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用足”人大制度

當前，新一輪改革大潮已經(jīng)起勢。作為支撐中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根本政治制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至關(guān)重要、不可替代。復旦大學教授浦興祖直言“人大制度比過去好，但比理想差”。

防止形式上有權(quán)，實際上無權(quán)

□最近，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慶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60周年大會上，提出了“防止出現(xiàn)人民形式上有權(quán)、實際上無權(quán)的現(xiàn)象”，這里提到的“權(quán)”是指什么？

■這句話針對的是區(qū)域民主，說明在基層人大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民形式上有權(quán)、實際上無權(quán)的現(xiàn)象”。而這個權(quán)，在憲法里說得很清楚，就是公民有選舉權(quán)和被選舉權(quán)。

值得注意的是，公民在行使選舉權(quán)時，選民和組織都可以提名候選人，但現(xiàn)實往往是選民提的候選人不能上去，組織提名的更容易通過。在整個選舉過程中，組織的干預、把關(guān)明顯“過度”。

選舉必須是差額選舉。但實際上往往由組織等額認定候選人，然后再加上陪襯性的“差額”，最終結(jié)果就成為變相的等額選舉，這是不符合法律精神的。

□近期，一批冤案錯案被糾正，一方面說明了我們法治的進步，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司法機關(guān)查辦案件存在的問題。有人提出，“個案監(jiān)督”是一種充滿爭議的活動，其背后是人民代表大會的監(jiān)督權(quán)與人民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quán)之間的潛在沖突。隨著依法治國理念深入推進，人大應該如何開展司法監(jiān)督？

■不宜籠統(tǒng)地說個案可以或不可以監(jiān)督，如果有些個案人民意見很大，或者存在司法不公、官官相護、冤假錯案等現(xiàn)象，人大是可以監(jiān)督的，但在立法過程中，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監(jiān)督法將這個問題回避了。

從人大的權(quán)力來源判斷，可以要求司法部門復審某個案件，但是人大不能包辦具體案件，復審還得法院去做。人大只是一個外力，可以推動復審開展。人大在一定時候，還可以行使罷免權(quán)。

履職意識有待強化

□有些知名度很高的全國人大代表，被媒體曝出從未提交過議案，實際是在走過場。而實踐中，各地普遍存在“舉手代表”、“隱身代表”等現(xiàn)象。對此，您是如何看待的。

■這就是通常說的“啞巴代表”，但不可否認的是，現(xiàn)在的情況比以前要好多了。以前，人大代表還被看作“榮譽稱號”、“政治待遇”。而現(xiàn)在，官員代表在減少，一線代表在增多，參政能力總體上在增強。我記得，20世紀80年代中期，上海某次人大會議有3人舉手表示棄權(quán)，被好多記者作為新聞報道。如今已經(jīng)不一樣，反對票、棄權(quán)票成為尋常事。人大民主較以往確實有了很大的提升。

□關(guān)于人大代表“常任制”的爭議，一直是理論研究者和實務工作者們關(guān)心的話題。主張者與反對者都不少，您怎么看？

■“專職化”這個問題有兩面性，有利也有弊。我主張兼職與專職兩者結(jié)合，可以先做到人大常委會逐步走向全員“專職化”?，F(xiàn)在人大常委會的委員分為駐會委員和非駐會委員。駐會委員基本上是專職，但是駐會委員偏少。據(jù)我所知，西方一些城市和城鎮(zhèn)也有兼職議員，并不都是專職的。這也說明專職、兼職未必是姓資姓社的問題。

有一種觀點必須批判，認為“兼職”與“專職”的區(qū)別就是中國人大與西方議會的本質(zhì)區(qū)別，我認為這里不必強化姓資姓社的問題，這只不過是一種具體的模式而已。我認為“專職”還是“兼職”的判斷標準，應當是看對發(fā)展人大民主是否有利；對人大代表密切聯(lián)系群眾，反映民意是否有利；對人民當家作主是否有利。

民主也要尊重少數(shù)

□您曾經(jīng)把人大的審議制度比作“蜂窩式結(jié)構(gòu)”，應該如何理解？

■國外有人認為中國人大的這種開會是蜂窩式的，我后來引用了這個說法。 也就是說，一個個代表團是隔離的，這樣一種做法，利弊兼有。有利的一面是人少討論容易更深入，而不利的一面是，代表之間隔離，只通過簡報來溝通，一些主要的觀念往往難以表達，互相之間缺乏溝通。

民主要服從多數(shù)，但也要尊重少數(shù)?，F(xiàn)實中，基層一線的人大代表往往不愿意表達、不敢表達最真實的利益訴求。這就需要會議主持人，留點時間給少數(shù)人提意見或建議。

□您曾表示人大全體會議和人大常委會會議很短促？

■曾經(jīng)有媒體發(fā)表過一篇評論，認為人大議程應該提速。我表示反對，不應該提速，而應該適當延長會期。

全國人大會議往往開十一二天，這樣多的議程，這么多審議，平均下來半天審議一份報告，報告涉及全國的事情也很多，怎么審議？

人代會一般一年才開一次，為什么延長？是為了更好更深入地審議，以民主協(xié)商各方的意見，磨合辯論的各方。

這里，我要強調(diào)的是，人大是立法機關(guān)，不是效率為主，而是民主為主，這是第一位，這個前提下，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不宜在人大會議中過于講究效率。

“當真”、“用足”人大制度

□2014年初，湖南衡陽發(fā)生了以賄賂手段破壞選舉的嚴重違紀違法案。您認為，應該如何有效地避免“賄選”？

■懲治賄選的對策確實比較麻煩?，F(xiàn)在的賄選也比較巧妙，賄選之前許諾。加上又是事后承諾的，雙方可以變相為普通送禮，許多細微的賄選行為難以界定。法律上講，不允許賄選，但沒有規(guī)定什么是賄選，多少金額為賄選，如何避免賄選有一點難度。

根本解決賄選的辦法是，要做到選舉和選民的利益相關(guān)性。舉個例子：2011年上海一所大學本科生選舉人大代表，最后弄出了兩個候選人，彼此都很有情緒，但是結(jié)果兩人都沒有票數(shù)過半。原因是學生們將票投給了陳冠希、蒼井空、雷鋒等其他人，有的甚至投“好莊嚴”一票，這是對“投好莊嚴一票”的故意調(diào)侃，也說明我們的選民在輔導員動員、命令下，接到選票就瞎寫，有情緒。選舉在他們心目中的莊嚴性也消失了，選舉過程自然不理想。

□繼十八屆三中全會后，習近平總書記再次指出要“與時俱進”完善人大制度，并指出了人大制度建設和完善的“路線圖”。對此，您怎么看？

■高層把“與時俱進”這個詞用在人大制度上，我認為是空前的。多年來我一直主張，對待人大制度的關(guān)鍵詞是“當真”、“用足”?！爱斦妗?，就是要真正認清民主對于當今中國的價值，把人大制度、人大民主、人大權(quán)威真正當回事，而不是“不搞不行，真搞更不行”；“用足”，就是要逐步用足人大的制度空間，激活“休眠”中的那些職權(quán)。只有這樣，才能使“好制度”由文本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不至于形同虛設；才能使人民在實際上“有權(quán)”，不至于有名無實；才能獲得人民由衷的制度認同，不至于喪失制度的根基與生命力。如果不去當真用足，那么，再有“特色”、再有“優(yōu)勢”的制度，也會形同虛設，也會逐漸失去民眾對這些制度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