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崗夫人李力群：苦難教我寬容

漢文

我和高崗結(jié)婚，

毛澤東是媒人

我是江蘇邳州人，1920年出生。我父親做過國民政府的縣長，我二叔卻是中共黨員。二叔比父親還疼我，我考上徐州女子師范后，他常來看我。

1937年“七七事變”后，學生們紛紛參加抗日救國運動，二叔對我說：“要抗日救國，最好去延安。如果你和同學愿意去，我可以請我的領(lǐng)導朱瑞給你們寫介紹信?！?/p>

于是，我拿著朱瑞寫給林伯渠的介紹信，和四個女同學一起去了延安。我被分配到陜北公學學習。在那里，我入了黨。我總盼著能上前線，為收復家園出力，可是總不能如愿。

1939年10月，我從中央黨校畢業(yè)，在中組部部長陳云的辦公室，他問我：“你畢業(yè)后想到哪里工作？”我回答：“想與同學們?nèi)デ胺酱蛉毡竟碜??！标愒茮]有回答我的問題，只問：“你在中央黨校時知道講黨建的人是誰嗎？”我說：“不認識，只記得是個高個子?！标愒普f：“他就是陜甘寧邊區(qū)創(chuàng)始人之一高崗同志，現(xiàn)在就要將你分配到他那里工作。”

我聽了之后，心里一下子泄氣了。不是去前線我挺不樂意；另外，我覺得給我們講課的那個陜北人有點土氣，我也不喜歡。但共產(chǎn)黨員要服從組織分配，這是黨的紀律。我只得說：“我服從分配?！?/p>

于是，我就到了邊區(qū)黨委秘書處工作。一天傍晚，高崗來到我的房間，約我去楊家?guī)X看望毛澤東。聽說能見到毛主席，我非常高興。那時候，我和高崗還不熟。

到了楊家?guī)X，毛澤東不與高崗說話，而是一個勁地問我是哪里人、誰介紹來延安的、多大歲數(shù)。接著又向我介紹高崗是陜甘寧邊區(qū)創(chuàng)始人之一，說高崗與劉志丹是陜北人民的領(lǐng)袖，我們都要向他們學習。因為他們，我們長征過來才有落腳點。

毛澤東問我：“高崗的話你能聽懂嗎？”

我說：“聽不懂。”

毛澤東就說：“你現(xiàn)在被分配到邊區(qū)黨委工作很好，你要向他學習。以后工作和生活在一起，相處會很幸福的?！?/p>

聽了這話，我心里一愣，不知毛主席說我與高崗相處、生活很幸福是什么意思。

毛澤東留高崗和我在他家吃飯，桌上有一盤辣椒炒雞蛋、一盆炒土豆和小米干飯。我只顧埋頭吃飯，也不敢夾菜，都是毛澤東不時給我夾菜。毛澤東對高崗說：“這個女同志是個很純潔的青年學生，跑到延安參加革命，你要好好培養(yǎng)她，愛護她?！?/p>

當時我對高崗很尊重，但我們之間談不上感情，我對他還有些害怕。所以，離開楊家?guī)X后，我就不去想毛主席的話，一心一意工作。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王明、王若飛、習仲勛等幾個人來，說有個晚會要我去參加。我不想去，他們說你一定要參加，王若飛還過來拉我。我知道他們會拿我和高崗開玩笑，還是不想去。習仲勛就說：“你這個女娃怎么這么不懂事？”

我不敢堅持，只好跟他們?nèi)チ恕?/p>

到了高崗辦公室，他們將我按在高崗身邊坐下。王若飛說：“今天我們是來為高崗辦喜事的。毛主席說在楊家?guī)X已經(jīng)請了你們兩個了，也宣布你們的結(jié)合是幸福的。祝你們白頭到老?！?/p>

我一聽這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連什么叫結(jié)婚都不懂，害怕得直想哭——

他們吃完、說完就走了，高崗拉著我一起送他們。直到走到我住的窯洞門口，我才放聲大哭。高崗說：“你與我結(jié)婚，我會愛你，會把你當小妹妹一樣保護、培養(yǎng)的?！?/p>

那是1940年元旦。與高崗結(jié)婚時，他35歲，我不到20歲。到1954年8月17日高崗自殺，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15年。

高崗在延安做的兩件大事

結(jié)婚后，我和高崗一起到基層做調(diào)查研究。記得一次去安塞，他不住招待所，卻住進一個鄉(xiāng)長家里。了解情況時，他們就盤腿坐在火炕上，裝上一桿子長煙袋，鄉(xiāng)長吸一口，高崗就接過來吸一口。我心里暗暗想：他怎么這樣不講衛(wèi)生？

后來我問高崗：你怎么不開會、不做報告，就這樣聽匯報就完了？他說：這樣與他們在炕上拉話，才能了解真實的情況，這就是我們共產(chǎn)黨的工作作風。

高崗待我很好，讓我有了依靠。有了家，也感受到家人的溫暖，我對他也慢慢地由害怕變成好感，開始關(guān)心他的生活。慢慢地，我也了解到他的一些革命經(jīng)歷。知道他與劉志丹、謝子長一同戰(zhàn)斗，多次死里逃生，建立了陜甘寧邊區(qū)根據(jù)地。

高崗是陜甘寧邊區(qū)黨委書記、西北局書記。國民黨對陜甘寧邊區(qū)實行經(jīng)濟封鎖，一時間大家的生活十分困難。在邊區(qū)政府召開緊急會議期間，有—天打雷，延川縣代理縣長李彩云在會堂里被雷劈至死。有個老農(nóng)就說，怎么沒把老毛劈死？話一傳開，延安公安處把這個老農(nóng)抓了起來，說他是反革命，要槍斃他。高崗得知后說，不能殺，我來問問是什么原因。

陜甘寧邊區(qū)原有150萬人口，中央紅軍來了后，加上各地干部、青年齊聚延安，最多時增加了12萬張吃飯的嘴。邊區(qū)農(nóng)民的救國公糧任務逐年增長，到1942年，陜北農(nóng)民已經(jīng)身負20萬擔公糧的重任。邊區(qū)本就地瘠民貧，老百姓種的糧食自己都不夠吃，自然會抱怨征糧任務太重，一時便說出氣話。

高崗把情況向毛澤東做了匯報，說農(nóng)民不是反對你，確實是負擔太重了。高崗向毛澤東提出，是不是把救國公糧從20萬擔減到16萬擔，4萬擔缺口可以通過搞大生產(chǎn)，號召軍、民、黨政干部開荒種地，自力更生，這樣可以緩解陜北農(nóng)民的負擔。毛澤東接受了這個建議，那位老農(nóng)也獲得了自由。高崗回來后，立即制訂生產(chǎn)計劃，帶頭上山開荒，延安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chǎn)運動。

高崗除了給農(nóng)民減負，還制止了“搶救運動”。

1942年，由中央部署、康生領(lǐng)導的“搶救運動”，把一萬多人打成特務、奸細。當時延安機關(guān)和學?！叭€突擊”日夜搶救，一時“特務”如麻，人人自危，有人被逼瘋，有人被整得自殺。

這時，西北局機關(guān)一個公務員被打成日本特務，準備執(zhí)行槍斃。高崗知道了，就去找毛澤東。他說，我不相信一個農(nóng)村放羊娃出身的人也是日本特務，像這樣“搶救”的話，誰都有可能是日本特務、國民黨特務，就再沒人把心思放在工作和生產(chǎn)上了。endprint

這時，毛澤東也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對康生說：停止“搶救”，不準再斗。毛澤東在黨校鞠躬檢討，“搶救運動”才算慢慢平息。

毛澤東說：你去東北，

不要擔心我的安全

1945年，毛澤東與蔣介石在重慶談判破裂后，改變了戰(zhàn)略方針。中央在沈陽成立了東北局，書記是彭真。

毛澤東從重慶回到延安后，找高崗和張聞天去談話。毛澤東說：“老高，你是否可以暫時離開西北，去東北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在陜北，你與劉志丹、謝子長對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是有經(jīng)驗的，東北的環(huán)境比西北更艱苦，日本人在那里統(tǒng)治多年，土匪遍地都是，氣候寒冷。你年輕，身體好，到那里也是對你的考驗。在西北，我毛澤東及黨中央的安全問題你放心，這里還有賀龍、林伯渠、徐向前。你與張聞天一起去，你倆一個是建立根據(jù)地的專家，一個是黨內(nèi)的理論家，到東北后，前方有林彪、羅榮桓，后方有你們倆，我就放心了?！?/p>

高崗從楊家?guī)X回來后，連夜召開西北局委員緊急會議，并調(diào)習仲勛來西北局機關(guān)主持日常工作。

高崗和張聞天乘飛機去東北，但我們這些家屬是走陸路去的。幾經(jīng)輾轉(zhuǎn)，我?guī)е⒆拥搅斯枮I南崗的馬家溝高崗住處，卻沒見到高崗。到了半夜高崗才回來，我都快認不出他了。他戴著皮帽，穿著羊皮大氅，腳上綁著烏拉草，一身雪花，胡子拉碴，簡直就跟東北胡子（土匪）差不多。高崗衣服未脫就去抱孩子，嚇得兩個孩子哭著直往我懷里躲。我說：“你也洗洗臉再看孩子，他們都不認得你這個爸爸了。”

在陜北，我曾跟在高崗身邊，親眼看著他怎么聯(lián)絡群眾，怎樣做宣傳工作。到了東北，他也是這樣，和農(nóng)民交朋友，講解黨的政策。他們在東北僅用了兩年多時間就消滅了土匪8萬多人，農(nóng)民分到土地，戶均一頭耕畜，一下子使東北人民心向共產(chǎn)黨，我軍兵力猛地增到23萬人，比初進東北時增加了一倍多。

1946年，東北局改組，彭真被調(diào)回中央，林彪任東北局書記，高崗任副書記。林彪在前方打仗，把葉群和女兒留在家。有時葉群去前方看丈夫，就把女兒交給我?guī)еＡ直氩惶珢壅f話，不抽煙，也不喝酒，他指揮打仗時愛吃炒黃豆，所以就給女兒起名豆豆。林彪非常疼愛這個女兒。后來，林豆豆因為父母的問題受了很大委屈，但她也挺了過來，非常不容易。她有空就來看看我，至今沒斷過。

林彪主政東北局后，非常信任高崗。第一副書記羅榮桓因病去蘇聯(lián)治療，林彪在前方打仗，后方的工作都交給高崗負責。他們合作得非常愉快，林彪常在一些將領(lǐng)面前講：“沒有高崗的配合，我打不了勝仗?！?/p>

1948年，我與東北局一同到了沈陽。東北解放后，林彪率領(lǐng)第四野戰(zhàn)軍進關(guān)打仗，高崗接任東北局書記、東北軍區(qū)司令員兼政委以及東北人民政府主席職務。東北局進駐沈陽。

四野走了，他們的子弟不能隨軍，東北局決定創(chuàng)辦一所學校培養(yǎng)這些孩子。張聞天找我談話，要我做這項工作。當時我毫無思想準備，自己又沒有辦學經(jīng)驗，不敢接。張聞天說：“不會可以學。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學校就叫第一育才學校。”聽了張聞天的指示，我就去找校址，到各地請老師。到北京找老師的時候，我見到了徐特立老先生，他聽說我辦學，為我介紹了優(yōu)秀教師，并鼓勵我好好干。

1949年，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育才學校辦了起來。自1952年10月我離開學校后，至今這么多年，許多曾從育才學校畢業(yè)的學生常來看我，這對我是很大的安慰。

彭德懷說：高麻子，

我真正認識了你的聰明能干

1949年10月，高崗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那一年他44歲。高崗雖任國家副主席，但仍兼東北局黨政軍一把手。3年時間，東北的制造業(yè)增長6倍。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彭德懷臨危受命，出任志愿軍司令員。高崗被任命主管志愿軍后勤工作。彭德懷到了沈陽，跟高崗開玩笑說：向你這個地方首長報到。

在朝鮮戰(zhàn)爭中犧牲的志愿軍戰(zhàn)士都是就地掩埋，受傷的戰(zhàn)士則從戰(zhàn)場上抬下來送到鴨綠江邊，讓后方接收。我當時抽空去做一些救助傷員的工作，由于受傷的戰(zhàn)士太多，后方根本接不過來，有許多戰(zhàn)士就這么靜靜地躺在江邊，因得不到及時救治而閉上了雙眼。

當時我們住的沈陽三經(jīng)路二號曾是杜聿明的家，金日成、彭德懷常到我們家開會。高崗在沈陽單獨給彭德懷準備了一套房子，但他在我們家開會開到深夜，往沙發(fā)上一躺就睡了。

彭德懷生活簡單，炒個辣椒就能吃飯。但他脾氣不好，在我們家，彭德懷是用無線電聯(lián)系前方的，我常能聽見他大聲罵人：“他媽的！他媽的！你怎么搞的？給我滾下去！”我問秘書：“彭老總罵誰呢？”秘書搖搖手說：“我們誰也不敢問?！?/p>

1951年，抗美援朝戰(zhàn)局初定，彭德懷回國述職時路過我們家，我們留他吃飯。飯桌上，彭德懷說：“高麻子，我真正認識了你的聰明能干，干起事來不僅果斷，也有戰(zhàn)爭經(jīng)驗?！?/p>

彭德懷回到沈陽時在干部群眾面前一再講：“抗美援朝勝利，功勞有高崗的一半，洪學智的一半?！钡搅吮本?，彭德懷也這么講，尤其是在軍委會上講，還推薦高崗任總參謀長。這在后來都成了彭德懷、高崗“陰謀反黨”的“罪證”。

抗美援朝結(jié)束后，我隨高崗一起到了北京。剛進北京時，毛澤東要他住進中南海，高崗說，因為經(jīng)常和計委的同志研究工作，來往中南海不方便。毛澤東說，可以找個大一點的院子。就這樣，在周恩來的安排下，我們一家搬到了東交民巷8號，原法國駐華使館的院子。

剛看到房子時，高崗有顧慮，覺得院子太大了，以自己的身份住在這里不合適。周恩來說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房子了，再說這也是毛澤東的指示。

1953年，周恩來見高崗太忙，家里沒有人照應，就叫我不要工作了，把家里的事管一下。高崗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會接到周恩來的電話，有時周總理還親自來與高崗研究工作。周恩來對高崗的生活很關(guān)心，怕高崗工作繁忙無法休息，就讓總政治部組織文工團到東交民巷8號跳舞。我對此事不滿意，對總理說這樣高崗就更累了，得不到休息?？偫碚f，一個禮拜一次，這樣可以讓高崗換換腦子休息一下。endprint

1954年，毛主席去杭州，布置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主持召開四中全會，要求在會議上各自作自我批評。

但在四中全會上，高崗的自我檢查沒通過。一夜之間，高崗在東交民巷的住所“門前車水馬龍，形成一個陰謀反黨的司令部”，同時宣布高崗的政治生涯走到了盡頭，這時他到北京才14個月。

2月15日，高崗參加座談會。座談會結(jié)束后，他回到家中不吃飯，不睡覺，只抽煙，一直趴在桌子上寫。2月17日，備感冤屈的高崗申訴無門，他給周恩來留下一封托孤信后欲開槍自殺，被身邊人及時阻攔。中央立即成立“高崗管教組”，徹底限制了他的自由。高崗幾次對我說，像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算了，但就是放心不下我和幾個孩子。

7月下旬，中央辦公廳有位領(lǐng)導找我去中南海談話，那時我正懷孕五六個月。到了中南海，那位領(lǐng)導對我說：“去醫(yī)院做個手術(shù)，小孩就不要了。高崗就要搬走，你不能再跟他了。你要出去工作，要為自己前途著想?！?/p>

與這位領(lǐng)導人的一席談話使我的心情愈加沉重。當晚，高崗知道了內(nèi)情，露出了絕望的神情。他流著淚對我說：“我是冤枉的。我對不起你，你很年輕就和我結(jié)婚生了幾個孩子……不要把孩子打掉，不要離開我。將來生活困難時，將孩子送到延安，讓我妹妹撫養(yǎng)?！?/p>

8月17日早上，我發(fā)現(xiàn)高崗情況有些不對，怎么推他也推不醒。我馬上叫小女兒去喊秘書，并立即給北京醫(yī)院打電話，醫(yī)生遲遲沒來，也沒人把高崗往醫(yī)院送，就這樣一直耗著。我眼睜睜看著高崗的呼嚕聲由重變輕，再到無聲無息，直至死亡。這一年，高崗49歲，我34歲，小兒子還在腹中。

高崗去世7個月后，他和饒漱石被定為“陰謀分裂黨和國家最高權(quán)力”及“反黨聯(lián)盟”，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樁“反黨集團”案件。

林彪說：沒有高崗，

我在東北打不了勝仗

毛澤東知道高崗去世的消息時在杭州，他的秘書葉子龍后來告訴我說：主席得知高崗死了，心情極其沉重，寡言少語，給周恩來打電話說要厚葬，要買最好的棺木，要土葬，不要火葬。

毛澤東還特別交代：高崗的幾個孩子讓中央組織部管，由國家撫養(yǎng)長大；要找個像樣的四合院，配給一個廚師、一個看門的，讓李力群帶著幾個孩子住。

高崗去世第二天，我和孩子就從東交民巷8號搬出來，幾乎兩手空空地搬到新街口一處舊四合院。生下小兒子后，我將四個大一點的孩子送到住宿學校，帶著小兒子一起在家。沒有暖氣，夜里孩子凍得渾身發(fā)抖，直往我懷里鉆。

搬到新家后，有一天，忽然有位解放軍來看我，問我和孩子怎么樣，生活上有什么困難。我問他是誰，他不說，只說有一個老頭子與你在沈陽一起吃過飯，還住過你們家，是他讓我來問的。

我問是不是彭老總，那人直擺手，示意說你知道就行了。彭老總那時也不如意，他還能想著我們一家，至今我都忘不了?！拔母铩敝?，有一次，我看見彭德懷被學生從四川抓回來，頭戴紙糊的高帽，綁在大卡車上，學生們一拳一腳將他打得鼻口出血。當時我覺得比打在自己身上還難過，心像裂開一樣疼，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只好偷偷躲進廁所流淚。

1962年春，一天上午，單位人事司突然通知我，讓我立刻回家，說有人找。當時我很驚訝，隨即又很害怕，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會不會又被關(guān)起來。

當我走到家門口時，看見一輛紅旗轎車停在那里，從車上下來—個人，是葉群。

見到葉群，我又驚又喜，我說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她說從軍隊打聽到的。她說：101（林彪在東北打仗時的代號）從杭州回來，叫我接你和幾個孩子到毛家灣去，他想看看你和孩子們。遇到有人關(guān)心，我心頭一熱。

到了毛家灣林彪的住處，林彪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著我們。林彪讓女兒帶我的兩個孩子去電影室看電影，客廳里就剩下林彪、葉群和我三個人。

林彪問我：老高是怎么死的？

我說：吃了過多安眠藥。

林彪又問：安眠藥是誰給高崗的？

我說：是秘書每天發(fā)給高崗的。不給高崗安眠藥，他睡不了。

林彪接著說：在東北，沒有老高在后方打土匪、搞土改、動員群眾支持前線，我打不了勝仗，部隊不可能由幾十萬人增加到一百多萬人。

林彪問我生活情況，問家里吃飯是否困難，他叫葉群給我?guī)┐竺?、食油。我說：林總，我和孩子們還行，主席、總理對我們都很照顧。

1959年，彭德懷受到批判，我被隔離了4個月，要我揭發(fā)彭德懷與高崗是如何一起進行反黨活動的。1962年下半年，習仲勛、賈拓夫被隔離審查，我又被軟禁3個月，讓我交代高崗與習仲勛的關(guān)系。1971年“批林批孔”期間，又讓我揭發(fā)和交代高崗與林彪的關(guān)系。我不明白，為什么黨內(nèi)一有領(lǐng)導人受批判，就要聯(lián)系上高崗，就要我交代問題？

后來我被下放到安徽省鳳陽縣教育部辦的“五七干?！眲趧?。

1971年，毛主席、周總理兩次派人把我接回北京，回科教組（教育部改名為科教組）計劃司上班。不久，國慶節(jié)來臨，我突然接到參加國慶宴會和上天安門觀禮的請柬。后來，我被選為第四屆全國人大代表，相隔沒幾天，又被選為第五屆政協(xié)委員，政治生活待遇提高了很多。

我作為一名普通共產(chǎn)黨員，沒有為黨做出什么大的貢獻，從來沒想到自己會獲得這種種榮譽。作為高崗的未亡人，我承受了黨的深切關(guān)懷和愛護，其實這是黨對高崗幾十年為黨、為中國革命所做貢獻的肯定。每每想到這里，我就悲喜交加，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頭。雖然受了那么多苦難，我們一家總算平安地過來了。

1981年，我被恢復到原來級別，1987年離職在家休養(yǎng)，按副部長級享受醫(yī)療等待遇。

高崗去世后葬在北京萬安公墓，當時周恩來說可以立個碑，寫上“高崗之墓”。最后雖立了塊碑，卻沒刻字?！拔母铩敝?，連這塊“無字碑”也被人砸成兩截。直到2006年，經(jīng)組織批準，孩子們才給父親重新立了塊新碑，刻上了高崗的名字。

這么多年來，經(jīng)歷過那么多苦難，我從不怪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和做人態(tài)度。那些整我的人也并不是和我有什么仇，只是一時思想不受自己控制，做出錯事罷了。我知道高崗不是完人，也犯過一些錯誤，也許當時他自己還感覺不到，但是我們后來人可以指出來，可以引以為戒，就像我們黨曾經(jīng)走過一些彎路，現(xiàn)在不是正在一一改正嗎？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家庭》2014年7月下半月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