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

宋曉杰

扁桃體

我噤聲！發(fā)炎與發(fā)言的

背道而馳，相互較勁

仿佛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我準備甘草、桔梗、梨、冰糖蜂蜜水

澆那些無名之火、虛妄之火，也不管用

——它分明是多出來的肇事者

不叨擾的時候，就是烏有

之于龐大的機組，不過是個零配件

可有可無，卻如名不副實的婚姻

總在關(guān)鍵時刻，準確地刺痛

我把該說不該說的話，和著唾液

輕輕咽下，是否還有打碎的牙

……和衣而臥，完整如肥沃的土壤

在草木灰中，養(yǎng)那些旺盛的菌

潰瘍里的新鮮血肉

——如生生不息的野莽，草草活命……

骨灰戒指

這時候，肉身無用，就隨云雨蒸發(fā)去吧

連同人間的浮塵、虛火與種種煩憂

我跟隨你秘密潛行于山水之間

無非是你增生的骨節(jié)

長途跋涉中，額外多出的隱痛……

昨夜的夢中，無悲無喜地，我死了一回

輕如骨灰——即使?jié)饪s，也無足輕重

人群四散，你下意識地低著頭

小心轉(zhuǎn)動著指間的戒指

亮出我的底牌……

——親愛的，原諒我先睡了

漫漫長夜，你盡可以一寸一寸地疼

命運

這東西太沉了，自己輕易搬不動

亦步亦趨的腳步緊隨其后

先知和讖語，無非都是馬后客

不老不少，積重難返

——活到這個尷尬的年紀

我開始有點信它了

六神無主的時候，心如死灰的時候

馬上就要頂不住的時候

也會偷偷在網(wǎng)上

打開那些神秘的小窗口

——像戴罪之人，坦白地交出

年輪、指紋、星象、血統(tǒng)，以及懺悔

……和《圣經(jīng)》上永久的忍耐

心碎

整個晚上都在痛心疾首

摸遍周身，卻找不到具體的疼

我把一段回憶寫壞了

相當于肋骨又缺了一根

它們一直支撐著我的前半生

或許，還有彌留之前的后半生

……再也無法修復(fù)和重建了

抽一根少一根的房椽

以及，最后的灰飛煙滅

失眠的夜晚

睡眠不在眼皮上

真的，它們遠走高飛

出了殼的魂魄，有仙人的功夫

一點腳，就投奔深山

白云沒有刺兒，溪水是選對了的伙伴

它從不大聲——有人恐高，恐水。你恐詈聲

怕面孔扭曲變形……

松、柏隨處可見，野果四處野著

不整齊的鳥鳴、歡跳的小鹿

潛伏在連綿的山中

只留一小部分對付塵世就夠了

多數(shù)時候，你朗聲大笑

很少的時候，才說——不

但對黑夜你束手無策

明亮的夜晚一點點吃你的肉

像愛情，吸食旺盛的血和骨髓

才能挖出源源的泉水

成為嶄新的人

——當街燈再次亮起

你潛回人間：晃動的影子又輕了幾分

單行道

不與不義的人、矛盾的人為伍

不在陰雨天流淚、傷懷

不吃隔夜的剩飯剩菜

不記奪妻之恨、滅夫之仇

不說廢話和閑話，更不說毫無原則的話

不改要不了命的毛病和習(xí)慣

不抒情，不懷舊

就是這樣的斷片殘簡了

——如單行道

走到哪兒，哪兒是荒冢

煙草

我沒有權(quán)利寫到煙草

它的苦和辣，讓我不難過也流淚

——忍不住的愛情和震顫心肺的咳

它們長在昆明，中午的一塊田地里

背簍婦人的腰間。它們還綠著

而她早已枯干——

由綠變黃的生活，都在她的背上

況且，她還要養(yǎng)著那個煙不離手的惡少

旅行車閃過的一瞬，大地患上了眩暈

旋轉(zhuǎn)。失重。睜不開眼。

玻璃窗上，一張恍惚的臉

和他中指間淡淡的黃，隨風(fēng)飄散

有人談起那：云煙……

婚姻一種

“全世界的人，我都可以和平共處

唯獨和你不能！”

——“可偏偏還要和你過！”

狹路相逢，被慣性地鍍上緣分的黃金

沉重的翅膀

吵吵鬧鬧并不影響兒孫滿堂

他們甚至受惠于

雙面膠的互相保護

糾纏，死磕

在墓碑上并肩端坐，一輩子形影不離——

仿佛，恩愛無雙，誰也不曾憤怒質(zhì)問過

周末

喝涼茶，走夜路

在人群中笑聲響亮

內(nèi)心糾結(jié)，也沒辦法

一個異常通透的人，自身也有死角

血液循環(huán)不良，陷入偶然的

僵局和困境

這一刻的晴朗

不僅來自于大片的落地窗

還有悔恨和決心

前半生的暗疾被再次提起

卻成為佐餐的小品

我們頻頻碰杯，卻小口飲酒

順便嘹望一下窗口

——眾生喧嘩，豐富的臉孔和故事

都被關(guān)在窗子里了

我們借助凌空的高度，超然物外

獲得短暫的解放和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