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
在很多人眼里,鄭州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范強是個“和藹”的知名大V。他自稱,自己很少有人罵,那是因為他不裝。但這個54歲的男人,有時候還會像那些年輕氣盛的網(wǎng)友一樣,敲下這樣一行字:“TM你欠我一個sorry!”
身為一名廳局級干部,范強平日里給人的印象是“低調(diào)謹言”。這名鄭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有時會坐在主席臺上,一本正經(jīng)地作鄭州大氣污染防治條例說明的報告。
當他以“鄭州范強”的身份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似乎變了個模樣。一方面,他會發(fā)文祈愿中共第十八屆四中全會召開得順利圓滿,另一方面,也會用小嬰兒打哈欠的萌照跟“盆友們”道晚安。
他很享受在虛擬空間做回自我。10月5日,坐在鄭州一家茶館里,范強拿起手中的手機,有些得意地說:“我開微博3年多,很少有人罵我,也很少跟人吵架。”
“因為我不裝”
一改黑夾克、白襯衣打扮的工作中穿著形象,范強選擇了一張頗有文化范兒的照片作為微博頭像:戴著鴨舌帽,背后的書架上擺滿了工藝品和五顏六色的書。
在他長長的履歷表上,有鄭州市經(jīng)開區(qū)籌建辦公室副主任的經(jīng)歷,也做過鄭州市高新區(qū)管委會副主任,他當過鄭州市旅游局局長,還當過市政府副秘書長……但在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里,老范只有3年的“資歷”。2010年年底,他在女兒的幫助下才開通了微博。
不過范強深諳網(wǎng)絡江湖生存之道。他有時會自我調(diào)侃,比如上一條微博顯示陪河南省人大代表視察鄭州高新區(qū)空氣自動監(jiān)測點,沒過多久就把霧霾天氣下的感冒發(fā)燒戲稱為“PM2.5感染”。
主政鄭州市交通部門期間,范強常常向5萬多粉絲“哭訴”,自己被堵在了路上。有一次,他自爆“丑事”:深圳大學城市與規(guī)劃設計研究院院長王魯民來鄭州參加學術活動,晚上兩人相約見面,王教授在寒風凜冽中站了30多分鐘打不到車。最終,他建議對方搭乘快速公交車,才得以“脫身”。
盡管范強再三強調(diào),網(wǎng)絡世界對他來說不是工作平臺,而是私人交流平臺,但他的加V身份還是經(jīng)常被人求助。2011年10月,一名網(wǎng)友給他的微博留言:“明天周末,想去市里放風,但是壓歷山大的出行!鄭東新區(qū)的十余所大學、好幾萬學生只享用了有限又有限的公交資源……”
22分鐘后,范強就對此進行了回復。當天晚上,鄭州市交通委貼出了對此事的書面回復,并表示將在周末和節(jié)假日不斷地加密班次、新開線路、更新車輛,來改善人們出行環(huán)境。
8個小時問題就得到解決,讓范強得到了不少點贊。他也發(fā)現(xiàn),不同于正式文件批復等繁瑣程序,網(wǎng)絡交流簡單、明快,更容易解決問題。
一名下屬回憶,范強不僅要求交通委多在微博等網(wǎng)絡和人交流溝通,也鼓勵他們多開微博,對于有關交通的問題主動回答,絕不推諉。
不過,他坦言,平時工作中,和他關于網(wǎng)絡交流的人并不多?!坝袝r人會問兩句,聽說你的微博辦得不錯,下次見面他還這么問,一聽就知道他沒有上去看?!彼f。
副省長也被他“爆料”
“有些官員害怕網(wǎng)絡,也沒有自信?!狈稄娬f,“我覺得沒有必要。只要你在這里別端著,和人平等地交流,尊重別人,你也會得到別人的尊重?!?/p>
這名多年參與城市規(guī)劃的官員,習慣性地用廣場來比喻微博這一網(wǎng)絡事物,“微博就像一個話語廣場,沒有身份預設,也不分高貴低賤,誰都可以進來溜達,自由地逗留和穿越”。
在這個虛擬“廣場”上,范強用140個字記錄自己從政多年來,見到的官場百態(tài)和市井生活?!八麄兎痔帍R堂之高,江湖之遠,街巷之深,棚戶之微……散布于三教九流,各行各業(yè)。對我而言,他們是親人友人鄰人故人路人;對社會而言,他們是聞人達人奇人異人凡人……真的不必為他們杜撰故事,生活本身比文學想象更加豐富多彩。”他也因此將其稱為“非虛構微故事”。
這其中包括他的上司領導。他寫河南省常務副省長李克主政鄭州時的逸聞趣事:李克任市委書記時要求干部講究著裝,以利改變土氣形象;鄭東新區(qū)堪稱鄭州發(fā)展第一窗口,他對東區(qū)干部要求更嚴,一年四季非西裝革履不可;見東區(qū)某領導以白襪子配黑皮鞋認為有悖搭配規(guī)則,當場“冷嘲熱諷”;后來連附近農(nóng)民都知以衣辨人:穿白襯衣者是東區(qū)干部,穿花襯衣者是金水區(qū)干部,穿T恤者是鄉(xiāng)村干部,屢試不爽。
當被問到提及領導或官場的故事,會不會擔心被當事人看到,他說:“無論寫誰,我都很尊重,也沒有冒犯之意?!?/p>
“寫這140個字有時候比寫1400字的文章難多了!”范強說自己偶爾會花上兩個小時,字斟句酌地寫一條微博。
這個“公家人”極為珍惜這種私人寫作。就像阿拉伯民間故事《一千零一夜》一樣,范強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寫下了1100多個“非虛構微故事”。
這里面有記憶深處的歷史往事:兒時玩伴小劍,父“文革”伊始投井自殺。母為家庭婦女,無固定收入,母子生活之艱難可想而知。一日小劍在公廁大便,被人發(fā)現(xiàn)用報紙擦腚,領袖頭像赫然在目。小劍在毒打誘供之下指認其母唆使,劍媽從此便受盡凌辱,不必贅述。大院中男廁盡歸她打掃多年,進入前她必問:有人嗎?這聲人間拷問,至今回響耳畔。
一些像“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樣的青春故事,也被他寫得有滋有味:華姐上中學時有男生給她起外號叫大屁股,一時傳開,連鄰居小童都跟在身后喊:大屁股,大屁股……華姐哭了,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來自省城,優(yōu)雅溫和,笑吟吟附在耳畔輕聲說:你發(fā)育了,這叫女性美……老師呼氣如蘭,華姐終生難忘,一下子就恢復了自信,嫻雅從容起來,起外號的男生后來成了最賣力的追求者。
如今,他已經(jīng)形成習慣,每天晚上睡覺前,會把第二天要寫的故事線索想好;如果靈感突然來了,他會用給自己發(fā)短信的形式,把線索發(fā)給自己,就像“彈藥庫”一樣;有時在等文件或者電話的間隙,他也會打開電腦發(fā)一條微博。
“他花在微博上的時間太多了,尤其是私人記憶,搞得跟有壓力要投稿一樣!”女兒忍不住抱怨說,“但他跟我辯論說,之前沒有人做過這種事,所謂歷史都太正統(tǒng),沒有這種七嘴八舌討論出來的歷史?!?/p>
“他就是官員中的文青”
對于這個同時擔任鄭州市作協(xié)名譽主席、河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的范強來說,這種網(wǎng)絡空間的寫作快感,讓他不禁想起上世紀90年代在晚上筆耕不輟的時光。那時,他下決心在每個省份的刊物上都發(fā)表作品,并因此制作地圖并以小紅旗作為標示,“當時就做到了紅旗插滿全中國”。
如今,微博讓他與那個文藝男青年重逢。短短140個字的網(wǎng)絡文章,他像個作家一樣講究情節(jié),結尾還會出人意料、留有余味。他還會像個導演一樣來個特寫,比如描繪“眼簾緩緩垂下”。他笑稱:“微博上寫作,讓我的文風顯得滑稽:一方面必須用高度洗練的筆墨狀物敘事,不免有復古傾向;另外一方面,環(huán)境使然又貌似時髦沾染了網(wǎng)絡語言的習氣,不時使用WK、TMD、尼瑪?shù)仍~語?!?/p>
最初,不同于其他人來一張鮮花、茶葉等美圖道早安的形式,他到書店買來西方油畫的畫冊,一張張掃描來問候“早上好”。
當其他網(wǎng)絡大V拿出自己過往的青蔥照片時,他選擇的是自己多年來在世界各地與名建筑、名雕塑的合影。其中包括聯(lián)合國紐約總部,他穿著一條牛仔褲,旁邊是蘇聯(lián)所贈的鑄劍為犁雕塑。
“他就是個官員中的文青?!迸畠喝绱嗽u價說,“愛寫作、愛文藝、愛茶道,經(jīng)常買個票就為去北京看個畫展?!迸畠哼€記得,他愛好攝影,有段時間天天扛著相機出去,給路人拍照,拍完了還問了地址、洗好照片給人郵寄。
另一方面,他的朋友王魯民認為他是個說干就干的人。王魯民還記得當年自己想學攝影,買了很多器材卻沒有動手,反倒是范強聽了他的想法后,也買來相機開始攝影,后來一發(fā)不可收拾,還出版了兩本攝影作品。
如今在網(wǎng)絡空間也是如此,擔任交通委主任時,他以筆名“嬰父”的名義開通了“嬰父交通詞典”,后來還寫了一段“千字賞”系列,專門研究漢字。有段時間,他還寫過雕塑微語,介紹城市的雕塑發(fā)展。
“我都是成系列的,有意設計和安排的?!彼荒樥J真地說。
事實上,范強根本不是網(wǎng)絡達人。他不會用淘寶購物,也不會用QQ聊天,偶爾用微信跟女兒聊個天,“還是圖個通話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