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為盟

江心白

001

雖然我姓宋，但我一直覺得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姓“簡”。

我對姓氏如此糾結(jié)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改姓之后我的逼格就能提升幾個檔次，也不是因為我對我親愛的老爸有什么意見。

這主要是由于一個重大的原則性問題。

我單名一個“乾”字。

從小到大我因為大名“送錢”不知與爸媽鬧了多少回意見?？晌颐看沃灰霍[騰，心寬體胖的老爸就笑瞇瞇地勸慰我：“這名字可比那些文縐縐的花啊草啊實在多了，剛好還應了一句古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你看，雖然你這名字的本意是給別人送錢，但實際情況是，每天都有人給我們送錢……”

他這句話邏輯縝密，狡辯得有條有理，我竟無法反駁。

但我仍然覺得，我爸如今能整天樂得跟彌勒佛似的，靠的絕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八字。人算命先生都說了，我爸得了我這個女兒，是得了天大的福氣。自從我出生之后，我家的生意就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就算流年不利也能次次逢兇化吉。

所以現(xiàn)在我爸已經(jīng)由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廚子變成一個坐擁十幾家連鎖飯店的老板，順利完成了由屌絲到土豪的蛻變。

我爸是土豪，我就是小土豪。從小我就遺傳了我爸在暴發(fā)戶方面的特征，我媽一度看著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我嘆氣，我以為她會說“再吃就嫁不出去了”，結(jié)果她大手一揮：“沒事！嫁不出去咱家也能養(yǎng)！”

幸好我十一歲那年遇見了林觀致，不然不知道還要被我那缺心眼的爸媽誤導多久。

啊，林觀致。

一想到這個男孩子，我心里就充滿了甜甜酸酸說不出來的感覺。

當年我和我爸受邀去參加宴會，由于是暴發(fā)戶出身，我經(jīng)常能聽見有人在背地里指指點點：“看，那個大廚和他家小豬又來了！”

只有林觀致，會在我被別的小孩惡意推倒時輕輕朝我伸出手來。

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場景，仿佛周圍的一切戛然而止，我的整個視線里只有他溫暖的笑意。

可能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這個人。他開心時自己也會跟著快樂，他想要什么，我都會傾盡所能地給他。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002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爸給我取的名字還挺符合實際的。因為我的確一直在“送錢”。

和林觀致的日常約會，大到商場購物小到吃飯花銷，偶爾心血來潮的旅行……哪樣不是錢啊。

可惜與我同宿舍的姑娘們對此表示了二十分不解：“宋乾，你到底有沒有骨氣？就你這條件什么男人找不到，偏偏喜歡一個小白臉？”

其實她們誤會了。

林觀致雖然曾經(jīng)是個孤兒，但他如今的養(yǎng)父是A市最大的連鎖集團的老總，所以他其實也是個小土豪。

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對他的好，他究竟什么時候才能看到。

今天是林觀致的生日，我用卡里所有的錢給他買了臺Alienware，接過那臺筆記本時，他破天荒地抱了抱我，說：“果然只有你最懂我?！?/p>

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我?guī)е鴿M眼的粉紅泡泡一路喜滋滋地飄回家。

結(jié)果剛進門我就摔地上了。我悲憤不已，嗷地發(fā)出了一聲余音繞梁的慘叫。

抱著一肚子怒氣爬起來，才發(fā)現(xiàn)害我腳滑踩空的東西竟然是個鼠標，而剛剛和我親密接觸的東西……是臺嶄新的白色筆記本。

我頓時就原諒它了。

知女莫若父，一定是我爸知道我之前的筆記本報廢了，才給我準備了一個驚喜。沒錯，我給林觀致買筆記本的錢，原本是留給我自己應急用的。

我正小心翼翼地檢查它有沒有被我壓壞，突然聽見筆記本里傳來一個好聽的男聲：“姑娘，你真的該減肥了……”

這像一臺正常的電腦會說的話嗎？！

003

我拼命控制自己沒有手滑把電腦摔地上，是因為我一直秉承著一個信念——這是一臺電腦，它飽含著用人民幣換來的科技含量。

但如果這臺筆記本在我面前自稱是天庭某小神仙下凡呢？還是因為嫌天庭工作太無趣主動提出下凡歷練的……

打死我都不信。

目前這臺筆記本依舊直挺挺地躺在我懷里，正苦口婆心地對我擺證據(jù)說道理。

它說：“你想想，一臺普通的電腦會說話嗎？”

我仔細聽了聽，這聲音是從內(nèi)置音箱處傳出來的：“講不好，現(xiàn)在人工智能比較發(fā)達。”說著，我把它摁在了房間的書桌上，開了電源準備查殺木馬。

筆記本一邊開機還不忘一邊繼續(xù)跟我神侃：“你的八字是不是很好？”

我頓時警惕起來，腦海中迅速閃過網(wǎng)上靈異事件的片段。

“別害怕?！惫P記本居然還很會察言觀色，“我下凡前特地查過，你除了有點兒情感上的煩惱之外，別的方面運氣都特別好?！?/p>

“……”我拿起手機，準備給正在歐洲度假的老爸撥電話。我打算說我家已經(jīng)被一個高科技機器人盯上，這件事一定要徹底調(diào)查，以保證他的寶貝女兒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你還不相信我？”筆記本似乎急了，張口就把我這十九年來經(jīng)歷過的所有大事都說了一遍。

我聽著筆記本滔滔不絕，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等它一字不差地說完，我終于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驗證方法：“那你變個人形給我看看?！?/p>

“不行?！惫P記本突然扭捏起來，“我們老大鼓勵我要帶著創(chuàng)新精神下凡，變成人形多沒意思?！?/p>

我沒有撥我爸的電話，而是直接撥了110。

“別別別……我這就變！”筆記本的聲音依舊吞吞吐吐，“不過……你能不能先給我拿條被單？”

這只高科技智能機器人三番五次找借口的行為令我十分不齒。

“是神仙就變一個！信不信我把你電池拆了？”

然而我很快就后悔了。

因為第一，這家伙說的話好像都是真的。

第二，他（沒錯，是“他”不是“它”）沒穿衣服。

而現(xiàn)在的我，正被憑空撲出來的一個裸體男人面對面地壓倒在地上……隔著一層衣服，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皮膚傳來的熱度。

對此，我的反應當然就只有……

“??！非禮?。【让　?/p>

一天中以這樣氣壯山河的陣勢號了兩次，真是難為了我的肺活量。

我吼完這一聲后，只覺壓著身體的那股重量突然一輕。抬頭一看，男人竟然又變回了電腦，正四平八穩(wěn)地躺在我的肚子上。

我嘆了口氣：“好吧，我信你?！?/p>

可這句話一出，對方卻沒有半點回音。這十分不符合他聒噪的性格。

我登時坐起身來，搖搖顯示屏：“喂，你還好吧？”

還是沒反應。一個大好青年，不會被我剛才一吼嚇得靈魂出竅了吧？剛剛在眼角余光中看了他一眼，這貨貌似還蠻好看……

懷著深切的負罪感，我重新把電腦搬回桌面，充電。

電源接上的那一剎那，筆記本頓時活了過來。我當即舒了一口氣。

筆記本的聲音聽起來很扭捏：“我都被你看光了，你必須對我負責……”

“想得美?！?/p>

“你還把我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我忍住惡寒：“那是因為你是電腦！”

“人家不叫電腦，人家有大名的，叫印磐?！?/p>

我嘆口氣：“好的，硬盤?！?/p>

004

我急著用電腦的原因是，我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更文了。我除了是工商管理系的大二學生外，還是某網(wǎng)站的簽約作者。運氣不錯，寫的第一本書就簽約上架，除了時常拖稿外，我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在我打開Word碼字的過程中，印磐聒噪的聲音就一直沒停過。

“你這個字打錯了。”

“……”那你幫我更正呀！

“這句話有邏輯問題，是病句?！?/p>

“……”要你管。

所以說，有一臺太過于智能且話癆的電腦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雖然這貨能經(jīng)常提出不錯的點子，但由于要分神和它拌嘴，我寫稿的速度比平日足足慢了三倍。

等我打開作者專欄，刷新文下評論，印磐又毫不客氣地開口了：“嘖嘖，這么多負分……不過照我看，他們的留言其實還蠻有道理的嘛。”

氣得我一拳砸向顯示器。

我在網(wǎng)上寫的小說，正是我和林觀致這些年的點點滴滴，的美化版。當然，我把女主角——也就是我——的體重少報了十斤。雖然有刻意美化自己的嫌疑，但我并不覺得這是個罪大惡極的問題。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的讀者兩極分化得厲害，既有每天留言鼓勵更新的，又有指責我丑人多作怪自作多情的。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眾口難調(diào)？

這時，我的手機鈴聲急匆匆地響了起來。

是室友小琪心急如焚的聲音：“宋乾，你有沒開電腦？你馬上去學校BBS的灌水版，那里有人在扒你！”

我順手刷新BBS，首頁飄紅加粗的帖子闖入我的視線——《工商管理系宋乾：暴發(fā)戶的追男秘笈》。

帖子的第一頁赫然是一張巨幅照片，我盯著那張瞇縫小眼血紅大口的照片整整看了三分鐘：“媽呀，這不會是我吧？！”

顯示屏立刻黑了一半，迅速翻到下面的文字版?？礃幼舆B印磐都覺得那相片丑得不忍直視。

名為“ZYK123”的樓主在帖子中義憤填膺地痛陳我對林觀致的死纏爛打，說不管我如何費盡心思，林觀致都不會看上我的。緊接著是無數(shù)看客的回帖，充滿了人身攻擊和不和諧詞語。

對此，印磐幸災樂禍地說：“看來你在學校得罪了不少人?！?/p>

我斜了它一眼：“要不怎么說你是電腦呢，智商還沒達到人腦標準吧，沒看到這些帖子內(nèi)容都一個樣嗎？！”

我一邊沒好氣地嗆著印磐，一邊飛快地在回帖頁面里敲字：“樓主不太給力啊，你的水軍除了復制粘貼還會些啥？”

敢黑我，姑奶奶我還就跟他杠上了！

我點進“ZYK123”的個人主頁，這是個剛注冊的小號，個人資料欄里一片空白，最近訪客也寥寥無幾。我順藤摸瓜把與這名樓主有關的所有用戶篩了一遍，順口問眼前的電腦：“你有沒有辦法查個IP？”

印磐無辜地：“IP是什么？”

“算了?！蔽覈@了口氣，繼續(xù)人肉。

“喂喂?！庇∨桶扬@示器閃了兩下，“那人又更新了?！?/p>

我趕緊切回論壇界面。

這回“ZYK123”的爆料終于達到了一個新時代大學生的正常水平，而我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我和林觀致在一起的所有細節(jié)——包括曾經(jīng)給他寫過的錯字百出的情書，送他的生日禮物，為他準備的笨拙的驚喜……都被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我的心仿佛被一塊大石壓著，越發(fā)喘不過氣來。

緊接著，我又看到了一篇致命的跟帖——“ZYK123”找到了我在網(wǎng)站發(fā)表的小說，還附了一句話：“這是宋乾以自己和林觀致為原型寫的小說，要多惡心有多惡心——所以說人丑不可怕，人丑還硬要幻想自己和哪個帥哥難舍難分才可怕?！?/p>

我盯了屏幕半晌，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文過飾非的攻擊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把真相當利劍的人。

現(xiàn)在我的所有真心，都成了用來攻擊我的利器。而我卻無力反擊。

005

我靠在椅子上生悶氣，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剛要伸手摁掉，眼角余光卻掃到屏幕上的三個字。

林觀致。

他是來安慰我的嗎？

我小心翼翼地：“喂——”

“你怎么回事？要不是聽別人說，我都不知道你竟然用我的名字在網(wǎng)上寫小說……你知不知道這給我?guī)砹硕啻蟮穆闊?？”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醉意，但真真切切是林觀致的聲音不假。

我仿佛墜入冰窟。

林觀致已經(jīng)掛了電話，可我還在不停地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現(xiàn)在的心情，比看著自己的小說被人惡意刷了一長片負分還難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小心翼翼捧出的感情，被人棄之敝屣地摔在地上。原本以為上了大學之后，就能徹底拋開那些曾經(jīng)被欺負的過往，但這一刻，回憶的浪潮卻洶涌而來。

因為一個人的挑撥，而被群起而攻之。過去與現(xiàn)實，竟然如此相似。

印磐欠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說……你不會哭了吧？”

我惡狠狠地錘了一下鍵盤：“要你管！”

“哎，你別哭啊……”印磐似乎慌了，“我可以幫你的啊，我可是神仙呢！”

“神仙有什么用，連IP都不知道的笨蛋！嗚嗚！”我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哭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聲音在和我二重唱。

印磐正四平八穩(wěn)地用播音腔念：“宋乾對不起，我被那個顛倒黑白的帖子所誤導，才跟風罵你的?！?/p>

我憤怒地抽噎著：“你別來搗亂！”

“我是你的粉絲哦，一直在追宋小乾和林觀致的故事呢，感覺特別好看！”

我一拳砸向顯示器：“少來！”

印磐無辜地哆嗦兩下：“我念的都是新來的幾封回帖，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半信半疑，晃了兩下鼠標，隨后就被頁面上顯示的數(shù)字震驚了。

“402條新消息，87位新關注者，42張小字條?！彼晕乙呀?jīng)擁有了堪比芙蓉姐姐的走紅速度？

我已經(jīng)沒有心情看一切與這篇帖子有關的信息，任何攻擊都能讓我再度崩潰。

咦，怎么關不掉？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搗的鬼。

“印磐！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扔去以舊換新！”

“樓主的真名叫林兮——”印磐一本正經(jīng)地打斷我的話。

我滿腔怒火仿佛瞬間被一桶冰水澆滅：“林兮？”

林兮是林觀致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她從小喜歡林觀致，每個和林觀致走得近的女生都會被她以各種手段棒打鴛鴦。中學時，林兮就變著法兒地攛掇全班孤立我，現(xiàn)在到了大學，她依舊陰魂不散。

我翻了翻回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風向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有個叫“英雄救美133”的ID，把林兮在背后做的小動作全部扒了個徹底。

我想了想，問印磐：“這個三俗的名字是你起的嗎？”

“當然是本神仙?！?/p>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發(fā)帖的人是林兮？”

印磐很不屑地哼了一聲：“都說了我是神仙，IP什么的學一學就會了?！?/p>

我扭捏良久，終于摸摸顯示器：“謝謝你啊?！?/p>

印磐傲嬌地把顯示器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作為回答。

“不過……”我眼珠一轉(zhuǎn)，“那什么，你能不能順手幫給我跟林觀致牽根紅線？”

我搖了好幾遍顯示器，印磐才懶洋洋地說：“我是電腦，不是萬能的月老?！?/p>

我不服氣地問：“你不是神仙嗎？！”

“神仙也分工種的?！?/p>

“那你是什么工種？”

印磐不說話了。我只好繼續(xù)晃顯示器。

在良久的僵持中，印磐終于動搖：“好吧好吧，如果你想知道你和他究竟有沒有緣分，我還是有辦法的?！?/p>

我頓時眉開眼笑：“什么辦法？”

印磐蹦出一個帶有強烈封建迷信色彩的詞語：“看面相。”

006

所謂看面相，就是我和林觀致下次約會時帶上印磐，讓他根據(jù)我和林觀致的面相與性格進行綜合分析。

由于“BBS事件”剛過去不久，我承認了半天錯誤，林觀致才答應陪我出來看電影。

見到我時，林觀致的臉色不是太好：“看場電影而已，帶電腦干嗎？”

我心虛地咳了一聲：“導師布置了一篇論文，待會兒我要去星巴克趕稿子?！?/p>

林觀致便不再多問，只是說：“你送我的那臺電腦質(zhì)量不行，幾場游戲打下來鍵盤就失靈了，害我連團戰(zhàn)都沒能參加。”

“哦?！蔽覑瀽灥貞?/p>

和他在一起時，似乎什么都是我的錯。滿腔好意也換不來好結(jié)局，可我還是一心一意喜歡著他，甚至從沒想過要放棄。

電影尚未開場，我和林觀致坐在廳外等候的沙發(fā)上，我抱著一桶爆米花，低著頭。

突然，一個耳光狠狠扇了過來，我整個人都蒙了。突然出現(xiàn)的林兮指著我罵：“宋乾你到底要不要臉？死乞白賴地纏著別人的男朋友……”

她后面說的話，我都已經(jīng)聽不大清了。雙耳一片轟鳴，只覺得旁人的目光一道一道地射過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看著林觀致。

而林觀致，沒有半分幫我的意思，竟然還急著跟林兮解釋：“小兮你別誤會，我和宋乾只是偶然碰到?！?/p>

為什么我愛上的偏偏是他？

他曾經(jīng)的溫柔，難道都是假的？

最后終究是不歡而散，我抱著筆記本，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我甚至沒有問印磐對這段感情的看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愿。這時，我接到電話，爸媽要從歐洲回來了，還給我?guī)砹艘粋€十分震驚的消息。

我爸和林家合資的休閑會所即將開業(yè)，屆時不僅有A市的頭頭悉數(shù)到場，還會宣布我和林觀致訂婚的消息。

“訂婚？”我只覺晴天霹靂，“爸，你怎么說都不說一聲就把你女兒給賣了？”

我爸笑著說：“我們和林家這些年一直有合作，剛好又門當戶對。再說，你不是一直喜歡那小子嗎？”

命運像根無形的線，把我和林觀致莫名其妙地纏在了一起。跌跌撞撞，分分合合，卻始終無法徹底消失在對方的生命中。

只是這一次，我卻動搖了。

007

“讓我變作人形裝成是你男朋友？”美貌的小神仙印磐同志披著一條被單斜倚在床沿，“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只手捏著鼻孔以便使鼻血倒流，另一只手豪邁一揮：“說吧，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第一，我需要幾套正式的衣服?！?/p>

“沒問題！”

“第二，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本質(zhì)還是一臺電腦，不能喝酒不能吃東西，否則會出故障?！?/p>

對此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表示同情：“啊，好可憐?！?/p>

“第三，每次你和我出門的時間，不得超過三個小時。”

“為什么？！”

印磐拋了個“你真白癡”的眼神：“因為電池容量只有那么久?！?/p>

“好吧?！?/p>

第二天剛好是周六，印磐不情不愿地穿上我爸的衣服，被我拉出門遛街。

印磐在試衣服的時候，我就在一旁默默流口水，順便隨時隨地展現(xiàn)我暴發(fā)戶的口吻：“這套，這套，還有這套，全部給我包起來！”

“宋乾？”我轉(zhuǎn)過頭，林兮挽著林觀致的胳膊站在門口，“你逛男裝店做什么？”

印磐還在更衣間，我看看林兮，又看看身邊抱著衣服的售貨員，想了想，說：“買幾件衣服。”

林兮帶著盛氣凌人的笑容走了過來：“宋乾，你不會真以為給我家觀致買點東西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吧？家里有幾個臭錢了不起？”

“……”我明明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

林兮轉(zhuǎn)過頭，下巴一揚，用無比高貴的語氣對售貨小姐道：“剛才這位小姐挑的衣服，全部讓我來付款就行?！?/p>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林兮豎起了大拇指，什么是土豪，這才是土豪！

我笑瞇瞇地說：“太好了，那就……”

“這怎么行？”印磐站在更衣室門口，打斷我的話，“我要買的東西，就不必麻煩外人了?！?/p>

我嘆了口氣：“人家林兮小姐都準備為你付賬了，你又何必拒絕人家的好意呢？”

“你！”林兮啞口無言，她身旁的林觀致卻定定地看著我：“宋乾，他是誰？”

印磐把手里的衣物交給售貨員，攬過我的肩膀，目光中帶點詢問：“宋宋，你同學？”

我笑了笑：“普通同學而已。要結(jié)賬了嗎？”

印磐點點頭，我還沒掏出錢包，收銀臺那邊已經(jīng)過來一個人，將包好的衣服和卡雙手奉上：“印先生，這是您的收據(jù)，請收好?！?/p>

我不經(jīng)意瞟了眼那張小票，震驚了。

拉著印磐一路走出門外，我才吞吞吐吐地問道：“你、你……你哪來的錢？”

印磐無辜地看著我：“我在天庭上班，是有工資的啊?！彼α诵?，又說，“你今天的反應很聰明嘛?！?/p>

是不是當你不在乎另一個人的時候，都會變得聰明？

008

期末考試將近，我忙于復習，還要應付我爸拿來的各式合同，都是和林家合股的會所有關的。

我爸感慨地說：“爸爸老了，總該把你托付給一個可信的人。等你和林觀致訂婚后，這家會所就逐步交給你們打理，讓你們能早些上手?！彼掍h一轉(zhuǎn)，“那個什么印磐，來路不明，你最好早點和他分手?！?/p>

我爸怎么都說不通，我只好回房間，搖了搖正幫我做高數(shù)題的印磐：“怎么辦？我不想嫁給他！”

印磐的表情有些奇怪：“可能你只是一時賭氣，過段時間氣消了，你就會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p>

我想了想曾經(jīng)對林觀致的癡迷，語氣有些遲疑：“不太可能吧?！?/p>

印磐輕輕地笑了一聲。不知怎么，我突然覺得他的笑容里有幾分悲涼。

會所開業(yè)那天，一大批重要人物悉數(shù)到場。我站在我爸旁邊充當吉祥物，對面是穿著白西裝的林觀致，而林兮破天荒地沒有出現(xiàn)。

林觀致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而我眼神亂瞟，就是不肯落到他身上。

剪彩儀式結(jié)束后，是一場露天晚宴。我挽著印磐的胳膊出席晚宴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最吃驚的人，莫過于我爸和林伯。

我知道，他們今晚準備宣布我和林觀致訂婚的消息，但我不愿意。

林觀致朝林伯點了點頭，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宋乾，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闭f完，林觀致轉(zhuǎn)身就走，似乎篤定了我會跟上去。

我叫住他：“沒什么見不得人的話，就在這里說吧?！?/p>

林觀致緩緩頓住腳步，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傷感：“宋乾，你愛上別人了？”

我抬頭看了印磐一眼。他恰好也看著我，眼睛里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是以前，林觀致只要對我說句軟話，我就會立即心軟?？涩F(xiàn)在，我卻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并沒有什么意義。

林觀致的語氣聽起來痛徹心扉：“宋乾，我以為我的苦衷你都懂，我和林兮是名義上的兄妹，和她絕對不可能在一起。林兮任性也就罷了，連你也跟著胡鬧嗎？”

印磐冷冷地打斷他：“林先生，請注意你的身份?！?/p>

我輕輕拉住他的衣袖：“印磐，別說了。”

林觀致看著我：“我承認，從前沒有珍惜過你?，F(xiàn)在我后悔了，父親說讓我娶你，我答應了。”他朝我伸出手來，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向我伸出手，“你，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遲疑地迎上林觀致的視線：“我……”

話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天空突然炸開的閃電打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砸了下來。

我驚呼一聲，立刻緊緊抱住印磐：“去那邊避雨！”印磐說過，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碰水的。

我用身體幫印磐擋住雨點，急匆匆朝會所內(nèi)走去。

回到房間我才想起，剛才似乎把林觀致一個人留在了那里。大雨落下來的那一剎那，我心里唯一想的，只有印磐。

可印磐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宋宋，你對自己說了謊?！?/p>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什么？”

“你還是沒有放下他。”

009

印磐告訴我，我和林觀致之間的一切早有因由。

印磐在天庭的工作是給月老打下手，幫塵世男女牽線搭橋。這份看似浪漫的工作實則乏味之極，剛?cè)肼毜挠∨鸵恢卑言吕系母嬲]當作耳旁風，憑著感覺隨意牽了幾條線，就鬧出事了。

我的八字和林觀致的八字都不錯，可一個屬火一個屬水。印磐卻偏偏將水火不容的人搭在了一起。這也是為什么我和林觀致明明不是一路人，卻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的緣由。

印磐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月老的紅線有多么強大的力量?！?/p>

我問：“那怎樣才能結(jié)束這一段錯誤的感情？”

印磐搖了搖頭：“無解。”

我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如果我不愛他了呢？如果我愛上別的人了呢？”

“不會的?！庇∨驼f，“你們會在一年之后結(jié)婚?！?/p>

這明明是我曾經(jīng)向往的場景，卻不知為何，我高興不起來。

印磐靜靜地看著我：“我以為我能扭轉(zhuǎn)大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能為力。你是無辜的，宋宋，對不起。”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么客氣的語氣同我說話，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如果我和林觀致的遇見是一場意外，那我和你呢？

印磐指著窗外綿延不絕的閃電，頹然一笑：“我該走了。”

我?guī)缀醣牧似饋恚骸盀槭裁?？！?/p>

我從沒想過印磐會告別得如此突然，甚至，我從未想過他會離開我。

“我對月老說，會親手更改你身上錯誤的紅線，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失敗，只得回天宮向他復命?！庇∨投ǘǖ乜粗遥皩Σ黄?，宋宋?！?/p>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失去蹤影。

我卻沒來得及告訴他，我不需要他道歉。我甚至感謝上天陰錯陽差地讓我遇見他。

010

印磐離去后，他化身的那臺電腦留了下來，這也是他為我留下的唯一紀念。

我草草地給小說寫了結(jié)局，卻再也聽不到碼字時那聒噪的聲音。讀者們都不理解，為什么好好的兩個主角最終卻形同陌路。其實，看上去完好的一段感情，也許早有隱藏的裂縫根植其間，隨著時間的推移，生根發(fā)芽。

我對自己說，就算印磐告訴我月老的紅線無人能解，我也要試一試。

我明確表示自己不可能跟林觀致結(jié)婚，林伯雖然遺憾，卻不得不尊重我的決定。為了表示歉意，我答應以合資人的身份，和林觀致一同經(jīng)營那家會所。

不知是不是我已經(jīng)用光了一生的好運，家里的生意突然一落千丈，接連倒了好幾家分店，剩下的幾家也茍延殘喘。唯一正常運轉(zhuǎn)的，是那家合開的會所。

而會所也在不久后被人曝光供應的食品有問題，原料供貨商是一家沒有資質(zhì)的小廠，生產(chǎn)環(huán)境和衛(wèi)生條件都極其惡劣。

這分明是誹謗！

事情越鬧越大，各家報紙連續(xù)一周的系列報道，輿論群情激昂，以我的能力已經(jīng)無法應付。最后，我被指控收受供應商巨額回扣。被警察帶走之前，我看見了站在警察身后“配合調(diào)查”的林觀致。

我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電腦、手機都被收走，我爸通過層層關系托人給我?guī)Я司湓挘骸笆橇钟^致那小子干的?！?/p>

我心下了然。

其實理智地想一想就能發(fā)現(xiàn)，林觀致這個人，雖然沒有大毛病，卻有個致命的弱點。極其自私。

他從小在林家寄人籬下，若非六情不認，怎能站穩(wěn)腳跟？

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這回恐怕要栽在他的手里了。

011

從看守所出來那天天降暴雨，我抱著領回的電腦和手機，落湯雞似的鉆進我爸的車里：“警察說證據(jù)不足，所以才把我放了？”

我爸點點頭：“林觀致那小子吃里扒外，私下?lián)Q了供應商，又聯(lián)系記者爆料，擺明了就是要毀了會所?！?/p>

我不解地問：“會所不是有他的一半股份嗎？”

“股份是林家的，他早就和林家商量好擺我們一道，事成之后，他當會所的大股東?！?/p>

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爸爸……”

如果不是因為我，我爸也不會一門心思地想和林家合作，更不會遭到如此大的損失。不過半個月的光景，我爸的頭發(fā)幾乎白了一半，司機也辭了，連寶馬都換成了大眾桑塔納。

我爸卻說：“幸好看清了那姓林的，不然你到時嫁過去，還不知要吃多少虧。”

我嘆了口氣，無言地望向車窗外。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我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林觀致？他開著車和我們并行是什么意思？

我剛要提醒我爸注意，突然聽見砰的一聲，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左前方襲來，把我們連人帶車撞得掀了起來。

如果是一般的車禍，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但這條路剛好是郊區(qū)通往市區(qū)的路，臨山臨水，綠草萋萋，并且它還在修建中。

于是我們的車就被活生生地倒栽進了一側(cè)的水塘里。

我爸已經(jīng)不省人事，大股水流從車窗外灌進來，我想推開門，門外卻似乎抵著一塊硬物，無法動彈。

車里的水位漸漸上漲，轉(zhuǎn)眼間已沒過了我的脖子。現(xiàn)在呼救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將身側(cè)的電腦抱起來，將臉貼在上面。

“印磐?！蔽逸p輕地說，“幸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兩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男人都在我身邊?！?/p>

我微笑地閉上了眼睛，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上升。

我低頭一看，懷里的那臺電腦，竟然緩緩地發(fā)出了光芒。

“印磐——”

回應我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是的，我在?！?/p>

012

我和我爸雙雙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星期，傷好之后，我爸就重新將他的賣女大業(yè)提上了日程。

我不知道我爸和印磐之間究竟達成了什么協(xié)定，但我確定印磐不該成天跟在我身后，他難道不應該在天庭上班嗎？

對此，印磐的回答是：“我腦袋進水了。”

“滾！”

印磐無辜地瞪著眼睛：“真的，你本來有血光之災，我的仙魄被用來救了你一命，現(xiàn)在變成凡人，只好來投靠你了……”

原來印磐騙了我，月老的紅線并非不能斷開，只不過，主動分離的那一方將有性命之危。所以那段時間我的運氣才會極度低迷。而現(xiàn)在九死一生之后，我的運氣便好了起來。

但是我還有一個疑惑。

“難道你根本就沒走？”我抱著那臺電腦的時候，絕對想不到他竟然還在電腦里。

“沒辦法，我本來是要回天庭的，沒想到某人天天抱著我哭……不過話說回來，被人抱著的感覺還是不錯的，你說呢？”

我惱羞成怒：“你給我去死！”

印磐十分無辜地道：“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你舍得？”

“……”

也許這一回，我們都能真正地好好愛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