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三次來中國

李家忠

在1955年授銜的1000多位開國將帥中，有一位越南籍的將軍，他就是洪水少將。洪水早年即投身革命，曾三次來到中國。

第一次：改名“洪水”

洪水原名武元伯，1908年10月1日出生于越南河內(nèi)市郊嘉林縣。

1924年底，武元伯同一些越南愛國青年一道追隨胡志明，來到了廣州，很快就參加了胡志明創(chuàng)辦的越南青年革命同志會。武元伯改名為李英嗣。那時反動派常常攻擊共產(chǎn)黨為“洪水猛獸”，李英嗣便索性改名為“洪水”，以表示自己同反動派針鋒相對斗爭到底的決心。1926年3月，洪水由李富春、蔡暢等介紹，成為了黃埔軍校第四期的學員。1926年10月，黃埔四期學員畢業(yè)，大部分北上參加北伐，洪水遵照胡志明的指示，繼續(xù)留在黃埔軍校工作。

1927年8月，洪水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2月，洪水和當時在黃埔軍校工作和學習的30名越南青年一起參加了廣州起義。起義失敗后，為了保護革命的有生力量，洪水隨葉劍英、聶榮臻等起義領導人撤到香港。隨后經(jīng)葉劍英、聶榮臻同意，洪水暫時離開香港，前往泰國，在旅泰越僑中開展革命活動。

第二次：兩次開除黨籍

1928年春，時任廣東省委軍委書記聶榮臻通過越南青年革命同志會同洪水取得聯(lián)系，希望他再次到中國來參加武裝斗爭。6月，洪水第二次來到中國。經(jīng)聶榮臻介紹，洪水被派到東江工作，先后擔任部隊連指導員、團政委等職務。

1930年初，紅十二軍團在福建成立，洪水從東江被派到福建，先后擔任紅十二軍團三十四師團政委、師政治部主任。1932年，已經(jīng)是師職領導干部的洪水，被調(diào)到江西瑞金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擔任教員。1934年1月，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經(jīng)黨中央提名，洪水參加了這次大會，并當選為中華蘇維埃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之后，洪水被執(zhí)行“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領導人打成“高級特務”，并被粗暴地開除了黨籍。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離開瑞金開始長征，洪水所在的中央軍事政治學校被編入中央干部團。在朱德、劉伯承的關心和保護下，洪水被編入直屬隊，負責直屬隊在長征途中的宣傳鼓動工作。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中央縱隊黨委撤銷了對洪水的處分，并恢復了他的黨籍。

紅軍一、四方面軍會師后，洪水跟隨朱德、張國燾、劉伯承率領的左路軍北上。左路軍到達噶曲河邊的日干喬，在即將過河的關鍵時刻，張國燾尋找種種借口反對北上，要率部南下。洪水堅決支持朱德、劉伯承的正確主張，并同張國燾當面爭論起來。結(jié)果張國燾惱羞成怒，將洪水打成“國際間諜”，再次將他開除黨籍，甚至妄圖將他殺害。多虧朱德、劉伯承的保護，洪水才幸免于難。

后來，洪水所在的部隊被打散，他孤身一人尋找部隊。一路上，洪水靠討飯、給人放羊、放駱駝，終于在1936年初到達延安。當時洪水骨瘦如柴、蓬頭垢面，身穿又臟又破的藏袍，大家?guī)缀跽J不出他來了。同志們都為他這種不屈不撓的革命精神所感動。

在延安，黨中央再次撤銷了對他的處分，恢復了他的黨籍。對此，洪水坦然地說：“這就是革命。如果一個人決心參加革命，就必須經(jīng)受得住各種磨難和打擊，包括被自己的同志誤解，否則怎么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革命者呢？”

1936年6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大學在陜北瓦窯堡開學，洪水是紅軍大學的第一批學員。在紅軍大學，洪水聽了毛澤東關于《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的報告。一次，毛澤東在參觀學員們住的窯洞時對洪水說：“小洪，你這個南蠻子，對北方的生活習慣嗎？”洪水笑著答道：“報告主席，一切都習慣?！?/p>

1936年11月底，朱德、劉伯承、賀龍、關向應來到延安。朱德看到洪水比他先期到達延安，便高興地說：“小洪，聽說你們的隊伍被打散了，這么長時間沒見到你，想不到你比我早到延安了。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洪水笑著對自己的老首長說：“我現(xiàn)在能在紅軍大學學習就是后福?！?/p>

1937年1月，洪水從紅軍大學畢業(yè)。這時，紅軍大學改名為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新學員被編為抗大二期。洪水在抗大二期又學習了一段時間。

1937年夏，洪水從陜北調(diào)到五臺縣，擔任東冶鎮(zhèn)四區(qū)區(qū)委書記。1938年3月，洪水被調(diào)任晉察冀抗敵報社社長。

為了適應抗戰(zhàn)初期游擊戰(zhàn)爭的形勢，洪水一面努力搞好報紙的編輯、出版工作，一面抓緊報社技術裝備的更新改造。隨著晉察冀解放區(qū)的擴大，《抗敵報》也越來越廣為流傳。后來，《抗敵報》改為晉察冀邊區(qū)黨委機關報《晉察冀日報》，由鄧拓接替洪水、舒同任社長。

在晉察冀，洪水遇見了加拿大國際主義戰(zhàn)士白求恩。洪水會講英語，兩人能直接交談。白求恩對洪水說：“你來中國已十幾年，是老戰(zhàn)士了，我才是新兵?！焙樗畡t說：“要說當八路軍，咱們都是新兵。”從此，來自不同國度的兩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在中國的抗日戰(zhàn)場上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1938年12月，黨中央決定派一部分抗大的教職員及其他人員分赴晉東南、晉察冀根據(jù)地，建立抗大第一、第二分校。洪水被調(diào)到設在河北省靈壽縣的抗大二分校擔任政治教育科長和政治教員。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侵略者占領了越南。1942年，越南共產(chǎn)黨（當時的正式名稱為印度支那共產(chǎn)黨）和胡志明向中國共產(chǎn)黨提出希望在中國黨和軍隊中工作的洪水和其他越南同志，能回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中共中央認真研究后，決定先調(diào)洪水回延安，在中央黨校參加整風學習，經(jīng)過一番休整后再動身回越南。洪水遂于1943年7月回到延安。

1945年越南八月革命前，越南黨再次向中國共產(chǎn)黨提出，希望洪水等越南同志盡快回國參加斗爭。為回國后能更好地發(fā)揮作用，洪水和其他即將回國的越南同志抓緊做好各方面準備。洪水還把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和《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chǎn)黨》等著作翻譯成越南文。

臨行前，洪水前去向毛澤東、周恩來辭行。洪水向毛澤東行了一個軍禮后說：“報告主席，洪水同志即將返回越南，特來向您辭行，請您指示。”毛澤東緊握著洪水的手說：“小洪，我們和你依依惜別，只能同意你走，那里是你的祖國嘛！條件艱苦，就得艱苦奮斗。我們了解你，你是個好同志?？赡愕搅嗽侥?，一定要和越南同志搞好團結(jié)?！泵珴蓶|又風趣地說：“洪水的性格是執(zhí)著、透明的。這樣的干部使用得好，是馳騁千里的駿馬，否則就是愛尥蹶子的馬。使用不好，他還會踢人哩！”周恩來也囑咐說：“現(xiàn)在中國革命的條件一天天好起來，可你要走了。越南的條件仍然十分艱苦。從國外回到越南的干部有兩種：一種是從歐洲、蘇聯(lián)回去的干部；二是穿過草鞋的、從中國回去的干部。你回去后要注意團結(jié)，注意解決問題的方式?！焙樗衙珴蓶|、周恩來等的教誨牢牢記在了心里。

洪水于1945年11月初回到河內(nèi)后，改名阮山。很快，阮山被任命為越南南方抗戰(zhàn)委員會主席。1947年初，又臨危受命，到連接北南戰(zhàn)場的四聯(lián)區(qū)擔任司令兼政委。1948年被授予越南人民軍少將軍銜。

第三次：被授少將銜

1950年1月，胡志明秘密訪問中國，請求中方對越南的抗法戰(zhàn)爭提供支持，并希望派洪水來中國，以加強越中兩黨、兩國、兩軍的聯(lián)絡，更好地了解情況，協(xié)調(diào)援越抗法事宜。

就這樣，洪水于1950年5月第三次來到中國。5月中旬，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了洪水，并請他住在中南海，便于同中國領導人經(jīng)常見面。不久，洪水被安排到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二處擔任越南組負責人。1951年1月15日，南京軍事學院成立，洪水被派到南京軍事學院基本系一期一班，進行正規(guī)、系統(tǒng)的學習。1954年，洪水以優(yōu)異的成績在南京軍事學院畢業(yè)后，起初在中央軍委條令局任副局長，年底又調(diào)任解放軍訓練總監(jiān)部直屬《戰(zhàn)斗訓練》雜志社社長兼總編輯。一天，朱德親自到雜志社去看望洪水。朱德說：“小洪啊，你的工作很重要。《戰(zhàn)斗訓練》雜志面向全軍，甚至要下發(fā)到連隊，對全軍部隊的訓練、戰(zhàn)備都有具體的指導意義。一定要把這份雜志辦好。”洪水激動地說：“請總司令放心，我一定盡力?！边@次，朱德親自為雜志的封面題寫了“戰(zhàn)斗訓練”4個大字。

這期間，每遇越南抗法戰(zhàn)爭的重大戰(zhàn)役，中央領導就請洪水去介紹情況，為中央的援越?jīng)Q策提供更全面的依據(jù)。每當中方派軍事顧問團到越南工作前，中央也請洪水去給他們上課、介紹情況。洪水在這個特殊的崗位上，為抗法戰(zhàn)爭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實行軍銜制。由于洪水是黃埔軍校的學員，在大革命時期入黨，在評定軍銜時，有關部門為洪水上報的軍銜是中將。但由于他是越南同志，考慮到兩國、兩軍關系，中方特征求了胡志明的意見。胡志明認為，洪水的軍銜與級別仍以同他在越南人民軍中的軍銜與級別一致為好。所以，洪水最后被定為少將。

10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身穿佩戴軍銜的軍裝，在天安門廣場接受毛澤東的檢閱。毛澤東在接見觀禮的將帥時，詢問洪水的定銜情況。當?shù)弥欢樯賹r，毛澤東對有關領導同志說：“這不合適，洪水同志是黃埔時期參加軍隊的，是否可以改為正軍級？”于是，在毛澤東的親自關懷下，洪水被重新定為正軍級少將。

1956年初，洪水突然咳嗽不止，經(jīng)檢查，確診為肺癌。黨中央對洪水的病情極為關注，周恩來親自指示衛(wèi)生部：“要請最好的醫(yī)生為洪水同志做手術。”著名胸外科專家吳英愷和張大為在手術臺上發(fā)現(xiàn)，洪水的惡性腫瘤已大面積擴散，已無法手術，只好將刀口縫合。

為了延長洪水的生命，中央決定送他去蘇聯(lián)用鈷放射治療。但洪水知道，鈷放射對他的晚期癌癥作用不大，再加上蘇共二十大剛剛開過，中蘇兩黨的分歧已漸顯端倪，從政治上考慮，他表示堅決不去。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洪水只有一個愿望，就是回越南去。

周恩來親自安排了洪水的回國事宜。他請國防部長彭德懷和副總參謀長黃克誠批給洪水3萬元現(xiàn)金。這在當時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但有關同志向洪水表示，今后有什么困難，還可以再同中方聯(lián)系。

臨行前，洪水把中國人民授予他的勛章、肩章和帽徽都小心包好，把自己用心血撰寫和翻譯的文章，以及各種書籍逐一打包裝箱。他要把它們帶回越南作為永久的紀念。

9月27日，中共八大勝利閉幕。這一天，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葉劍英、黃克誠等領導同志在政協(xié)禮堂為洪水送行。當身體虛弱的洪水身穿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裝走進會客室時，毛澤東從座位上站起來迎上前去，緊緊握著洪水的手，請洪水坐在他和周恩來的中間。毛澤東說：“小洪，去年國慶節(jié)，我在天安門城樓上看見你的時候，你還挺好，身體挺結(jié)實的，怎么現(xiàn)在出了毛??？我們沒有照顧好你，沒照顧好?！?洪水連忙說：“哪里，主席和中央一直非常關心我，對我照顧得很好了。我和彭總、黃總經(jīng)常見面。彭總還到家里探望過。葉帥是我的老領導，我們見面的機會就更多了。”談話中，大家回憶了過去幾十年的戰(zhàn)斗歲月。毛澤東說：“小洪，你回去后要好好治病，病好了，我們希望你還回來。”

洪水動身前，彭德懷又親自對護送洪水回國的韓守文秘書說：“洪水同志病了，你們把他送回去。見了胡志明主席，要匯報清楚，洪水同志對中國革命有很大貢獻，是積勞成疾，中國人民永遠感激他。”

9月27日當天，彭德懷、葉劍英、黃克誠、蕭克、孫毅等200多位開國將帥和外交部、軍委各總部、各軍兵種的領導同志以及越南駐華大使館的官員聚集在前門火車站，為洪水送行。中方為他安排的是毛澤東和周恩來乘坐的專列。送行的人們同洪水一一握手、擁抱，祝愿他戰(zhàn)勝疾病，再回到北京。戰(zhàn)友們昔日個個都是錚錚鐵漢，此刻都不禁流下了熱淚。列車啟動時，洪水用盡全身的力氣，揮手向人們高呼：“再見了，戰(zhàn)友們！中越友好萬歲！”

洪水于9月31日回到河內(nèi)。20天后，即1956年10月21日，洪水在越蘇友誼醫(yī)院逝世，終年僅4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