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
其實,奶奶家來了一個訪客或是什么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奶奶又不是生活在月球上,不可能不和任何人來往。問題是,我憑直覺,憑我的第六感,知道這個聲音又怪又蒼老的男人不是一個一般的男人,是一個迷霧重重的男人。而且我隱約感覺到,這個男人與我之間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可能很久之后,十年或二十年之后,也可能今天或是明天就走進我的生活。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殼殼,你知道,大人都是有隱私的,就當這是奶奶的隱私吧?!蹦棠陶f得很慢,語氣很莊重也很嚴肅,仿佛我是一個大人,“你不是快放暑假了嗎?等到了暑假,你來奶奶家住一個月,奶奶會慢慢地把他介紹給你,讓你們慢慢地認識?!?/p>
我不明白奶奶為什么連續(xù)用了兩個“慢慢”,但我還是答應了。我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孩子。我要尊重別人的隱私。
“好的?!蔽艺f,“不過我今天就要去奶奶家?!?/p>
“今天?”奶奶顯然是沒有思想準備。
于是,我把昨天晚上長鼻子巨人冒著生命危險給我送來食人妖懸賞通緝令的事,一字不漏地說給奶奶聽了。聽完了,奶奶十分干脆地對我說:“來吧!”
知道我為什么要去見奶奶嗎?好漢做事好漢當,我是想問奶奶再借一塊拼圖,去那個世界一趟,把脖子上的水晶球還給食人妖。我何必要在這個世界等著它們來奪走水晶球呢,我主動把它還回去,不就一切都了結了嗎?再這樣煎熬下去,我都快崩潰了。我不明白那個大癩蛤蟆精為什么會說“來不及了”,我也不明白昨天晚上,那個長鼻子巨人為什么要說“晚了,太晚了,你還不回去了”。我想了一個早上,我覺得這是我擺脫困境唯一的方法。我快去快回,把水晶球扔在食人妖王國的城門口調頭就往回跑。我還記得去食人妖王國的路。
我給媽媽留了一張紙條,說我去奶奶家了,然后就背著一個背包出了家門。一般十歲的孩子出這么遠的門,家里人會不放心的,但我爸爸媽媽習慣了。我爸爸說:“這有什么,農村的孩子,每天上學都要來回走上十幾、二十里路呢?!?/p>
我9點半出門,先坐一站公共汽車到站前廣場的長途汽車站。我原計劃坐10點半的車,可是今天有加班車,10點開,于是我就買了一張加班車的車票。當然,上車之前,我還特意去服務臺要了一張夏季版班車時刻表。我查了一下,決定坐下午3點的班車回來。我是不是特別能干?不瞞你說,這些都是爸爸教我的。
我本想把回來的車票也買好,可看到售票窗口一眨眼就排起了長龍,就作罷了。我不喜歡排隊。不知打哪兒一下子冒出來幾十個身背寫生畫夾的大學生,大概是美術學院去農村畫畫的學生吧。
虧得我沒有把回程票買好,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回程了——有人會埋伏在我回程的路上。我更不知道,有一只貓頭鷹和另外兩個黑影,一直蹲在我家樓下的那棵老法國梧桐樹上,其中那只貓頭鷹,已經守候我一整夜了。另外兩個黑影,是黎明前從某一個地方飛來的。我剛才一出門,它們就無聲無息地飛了下來,一個變成人形,悄悄地跟上了我,一個先我一步飛走了。沒有人窺見這可怕的一幕。一張圍捕我的大網,就這樣撒了下來。
10 車上有個小男孩對我說:我在殼殼溪谷等你
嗨,你猜我在候車大廳里遇到誰了?你絕對猜不到。我的死黨跳蚤一世?不對。這個星期六,他被媽媽拖去看心理治療師了。我的死黨海妖三顆牙?不對。這個星期六,他被媽媽拖去配新牙套了。你就是猜一輩子也猜不出來——我遇上我們班新轉來的那個漂亮女生霉人魚了。我沒看到她,是她先看見我的。還有十分鐘才檢票,我正在檢票口那里瞎轉悠,突然背后有一雙手把我的眼睛給蒙住了:“夏殼殼,你猜我是誰?”這么好聽的聲音還能是誰,我一下就猜出來了:“陳小魚!”陳小魚是霉人魚的真名。
“你怎么知道是我?”霉人魚把手松開了,一臉的吃驚。
“你的聲音特別,像……”我本來想說你的聲音像美人魚唱歌一樣好聽,可是對一個綽號叫霉人魚的女孩說這種話,不是討罵嗎?于是我就在半道打住了。
“我的聲音像什么?”她來了興趣,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最受不了漂亮女孩這種直勾勾的目光了,心慌得不行。心一慌,我竟信口胡謅出這樣的話來:“你的聲音像天牛唱歌一樣好聽?!闭f完我就后悔了。我把她比喻成什么不好,干嗎要把她比喻成一只天牛,就是比喻成蝴蝶、蜻蜓、金魚也比天牛好啊。我以為她會罵我神經?。ㄅ钕矚g罵男生神經病了),她沒罵我,還甜甜地沖我一笑:“天牛會唱歌嗎?”
她這么甜甜地一笑,我更來勁兒了:“怎么不會唱歌,天牛還會哭,還會笑呢!天??奁饋硎沁@樣的,嘎吱嘎吱。天牛笑起來是這樣的,吱嘎吱嘎……”我們男孩都這樣,就喜歡在漂亮的女孩面前顯擺自己。
“殼殼,你可真好玩!”她給了我一拳。
我看見她眼淚都笑出來了,我那話,真有那么好笑嗎?我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送人,”她解釋說,“我來送我表弟?!?/p>
“你表弟?”我瞪大了眼睛,她身邊也沒有一個像表弟一樣的人啊。
“你這人有毛病啊,十三點!”這是她的口頭禪?!拔揖筒荒苡斜淼馨?!”她又給了我一拳。你說,現(xiàn)在的女孩怎么都這么暴力呢,誰要是將來不幸娶了她,肯定要飽受家庭暴力的摧殘。
她這一拳可不輕,打了我一個趔趄。我身子朝后一仰,掛在脖子上的那根繩子和水晶球一起從圓領T恤衫里滑了出來。當,那個小球撞到了我的下巴上。
“這是什么?”她的目光一下落到了我的前胸上,說實話,她那眼神好奇怪。
“一個小球?!蔽覜]慌,她又不是食人妖,我有什么好慌的。我不慌不忙地把水晶球重新塞回到了圓領T恤衫里,還用手拍了拍,“我的護身符!”
她怔在那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表弟他人哪?”我推了她一把,她這才慌張起來:“咦,剛才還跟在我身后呢,怎么一閃就不見了?!彼南聮吡艘谎壅f:“可能上廁所去了吧。”
“你表弟一個人?”
“不,”她搖了搖頭,又恢復了常態(tài),“還有他奶奶……”endprint
“他奶奶呢?”今天我的問題好像特別多。
“咦,他奶奶呢?”她又抬頭朝四下掃了一圈,“可能也上廁所去了吧?!彼瓷先ビ悬c心不在焉的樣子。我沒有往心里去,女孩子就是這樣,你永遠也捉摸不透她們的心思。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手上握著一個捕蟲網,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我雙眼放光地問她:“這是你的捕蟲網?”她當然知道我是一個狂熱的昆蟲愛好者了,前幾天,有一只星天牛飛進教室,落到她桌子上,還是我替她抓走的呢。
她把捕蟲網的桿子在地上敲了敲:“不是我的,這是我表弟的?!?/p>
“你表弟也喜歡昆蟲?”
“男孩子誰不喜歡!”她說這話時,還特意昂了昂她那美麗的頭顱,好像她是一個多大的大人似的。
“快借給我看看?!蔽覜]空理她,我急不可待地接過那個捕蟲網,從頭到腳地研究起來。嘖嘖,我直咂嘴,我還沒有見過這么高級的捕蟲網哪,比我那個專業(yè)多了。不說桿子,就說網袋吧,我那個網袋太簡陋了,是我媽媽拆了四只舊口罩的紗布,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縫成的。不結實,碰上硬一點的樹枝或是蒺藜什么的,一勾就破??蛇@個網袋是用專業(yè)的尼龍紗做的,別說勾了,扯都扯不爛。桿子又輕又漂亮,是鋁合金的,手感超棒。我握著它,在空中揮舞了一下。網子上有一粒綠色的東西被我甩了下來,落到了邊上一個大人的身上,是一粒帶刺的蒼耳,那人沖我齜了齜他的大齙牙。我連忙低下頭說對不起。把捕蟲網還給霉人魚的時候,我注意到,網袋里還沾著幾粒蒼耳。
我其實很想見她表弟一面的,但是直到我那班車都開始檢票了,他還沒有露面。嘿,他這泡尿可真夠長的了。我只好跟霉人魚分手說再見。對了,她沒有問我一個人坐車去哪里,我也就沒有告訴她我去哪里。說心里話,我挺希望她問我一句的。要是她知道我一個人坐兩個小時的長途車去奶奶家,一定會吃驚地閉不上嘴巴吧?
車開了。長途大巴鉆出一條長長的隧道,又往前開了十多分鐘,就駛出了我們這座小城。
我把背包從身后卸了下來。我頭頂上方就是行李架,但我沒有放上去,一是我個子矮夠不到,二是我怕下車的時候把它給忘了,我總是忘東西。我緊緊地把它抱在懷里。一摸到那個疊得四四方方的食人妖的懸賞通緝令,我的心頭就往下一沉,那種不愉快的感覺又來了。我開始去想別的事情,盡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想奶奶家電話里那個奇怪又蒼老的聲音,想霉人魚的捕蟲網……
因為是進山的方向,所以平時這條線沒有什么人坐,乘客總是稀稀拉拉的,可今天車上人奇多。我沒想到,那幫身背畫夾的美術學院的大學生也上了這輛車。
車開了有半個小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一個小男孩。
這輛車一排有四個座位,過道左邊兩個座位,過道右邊兩個座位。我和那個小男孩都坐在右邊。不過,我不是坐在他的正后方,他靠窗,我挨著過道。這樣,我正好可以透過前排兩個座位的間縫看到他的一張側臉。這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我猜,他是頭一次出遠門,因為他一直把臉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外面的風景。我又站起來,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鄰座。他邊上坐了一個女人。這是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因為是俯視(盡管我個子不高,但畢竟也算是俯視?。野l(fā)現(xiàn)她戴了一個假頭套。假頭發(fā)和真頭發(fā)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我笑了,因為我讀過一本名叫《女巫》的英國幻想小說,書里說女巫個個都是禿子,個個都戴假發(fā)。她的一張臉是不是長得很邪惡,我看不見,但我看得見她那交叉放在胸前的一雙手。這絕對是一雙老手,抽巴得像一對鳥爪。要是不看她人,單看這雙干瘦干瘦的手,絕對有人會以為這是一只禿鷲或是什么大鳥的爪子。我不知道這個黑衣老女人是不是小男孩的奶奶,至少我覺得不像。如果是我奶奶坐在我的鄰座,總會用那種奶奶才會有的慈愛的目光看我一眼吧??墒俏矣^察了十分鐘,她連頭都沒有朝小男孩轉過來一下。
這時,那個小男孩突然從窗外收回了目光。如果不是窗外的風景看膩了,他就是覺察到背后有一雙眼睛在打量他了。只見他轉過頭來,從兩個座位的間縫看向我。于是,我們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了。
“嗨!”我舉起一只手晃了晃。
“嗨!”他也舉起一只手晃了晃。
“這是你奶奶嗎?”我用一個手指指著我前面的座位,悄聲問他。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把一張小臉從座位間縫中擠了進來,輕輕地說了一句話,把我們倆都給逗樂了。他說:“她是一個女巫?!蔽疫B忙跟著補充了一句:“一個戴假發(fā)的老女巫?!彼止首鲊I吐狀地說:“一個長著一雙鳥爪子的老女巫?!蔽夷笾亲诱f:“一個比鳥糞還臭的老女巫?!蔽疫@話倒是真話,這個老女人身上是散發(fā)著一種難聞的味道。
哈哈哈,我們兩個人捂住嘴巴笑個不停。沒辦法,我們這么大的孩子就喜歡說這種搞笑的臟話。我笑得都嗆住了,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看,還不到一分鐘,才說了幾句話,我和這個小男孩就成為好朋友了。孩子就是這樣,見面自來熟。大人不行,大人有戒心,總是會提防著對方。
我問他去哪里,他回答我說去殼殼溪谷?!皻は龋俊蔽医辛似饋?,殼殼溪谷就在我奶奶家的前一站,是一條綠色山谷。我還一次也沒有去過呢。對了,順便說一聲,以前我以為我的名字是奶奶嗑瓜子吐殼時隨口起的,后來才知道不是,距離奶奶家不遠的地方還真有這樣一個叫殼殼的地方。
“你家住在殼殼溪谷?”我問他。
“不。”
“那你去殼殼溪谷干嗎?玩?”我的好奇心上來了。
他把臉縮了回去,從地上抓起一根長長的東西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十分得意地對我說:“我去捉蟲!”哇,是一個捕蟲網。鋁合金的桿子,尼龍紗的網袋,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是剛才霉人魚手上拿著的那個捕蟲網,網袋上還沾著好幾個綠色的蒼耳呢。太巧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居然和她表弟坐的是同一輛車。
我不由得歡呼起來:“原來霉人魚送的表弟就是你呀!”
“誰?什么魚?”他沒聽懂。
他當然聽不懂了,他肯定不知道他表姐還有這樣一個難聽的綽號,我連忙改口說:“陳小魚,你表姐呀?!?/p>
“我表姐?”男孩似乎愈發(fā)糊涂了。
大嘴猜猜猜
歡慶開學,大嘴又來出題啦!這可是有獎競猜喔!本期題目:小男孩邀請夏殼殼去殼殼溪谷,夏殼殼答應了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