雪山!黑夜里,我會把晶瑩的眼淚串成玉佩,懸掛我的胸前,讓所有的情感記住曾經(jīng)的愛戀。
滔滔長江從外婆家的門前流淌,憂傷飄逸迢迢黃河,從南方到北方,一個少女成為千年的古鐘,誰能撞響沉寂的心跳?
偉岸的山海關(guān),我只能遠遠地眺望北國的風光。鞍山的鋼水,燙傷我的善良;藍藍的遼東灣,淹沒我瘦小的竹筏,難以靠岸;獨守唐山,我又能看見什么風景呢?
浩瀚的大海,隔斷我的長長的守望。
多少別離與相聚,讓我刻骨銘心;多少飛雪雨露,掩飾我落寞的靈魂。獨飲一杯烈性的青稞酒,我是那只躲避紛繁喧囂的狼啊!
你親切地說過,“我喜歡狼性的天空,那是最唯美的地方,我將為你產(chǎn)下一群狼崽,踏遍草原。”
曬干所有的淚花,回歸南方。枕著黑夜,我的期待,照亮斑駁的山路,爬行的血印,滿是崢嶸。
而今,你已擁有屬于自己的森林,你的古箏彈響靜寂的黑夜。高原與草原的差異,注定今生的悲蒼。
于是,與夏天分道揚鑣,與傷感決裂,我重新翻閱竹簡,找一找經(jīng)文與記憶,找一找愛情與家的方向。
于是,我開始揮別夏天,帶著我的詩歌,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山野,種植漫山遍野的天竺花,演奏風雨簫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