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霧霾”如何突圍

鄭秋軼++覃柳笛

參加10月15日文藝工作座談會的一些人士感到，習近平總書記在會上的有些話講得比較重。

比如，價值觀缺失，什么勾當都敢做，沒有國家觀念、集體觀念、家庭觀念，不講對錯、不講美丑，渾渾噩噩，窮奢極欲，良莠不分，笑貧不笑娼，這樣的社會，人們的精神會淪落到什么程度？

同時，習近平也有一系列既傳統(tǒng)又創(chuàng)新的提法：從“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能被市場牽著鼻子走”到“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單純感官娛樂不等于精神娛樂”，等等。

十八大以來，在全社會努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背景之下，習近平在此次座談會上對文藝界提出了嚴峻而急迫的要求。

正如中國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席孫家正所說，其實談的很多問題都是老話題，但置身于新的境況之下，習總書記有新的表達。

又或者說，座談會希望解決文藝界一些持續(xù)未能攻克的難題。

有些人在砸主旋律這個牌子

習近平對文藝作品“叫好又叫座”的要求，令中國影協(xié)副主席王興東感受頗深。

這位《離開雷鋒的日子》《孔繁森》《蔣筑英》《建國大業(yè)》等主旋律影片的編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現(xiàn)在很多人一聽是主旋律就不看，以為是單純的宣傳片。網(wǎng)上水軍抵制，放都沒地方放，其實他們看都沒看?！?/p>

王興東說：“過去聽說‘五個一、精神文明建設還支持你，現(xiàn)在不愿投錢。有的領導公開說，不賺錢靠邊站?，F(xiàn)在總書記說不做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染銅臭氣，我豁然開朗，我堅持的方向是正確的?！?/p>

他總結(jié)的“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三點規(guī)律”是：尊重生活；尊重藝術(shù)，要引人入勝；尊重市場，人無我有、人有我轉(zhuǎn)。

“我寫許海峰、寫雷鋒、寫國旗設計者，就是循著這些規(guī)律。”在王興東看來，符合規(guī)律的主旋律影片是有人看的，“有些人急功近利，不認真，他們是在砸主旋律這個牌子，抄美國的片子韓國的橋段，有幾個深入生活了？”

他以自己的新作《黃克功案件》為例——描寫了1937年延安發(fā)生的一起干部逼婚、槍殺女學生的惡性案件，當事者最后被判處死刑。

2014年9月，這部影片在蘭州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上放映，“老百姓踮起腳尖看”。“最高法院周強院長看了這個片子后，認為沖擊力很強，因為這是寫法制，寫平等民主，不是假大空。”王興東說。

“美國的片子經(jīng)常講外星人侵略美國，美國人如何抵抗，還有像《拯救大兵瑞恩》《辛德勒名單》，都是他們的主旋律電影，但好看?！痹蛟爝^《人間正道是滄?！贰犊滴跷⒎皆L記》《漢武大帝》《楊善洲》等經(jīng)典影視作品的浙江天光地影影視公司董事長嚴從華對本刊記者說。

在10月15日的座談上，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李雪健曾批評文藝圈的“怪現(xiàn)象”：爛片邊拍邊罵邊寫。

王興東認為這是教育不到位造成的。“現(xiàn)在有兩種作品，一種是雜耍，快餐；一種是酒，有余味。很多人跟風，分不清好壞，文藝作品是潛移默化的。”

“天天讓你吃肯德基，可能就習慣了。當然也跟投資方有關系，任何資金都希望盡快回籠，而且一個好的創(chuàng)作團隊不容易碰到?！北本┸妳^(qū)戰(zhàn)友文工團編劇蘭曉龍覺得，爛片受歡迎，既怪也不怪?！按騻€比方，一個書店五層樓，肯定有好書，但大部分是爛書，信息時代就是這個樣子?！?/p>

作為《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的編劇，蘭曉龍的秘訣是：主動?！拔沂莻€方法論者，從我的職業(yè)感受出發(fā)，創(chuàng)意者如果足夠主動，是可以改變資本方向的。”

在他看來，文藝座談會更多是為一線文藝工作者開的?！坝袝r候就要比資本想得多，讓他明白，原來事情還可以這樣做?！?/p>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王洛勇也遇到過這類“怪現(xiàn)象”。他拍《焦裕祿》時，一個電視臺領導說，拍那破戲干啥？再拍國內(nèi)沒人找你拍戲了。“我很震驚。我知道他沒有惡意，能理解他的提醒。因為長期以來，我們一切以數(shù)據(jù)說話，以收視率說話，使藝術(shù)家、決策者沒底了，在市場潮流中有點迷失?！?/p>

王洛勇是2012年作為“千人計劃”引進回上戲的。他說，美國的任何一個劇團和大學都有一個共識，即：人民就是市場，人民歡迎就是水平。

“那么為什么跟主流價值觀、優(yōu)秀傳統(tǒng)相背離的作品會有市場呢？”他認為問題出在“人才培養(yǎng)的源頭”——教育。

他說，“我們的老師，會拿一個名牌包，一把奔馳車的鑰匙，不經(jīng)意地甩在桌上，跟學生說，這個我是花6個小時掙來的，這個是我花了不到3個月掙來的。我們的老師在校園里開著路虎奔馳，已經(jīng)把潛臺詞說出來了：看，我多牛！”

用當代話語回應當代話題

珠江影業(yè)董事長、中影南方院線總經(jīng)理趙軍認為，總體來說中國影視業(yè)是在進步，并取得了3份成績單：在美國大片20年輪番進攻下，占住了50%的市場；完成了從大片到話題電影的轉(zhuǎn)型；涌現(xiàn)了一批優(yōu)秀導演。

中國電影每年增長30%，高于中國經(jīng)濟的增幅。“但中國電影還在探索階段，不能要求所有探索都成功，焦裕祿精神是時代需要，但要找到一個與市場和人民結(jié)合的辦法?！彼f。

如何找到這個辦法？“很簡單，就事論事?！眹缽娜A說，“像《建國大業(yè)》就是走明星路線，但主旋律都按這個思路來拍，投資上實現(xiàn)不了?！?/p>

在細節(jié)上下功夫是辦法之一。嚴從華擔任制片人的重大題材電影《鄧小平登黃山》目前正處于后期制作中，該片試圖表現(xiàn)偉人平常的一面。

以往作品中的鄧小平，基本上處于戰(zhàn)爭年代，性格描述上大多以果斷為主，具有震撼人心的光環(huán)。而在這部劇中，鄧小平“是一個走向群眾的老人，他想了解群眾，只有如此才能感受群眾的生活，明白群眾的需求”。

嚴從華也很清楚這部戲的局限性，“主要觀眾是40多歲、喜歡看政治劇的，光在電影院上映不會有多大票房。年輕人熱衷美國大片，所以還要通過機關團體、學校營銷?！?/p>

這類重大題材劇還要注意拿捏好?！跋駨堨`甫，應該說他是抗日英雄，但要是拍《紅日》《孟良崮》，那他就是對人民犯下了罪行的人物。”endprint

正如正在熱播的電視劇《北平無戰(zhàn)事》，講的是國民黨反腐?！斑@個劇要是我拍，我要拍那個年代共產(chǎn)黨反腐。從20年代槍斃貪官肖佳碧，到解放以后槍斃天津的那兩個。共產(chǎn)黨不是一直在打擊腐敗嗎？”曾經(jīng)策劃過同類題材劇集《人間正道是滄?！返膰缽娜A說，“這個劇挺好看的，戲里大量還是共產(chǎn)黨，這是主流。”

文藝作品如何反映“陰暗面”，歷來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習近平在文藝座談會上對此也有論及，“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和浪漫主義的情懷去關照現(xiàn)實生活，用光明驅(qū)散黑暗，用美好戰(zhàn)勝丑惡。”現(xiàn)在，對于“陰暗面”，不是要不要反映，而是該如何反映。

反映“陰暗面”還有一個尺度問題。王興東覺得這個話題并不敏感，“四中全會，主題就是依法治國，那就要依法治文藝，所以我提過多次分級制的問題，光有審查制度，文藝是不能繁榮的?！?/p>

對于審查，“其實是一個有彈性的東西，不是非要你去做狹義上的主旋律?！碧m曉龍說。

至于如何像美國大片那樣名利雙收，“我們現(xiàn)在就要研究這個問題。應該把精力放在研究文藝規(guī)律、研究市場上?！壁w軍說。

蘭曉龍也不希望看到主旋律創(chuàng)作簡單地一擁而上。“我覺得所有一擁而上的東西都缺乏理解，希望能沉下去，做自己的事?！?/p>

“說到底，主旋律就是用當代的話語回應當代的話題，必須是正能量。”趙軍說。

文化上的霧霾更嚴重

北京大學藝術(shù)學院院長王一川注意到，座談會上“人民”、“中國”、“中華”這樣的詞匯出現(xiàn)頻率相當高。

有些話在思想文化界已經(jīng)被廣為傳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還有習近平在此次文藝座談會上講的“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

這樣的修辭頻率說明了什么？“說明非常關心中國精神傳播。對文藝批評提出了新的要求?！蓖跻淮ㄕf。

趙軍認為，要領會“中國精神”，必須厘清一個背景，即：巨大的時代差距?！艾F(xiàn)在與30多年前相比，變化翻天覆地，必須意識到‘巨大的時代差距7個字，否則就會陷入迷茫?！?/p>

蘭曉龍則認為愛國主義是應有之義，“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愛國者?！?/p>

他不介意別人說他是“愛國賊”，覺得在這個時代愛國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我的愛國來自于我看了很多近代史，國家遭遇的坎坷波折，讓我沒有安全感。”

這種不安全感表現(xiàn)在，“我會擔心我的女兒會在一個什么環(huán)境下長大?！?/p>

這也是他的創(chuàng)作動力之一?！皩嶋H上可以把我做的都叫做主旋律，我個人完全不排斥。好萊塢寫的是不是主旋律、愛國主義？我們需要向好萊塢甚至韓國學習，把一個國家好的東西和商業(yè)結(jié)合起來?！?/p>

在蘭曉龍看來，目前文化上的情況比霧霾嚴重，“因為信息的傳播速度比霧霾擴散更快?！?/p>

“其實這些年我擔心的不是影視上的霧霾，是整個文化上的霧霾。中國的壓力很大，比以前大，挺過去就有前途，那么必須有脊梁骨，就需要一種精神。當然，這種精神遇到商業(yè)環(huán)境是有些吃虧的，不像那些軟骨的、媚俗的那么容易。”

蘭曉龍自認是一個“比較物質(zhì)的人”，會衡量工業(yè)、經(jīng)濟的數(shù)據(jù)?！暗乙蚕矚g讀史，發(fā)現(xiàn)真的需要民族精神，光是GDP沒用。”但這種精神究竟是什么，他覺得是一個“好大的問題”。

“其實是一種廣義的主旋律。我愿意用一個戲劇的邏輯來解釋，放在那里讓觀眾自己去看，不是強迫的，但是要讓人理解，至于能不能理解，看創(chuàng)作者的本事?！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