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聯(lián)雜憶少岷山

●文伯倫

少岷山即合江的筆架山， 又名合江山、安樂山。 在晉常璩《華陽國志》、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宋王象之《輿地紀勝》、明曹學佺《輿地名勝志》及《蜀中名勝記》、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清王士禎《蜀道驛程記》等書均有載錄。而詠記及此的，隋有劉珍，唐有先汪，宋有蘇軾、黃庭堅等，明有馮名世等，清有王士禎、張問陶等，現(xiàn)代有朱德等。 我老家位于此山余脈， 中學時更就讀山麓，當然對此山非常熟悉熱愛?！妒裰忻麆儆洝贩Q其『在縣東五里八十步。 群峰峭拔，瀑布千尺?！弧涸诳h東五里八十步』，大約系記舊時上山之道和到山腳的距離，實則山在合江城西，路也不只此數(shù)。 此山以石為骨，雄峙長江赤水之間， 雖僅高六百九十八米，自有巍峨之勢，說『群峰峭拔』一點不差?！浩俨记С摺粍t或系雨后之景，平時從未見到。 但我不懷疑《蜀中名勝記》說謊。 山鄰長江赤水，故常多云霧，舊以『筆架連云』為合江八景之一。 油然之云當然會帶來沛然之雨，奔濺之泉。 明馮圣世《禱雨蒙泉記》：『安樂山中峰有蒙泉焉。清流漏滴，戛玉敲金。 』『遇旱禱輒雨。 』清趙羽清《龍王壇碑記》說： 『筆架山，舊名為安樂山者也。 山麓蒙泉出焉?！弧簜?，凡旱禱則請泉之盂水為引，既雨則亟反之。 尋有棄而忘反者，泉若以為褻焉而涸。 』趙羽清是清康熙三十年進士，則泉涸在清初。 但戴應奎先生《少岷山》詩（由張靜濤先生書刻山崖）說： 『少岷高處出蒙泉，不染塵氛別有天。擬向山靈分一勺，試將清白比心田。 』可見清代晚期，山仍有泉。 現(xiàn)在山間名勝，尚有『白水池』、『許由瓢』、『一碗水』等，都和水有關。 我少時登山，山泉仍足供寺僧游人之用。泉流日竭，各地大都如此?！妒裰忻麆儆洝酚钟洝禾鞂毩?，敕改為合江山。 』實則合江山之名好像很少有人用。 民間普遍稱為筆架山，詩人多用安樂山、少岷山。 蘇軾喜用『安樂山』，有《過安樂山》、《重過安樂山》等詩。 王士禎喜用『少岷山』，《到合江》云： 『未入邑門心已醉，少岷山色落船頭。 』《合江縣》云： 『江臨巴子闊，山依少岷開。』《合江早發(fā)》云：『鴉飛符縣北，日出少岷山。 』《西涼神祠曲》云： 『少岷山下岷江流』。

閑言已畢，現(xiàn)在讓我們步入此山吧。

山麓是『筆架山碑林』。 碑林分布在約一平方公里范圍內的巖石、崖壁上?！汗P架山碑林』五字，陸定一題。 碑林中刻錄的有張愛萍、蕭克、賴少其、李真、侯鏡如、程思遠、楊成武、啟功、蕭嫻、蘇局仙、徐無聞、何應輝以及何應欽、 楊森等手跡百余副。碑林中還有時任合江縣委書記張國志出的下聯(lián)，征對上聯(lián)。 文曰： 『江合名縣，得縣名合江』。 伍立揚對為『海上游船，看船游上?！?，秦文彥對為『水鄰邑城，居城邑鄰水』。 我以為尚有遺憾。 『上?！弧亨徦?，與合江無關； 『上』『合』均仄聲，『游』『名』均平聲；『邑』一般不作動詞。 后來偶讀乾隆版《合江縣志》，序為合江人羅文思（乾隆三年四川解元）作，首句為『合江，符陽古邑也。 』合江稱為『符邑』，古已有之。 因為對曰： 『邑符志書，成書志符邑。 』雖覺較舊對為工，然饾饤瑣屑，無甚意義，差可博一笑耳。

此山山下綠荔如云， 山腰桃林夾道。既登高處， 境界宏闊。 入山處有牌坊，聯(lián)曰：

絕頂眺黔川，任層林鳥語，沃野花紅，客心澄似三江水；

凌云欽日月，喜俊秀詩新，英耆畫古，眾志高于萬仞山。

『三江』，指赤水、習水于此匯于長江。岷江在宜賓匯金沙江，始稱長江。 沱江在瀘州匯于長江。 『三江』中習水較小，故也有人只稱『二水』。 清人李少陽聯(lián)云：

三峰從天外飛來，石矗云端，仿佛仙人宛在；

二水把春光鎖住，溪橫雪練，安排過客留題。

『三峰』，從山的西面望山，是非常勻稱的三座峰。 明呂柟《少岷山記》稱『三峰削立』。 『雪練溪』是山下小溪名。 我亦有聯(lián)，聯(lián)首嵌『少』『岷』二字：

少長咸集，樂風物多情，共看甲第連衢， 丁峰聳翠；

岷沱匯江，更奔騰不息，又迎習河北注， 赤水西來。

『丁峰』是遙對筆架山的丁山?！憾》迓柎洹慌c『筆架連云』舊時并列合江八景。蒲繼能有聯(lián)道出山河之美：

二水瀠洄，春到似羅秋似練；

三巒郁秀，橫看成嶺側成峰。

橫看成嶺，指從山南望少岷山。 山嶺綿延而中有凹缺，稱仙人口。 兩側各有巨石人立，稱為『仙人石』。 近代僧人貫一有聯(lián)：

煙迷古洞，何處覓隋代遺經？ 偶逢老衲招邀，茶烹石鼎談天寶；

地起凹山，畢竟是彼蒼缺憾。 幸得仙人矗立，手抉浮云補化工。

下聯(lián)的『凹山』云云，皆就仙人口生發(fā)。 至上聯(lián)所述仙人故典，本唐張元濟《劉貞人記》： 『隋劉貞人，諱珍。 』『至合江，顧瞻安樂』，『芟藤蔓，辟舊洞以居焉。 』后來升仙，『時開皇十九年四月十五日也?！粨f他飛升之前有詩曰：

竹杖長拖別景游，

臨行十步九回頭。

洞中得會真消息，

一點靈光射斗牛。

后來唐高宗李治派人到筆架山取劉珍丹經鐵磬。 天寶六年，唐玄宗李隆基又改山名為合江山。 現(xiàn)在山上有曬丹石、飛仙石、飛仙亭等勝跡，均和劉珍有關。飛仙亭有劉崎撰聯(lián)：

仙去竟如黃鶴杳；

君來且看白云飛。

飛仙石有聯(lián)，施鵬遠撰：

仙人去后空留石；

盛世來時自有詩。

至于劉貞人所居之洞， 此山有觀心洞、九連洞、白鹿洞等，難于確指。 觀心洞在山巔，俯瞰萬山如伏，三水朝宗。 境界雖弘，然洞貫穿山嶺，山風勁甚，俗呼穿風洞，似不宜居。 但邑人穆顯德認為仙人不妨居此，為聯(lián)曰：

天籟落峰頭，洗耳堪聽云外曲；

煙霞迷洞口，陶情欲醉洞中仙。

觀心云者，羅文思釋為『佛視為明心見性， 道以為修心持性， 儒取其存心養(yǎng)性。 』宋希文據此為聯(lián)：

性凈自三家，東西面壁雙心鏡；

物華憑一眼，南北通天半符陽。

羅亮也認為居洞開之地， 有利修持。為聯(lián)曰：

三江堪凈目；

一洞可觀心。

除此洞外，此山之洞尚多，如山腰有九連洞，山麓有白鹿洞，劉崎認為仙人可能居白鹿洞，聯(lián)曰：

問白鹿何來洞里？

疑青蓮誤放此間。

聯(lián)用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且放白鹿青厓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句意，不過這些看法似乎也不必爭。 清董新策（一六七六———一七五四）《御街行·筆架連云》道：

江云飛繞云門路?？~緲三峰駐。大岷元氣少岷分，占得林巒高處。 拔地孤根，嵌空峭壁，直薄云霄霧。

南崖八洞仙人去，佳景文人護。峰頭好掣筆如椽，揮灑凌空詞賦。 還倩山靈，鏤霞映日，秀奪擎天柱。

『南崖八洞仙人去』，認為各個洞都和仙人有關。他認為仙人已去，留下的任務是『佳景文人護』。比如白鹿洞，后來就以解元羅文思（一六九九———一七八八）讀書于此著稱。

宋希文聯(lián)曰：

洞口遐思，恍聽書聲尋鹿影；

臺階翹首，仰觀山色入云端。

穆顯德聯(lián)曰：

書聲明月里；

人影白云中。

后來在山上修了『羅公亭』以紀念羅文思。 喻亨仁聯(lián)曰：

焚膏繼晷魁鄉(xiāng)試；

潔己愛民著政聲。

對羅文思作了高度評價。

當然，『佳景文人護』，不獨羅公。張宗

庠聯(lián)曰：

極頂賞新容，看近水遙岑，崇樓峻閣，華林芳草，觀光覽勝醉新圖。時運際清明，城鎮(zhèn)鄉(xiāng)村添絢燦；探幽懷往跡，有先詩黃字，蘇賦朱吟，逸興豪情，繡口錦心成絕唱。名山留雅韻，將軍學士足風流。

上聯(lián)所及者，先，先汪； 黃，黃庭堅；蘇，蘇軾； 朱，朱德。 合江人最重的是朱德的詩：

絕頂憑臨眼底空，

怒號戟影劍光紅。

立馬高崗遙注目，

群山低首拜英雄。

曾道吾為之傾倒，題曰：

少岷景好留人詠，

珠玉誰何吐最奇？一自將軍發(fā)豪唱，

隋唐幾代覺無詩。

曾為合江縣委書記的徐浩然為聯(lián)亦盛贊朱德題詩。 聯(lián)曰：

赤水寫成之字，大江畫作葫蘆。奇冠西南，不愧山稱筆架；

解元苦讀巉巖，老帥豪吟絕巘。功昭日月，曾遺德澤荔鄉(xiāng)。

如果我們循級登山，先到獅子巖。巖上題刻甚多，而以羅文思所題『神仙境』三字為著，故亦有呼此地為『神仙境』者。在山上的迎客照壁上，就有朱華耀一聯(lián)：

世外桃源，清新淡泊神仙境；

人間勝地，悅目怡情安樂山。

進去是云臺寺，建于南朝梁時，幾經廢興，現(xiàn)山門聯(lián)為羅亮補書清代寺僧撰聯(lián)：

如此雄奇，賽天下許多勝景；

果然清凈，是符陽第一名山。

寺左為電視轉播臺所在。 甘岳聯(lián)云：

筆架凌云，電塔亭臺添錦繡；

煙霞鎖谷，山泉洞景富詩情。

轉播臺下有夕照亭。 宋希文聯(lián)曰：

斜日掛疏林，猶是依依情惜別；

臨時須踐約，何妨款款話重來。

寺右有巨樟數(shù)株， 為絕妙勝景。 一曰古，皆五百年前明代古樹。 二曰高，樹在山巔，樹形碩巨，遠望此山，先睹為快。 三曰神，此山兀然高出，山風劇甚。 清代就曾有風吹折仙人口的仙人石之一。 而樹盤根石上，不動不搖。高樹也易引雷，樹獨無恙。四曰圣，邑民敬重，不敢加以斧斤。解放初，人民政府建立前，政權成真空狀態(tài)，山樹多遭盜伐；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更是林木浩劫。但此樹無人剪伐。蒲家駒的《采桑子》就談到這古樹：

西天矗立少岷好， 筆架連云。 石勁嶙峋。 古木陰幽絕塵世。

登臨喜踏崎嶇路， 小雨寒春。 碎玉紛紛，照眼梅花愛煞人。

我每次上山，均禮謁此樹。敬為聯(lián)曰：

五百年咬住山巖，乃成為柯巨根深，枝繁葉茂，形莊影遠，氣定神嚴。 互傍依，互激勵，堂堂正正，足資良朋矢志，佳偶盟心，任憑他考驗來頻，滄桑變劇。

萬千度斗贏磨難，渾不管風狂雨暴，電擊雷轟，雪壓霜欺，炎蒸日炙。 留勁節(jié)，留高標，郁郁蔥蔥，長把夏綠惠人，春榮護鳥，展露我丈夫氣概，仁者胸懷。

樟樹之下，削壁千尋，建有觀景臺，可望合江城邑。 曾靜涵有聯(lián)，于此甚切：

舉手可摸天，千里峰巒鋪錦繡；

登臺堪摘月，萬家燈火綴珠璣。

對少岷山景點，還必須提到『打兒窩』。這名稱就顯得古怪。絕壁懸崖，有像袒胸露腹，云以泥團擲中則得子，故泥污狼藉。 但一可怪者，求子當『拜』，為何用『打』？ 二可怪者，送子娘娘，送子觀音，均為女性神靈，此則為莫名其妙的男性。事實的真相是，在宋代末年，合江和合川一樣，都是抗元根據地。當時『老瀘州』就在合江的神臂山，號為『鐵打瀘州』，幾度淪陷又幾度光復，斗爭極為慘烈。 最后終于失陷，義民為泄憤，刻持杖打之的『審韃婆』像于巖壁，后訛為『孫打婆』，且衍出一『孫孫打婆』的傳說。合江當時曾擬筑城此山，現(xiàn)山之西側尚有城墻、城門遺跡。 合江淪陷，義民為泄憤，刻『韃兒』像于巖窩，投泥打擲，名『韃兒窩』，后訛為『打兒窩』， 且衍出一求子的傳說。 以訛傳訛，令人嘆息。 因為詩曰：

少岷山上『打兒窩』，

神臂城中『孫打婆』。

真相如何誰會得，

英雄舊事剩傳訛！

秦文彥亦有詩曰：

元蒙歧視萬民哀，

猶自為神供石臺。

來往南人流涕淚，

飛泥如雨打胸懷。

但是，少岷山是英雄的山，不可改變。故葉可為聯(lián)曰：

崢嶸氣勢，象征民族尊嚴，立地頂天，四面群山皆拜列；

逶迤峰巒，恰似合江屏障，遮風擋雨，萬家燈火盡安寧。

今天的合江人民和前輩一樣是英雄的人民，當年響應紅軍長征的石頂山起義就是一例。 現(xiàn)在讓我們以宋希文的一副長聯(lián)為本文的結束吧：

登臨遠眺，東辟長空，南開疊嶂，居高踞勢，氣象萬千。遙接津渝，近通瀘納，涌大江澎湃波濤； 后鄰赤習，旁靠寧洪，引諸河漣漪細浪。榕山瑞雪晶瑩，丁峰青螺尖秀。極目川原，放懷宇宙。 溯之溪上游，望符陽西界。星火燎原， 風雷震地。 壯哉三十年代，太平四渡，紅軍突圍而北上。 石頂兩鄉(xiāng)，農民舉戟以支援。當日先輩經營，偉績豐功垂式范；

循嶺周游，橫如虎踞，縱若龍騰，逐景驚奇，情懷無限。雕欄玉砌，古剎輝煌，羨當初敢拼文采； 芳草繁花，園林錦簇，夸現(xiàn)代頓改氛圍。修竹多時歲月，古樟五百春秋。仰望蒼穹，俯探幽勝，擷蜀南桂冠，留安樂信史。名賢繼至， 韻事相承。 盛矣一千余載，山谷小詩，東坡短句成名言。 董公摯語，朱總豪情為絕唱。今朝新人奮起，多謀善斷繪鴻圖。（621000四川綿陽市仙人路一段32號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