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青草地

□雙 木

哭泣的青草地

□雙 木

當(dāng)小嫻見到這片草地時(shí)，忘情地喊，真美！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似乎要把這片草地?fù)砣霊阎小＝Y(jié)果卻是草地把小嫻擁在懷里。小嫻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聞著草地散發(fā)出的香味，望著一團(tuán)團(tuán)棉花樣的白云從頭頂上飄過，聽著陽光灑在自己身上的撲撲聲，醉了。

草極綠，綠得發(fā)黑。

草地上開了各種野花，這里一朵，那兒一叢，白的、黃的、紫的、紅的，這草地成了一張色彩鮮艷的大地毯。

幾只在草地覓食的小鳥啾啾地叫著。小嫻坐起來，把面包捏細(xì)，手一揚(yáng)，面包屑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草地上。小鳥開初惶惶不安地叫。一只小鳥試探性地靠過來，啄吃面包屑。其他的小鳥見沒危險(xiǎn)，都靠過來。

后來小嫻把一小塊面包放在手掌上，一只小鳥竟站在小嫻的手掌上，一下一下啄吃著面包。小嫻覺得掌心里癢癢的，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了，小鳥嚇飛了。

此時(shí)，一只狗汪汪地朝小嫻叫。狗很兇，齜牙咧嘴的，身上的毛全豎起來。草地上的小鳥全嚇飛了。狗朝小嫻一步步逼近，小嫻站起來逃跑，小狗也在后面追，小嫻驚恐地尖叫。眼看狗要追上來小嫻，一個(gè)人叱住了狗。

小嫻雙腿一軟，癱坐在草地上。

叱住狗的是個(gè)小男孩。

小嫻對小男孩說：“謝謝！”又問：“這狗是你的？”小男孩搖搖頭：“不是。我們村就七戶人家，狗同村里所有人都熟 ?！毙褂謫枺骸澳愣啻?？”小男孩說：“10歲?！毙沟男拿腿煌雌饋?，如果……那自己的兒子就同眼前這個(gè)男孩一樣大。只是那時(shí)小嫻高估了自己，以為自己有了小孩，他就會(huì)離婚，跟她結(jié)婚。讓小嫻沒想到的是他留下一筆錢后，就永遠(yuǎn)在她的視線里失蹤了。小嫻靠那一筆錢，先做些小生意，后來開了個(gè)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大?！澳憬惺裁疵?？”小嫻問，“你沒上學(xué)？”小男孩說：“我叫石頭。我沒上學(xué)，家里沒錢?！?/p>

小嫻突然看見石頭耳根后有塊紅胎記，心怦怦地亂跳。她兒子的耳根后也有塊紅胎記。小嫻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能帶我上你家看看嗎？”

石頭在一幢低矮的泥坯屋前停下了：“這是我家?！蓖僚魑萘验_了幾道指頭樣粗的縫，墻面也歪了，屋上蓋的是稻草。這屋隨時(shí)會(huì)倒塌。石頭推開門，小嫻跟了進(jìn)去。一個(gè)瞎眼女人正在掃地。石頭搶過瞎眼女人手里的掃帚：“娘，我來掃?！毙箤ο寡叟苏f：“大姐，你真有福氣，生了一個(gè)這么聰明的兒子?！毕寡叟藝@一口氣：“唉，老天爺對我不公，讓我眼瞎不算，而且讓我不能生育。”瞎眼女人的話讓小嫻的呼吸又急起來：“那石頭不是你生的？”瞎眼女人拿衣袖抹了下眼睛：“他是去年才來我家的，我男人去縣城，見他撿破爛，就把他帶回來了?！?/p>

小嫻決定幫助石頭。小嫻從包里掏出紙筆，記下了石頭家的詳細(xì)地址。小嫻摸著石頭的頭說：“我回家后就給你寄錢，讓你念書。”

小嫻回到景區(qū)的賓館后，導(dǎo)游問：“你去了哪里？我找你找了好久?！毙拐f：“真不好意思，我迷路了?！?/p>

幾天后，小嫻回家了。小嫻第二天就去郵局給石頭匯去八萬塊錢。小嫻想到石頭有書念了，有新房住了，有好日子過了，心里特開心。只是小嫻不敢再想石頭是不是她兒子的事。小嫻想石頭即使是她親生兒子，又能怎么樣？她能認(rèn)石頭這個(gè)兒子嗎？當(dāng)然不能！只要認(rèn)了石頭這個(gè)兒子，她現(xiàn)在的家就會(huì)破碎。小嫻只有想，石頭絕不是她兒子，世上不可能有這么巧的事。

一年后，小嫻又見到這片綠意蔥蘢的草地。

只是小嫻沒想到草地里立著兩座墳，一座大墳，一座小墳。小嫻不敢在草地上坐了。小嫻想早些見石頭，就去石頭家。去年的那座泥坯屋沒了。小嫻就問村里一老人：“大爺，你知道石頭住在哪？”

“石頭？石頭已死了半年。”

小嫻怎么也不相信老人的話：“什么？你說石頭死了？怎么會(huì)呢？我給他家寄了八萬塊錢幫他們呀。”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他就埋在那片草地里。”

“石頭怎么、怎么會(huì)死呢？”小嫻的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卻沒說啥。許久，許久，她才說出這句話。

小嫻從老人嘴里知道，石頭的父親從郵局取了八萬塊錢，沒再回家。他不要瞎眼女人和石頭了。他有了八萬塊錢，就會(huì)有老婆，有了老婆就會(huì)有親生兒子，他想要親生兒子。瞎眼女人一下病倒了，十幾天后就死了，石頭成了孤兒。冬天的一個(gè)晚上，石頭極冷，想烤火，便在床邊燒木柴?；馃朔孔?，也把石頭燒死了。

老人對小嫻說：“要是你沒給石頭寄那么多錢多好，那石頭仍過得好好的。”

小嫻來到石頭的墳前，跪下了：“石頭，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害了你……”淚水順著小嫻臉頰一個(gè)勁地往下淌。后來聲音吐不出來了，變成了嗚嗚的哭泣。小嫻的身子也跟著劇烈地抽動(dòng)，雙手在草地上磨來磨去，偶爾撕扯著青草。

兩只烏鴉飛來，落在草地上，呱呱地凄叫起來。

一只狗對著跪在草地上哭泣的小嫻汪汪地叫。

（原載《幸福的疼痛》 江西張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