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胡小衛(wèi)

碑

□胡小衛(wèi)

青山縣有個青山鄉(xiāng)，青山鄉(xiāng)有個青山村，村前有座碑，上面刻著市衛(wèi)生局局長李長江的名字。李長江就是從村里走出去的，事業(yè)有成，回報家鄉(xiāng)，替家鄉(xiāng)修了一條路，村人感激，便替他立了一座碑。

但是現(xiàn)在，碑被人攔腰砸斷，還被人潑了紅油漆砸了臭雞蛋。

為什么呢？因為李長江是貪官。就是上個月的事情，他因為貪污被開除公職，坐牢去了。村人覺得這是恥辱，有損村風(fēng)，便把碑砸了。

過了幾年，這碑前來了一個人，是個半老頭子，破衣爛衫，臉色蠟黃。老人圍著碑，左三圈，右三圈，哭了，老淚縱橫。有人認(rèn)出了他，卻呸地吐一口，走了。

老人更傷心了，因為他就是刑滿釋放的李長江，那個貪官。妻離子散了，朋友冷了，現(xiàn)在無家可歸。

村里的老支書為人寬厚，把他請到村委會，說：“你以前不是學(xué)醫(yī)的嗎？村里少一個村醫(yī)，你就暫時住下吧?！苯o他安排了住處，還安排了生活。

李長江感激涕零，當(dāng)起了村醫(yī)。

可是，三天過去了，愣是沒有一個人肯上門。村民們都說，他是貪官呀，喝老百姓的血，看了他也會臟了自己的眼。

李長江呢，默默不語，看到門口有一條小狗被打傷了，便抱回來，替它診治。

村頭有個孤寡老頭病了，痛得直叫喚。李長江發(fā)現(xiàn)了，一聲不響，去替他治病。替他打針，還上山采藥，端屎端尿，整整三天沒合眼。

病好后，老頭逢人便說：“李局長以前是犯了錯，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了，是好人啊?！?/p>

村人對他便改變了看法。

天氣熱了，李長江在診所前設(shè)一個攤，擺上一壺茶，幾個茶杯。村小的學(xué)生們放學(xué)了，口渴了，免費喝。當(dāng)然，村民來喝也不要錢。

他還在診所前張了榜，說明村民治病可以賒賬，啥時有錢了，再給。

漸漸地，村人們覺得他不那么可惡了。畢竟還是本家人吶，浪子回頭金不換嘛，慢慢也就上門看病了。診所生意好了起來，李長江呢，忙起來，臉色也紅潤了。

閑時，他便與村人下棋，棋藝極高，每每在開局時便把別人逼得狼狽不堪，卻又在絕殺時刻放虎歸山，最后反而敗了，卻樂呵呵的，從不與人爭。

這樣過了一年，看小河漲水了，他便張羅著，與村委會一道，在村民中集資，修了一條水泥橋，方便孩子們過河。

過年過節(jié)，他還背著診箱，走家串戶，去看望那些五保戶、“老病根”，讓他們能過個好節(jié)。而他呢，回到那個昏暗的小診所一個人煮飯吃，就著一碟花生米喝上一盅米酒，就是他最大的樂事。

突然有一天，許多領(lǐng)導(dǎo)來到診所，一個頭頭宣布，李長江同志并沒有貪污，是因為舉報上級，受到打擊報復(fù)，被栽贓嫁禍。又宣布他恢復(fù)公職，補發(fā)工資，按老干部待遇退休。他的妻子、兒子也來認(rèn)他了，要他上城里住。

老支書依依不舍，對李長江說：“真對不起，這些年虧欠你了。后生們不懂事，還把你的碑砸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里去。這樣吧，我讓人把碑修好，讓他們賠禮道歉?！?/p>

李長江說：“別！以前我當(dāng)局長，也亂吃亂喝過。雖然是學(xué)醫(yī)的，但在一線與病人打交道的機(jī)會越來越少。這兩年，學(xué)有所用，我反而過得舒坦。那碑不用修，也好時時告誡我，不能做官老爺，那樣老百姓會傷心的?！?/p>

不過李長江并沒有回城，仍然樂呵呵地當(dāng)著村醫(yī)。那碑呢，早被人洗去了污跡，雖然仍然斷著半截，但接上了裂縫，立著。

（原載《百花園》2014年第1期 遼寧吳德寶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