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
再次執(zhí)教周曉楓的《斑紋》,仍然感覺她的文字既美又難。美在“妖艷”,難亦在“妖艷”。各種表達方式,各種修辭手法,此起彼伏層出不窮。紛繁的意象,大膽的修飾,奇異的想象,深厚的意蘊,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用不到的。初讀頗感費力,細品卻深陷其中?!霸谖覀円庀氩坏降牡胤剑靡庀氩坏降谋硎龇绞?,表達出我們意想不到的意義與價值。這種超越了我們的習慣思維模式的言語模式?!保▌⑾椤睹恳坏腊呒y,都有存在的理由》)
“妖艷”之美從何而來?本文從語言構建的角度分析《斑紋》語言特色,解讀其中的密碼。
一、綿密的意象
從心理學角度來講,如果一句話中包含的物象越多,閱讀過程中思考的時間就會越長,閱讀的難度就會越大。同樣長短的一句話,物象的密集度決定了這句話的分量。因此,一句話中包含物象的多少決定一句話的重量。從這個角度來看,周曉楓的《斑紋》中每一句話都像圣誕老人手中的布袋,里面裝滿了準備送給讀者的千奇百怪的禮物?!耙捠城蔌B的小爪痕,拱開冰雪尋找草根的羊和野兔的足跡,還有還鄉(xiāng)人凹陷的很快又會被雪重新填滿的腳印?!边@一句總共有47個字,她卻用了“禽鳥”“小爪痕”等10個意象。這樣逼仄的空間,如此綿密的意象,一方面給閱讀者帶來巨大的閱讀壓力,另一方面又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帶來無限美的享受。在《斑紋》中像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二、沉甸甸的修飾
修飾語決定了我們對被修飾語理解的角度。任何一個物象,我們都可以用很多詞來形容它,這些形容詞決定了我們對這些物象思考的角度。譬如“斑紋”,“背上的斑紋”“美妙的斑紋”“千姿百態(tài)的斑紋”,“背上”是領屬,“美妙”是審美,“千姿百態(tài)”是形態(tài)。閱讀過程中修飾語越多就越限制了讀者思維的發(fā)散性,閱讀就越需要集中注意力。修飾語繁多的句中,讀后會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斑紋》中作者幾乎在每一個物象前都使用了修飾語,有的句子物象繁多,修飾語繁多。“明亮的歌喉和絢美的羽毛,將消失于蛇像地獄那樣狹長而腥臭的腸胃?!边@一句總共30個字的句子里,她用了4種意象,“歌喉”“羽毛”“地獄”“腸胃”。并且用4個形容詞來修飾。這句話所要表達的意思其實非常簡單:蛇吞食了幼鳥。但如果這樣寫,句子就顯得極其單薄,沒有了重量和質感。作者用“明亮的歌喉”和“絢美的羽毛”鳥身上最美麗動人的部分來借代鳥,卻用“地獄”和“腥臭的腸胃”使這美好的一切消失,極力地表現(xiàn)了蛇“對天堂的仇恨”。這樣綿密的意象和修飾語極大充實了句子的空間,豐贍了句子的內涵,使整個句子沉甸甸的。周曉楓的每一句話都裝滿了千奇百怪的物象,以及涂抹在物象上獨特的思想和豐富的情感。這樣的句子讀起來,的確是“費力費神”,但嚼頭很大。
三、奢侈的修辭
“我始終承認自己是個不可救藥的修辭愛好者?!敝軙詶魅缡钦f。周曉楓是一個修辭高手,在《斑紋》選文有限的篇幅中比喻、排比、借代、引用、反復、移就等等各種修辭手法隨處可見。周曉楓對各種修辭手法過于奢侈地使用,極大地豐富了文字的生動性和形象性,但同時也給我們閱讀帶來了極大的挑戰(zhàn),好比觀光的游客突然被帶入琳瑯滿目的商場,茫然不知所措?!柏Q起的背刺和層層交疊的鰭葉使它有若非洲部落的酋長。”“豹子讓人暈眩的圓斑。像火焰,像錢幣,像河流,像死神玄虛的印符……”“虎一般都是獨居,而它所捕食的動物幾乎都是群居,讓人不禁質疑‘團結就是力量的概括?!边@些句子中修辭的密集度讓人瞠目結舌。
四、泛人化的描寫
所謂的“泛人化描寫”就是指作者在進行自然景物描寫的過程中較多地從人的情感體驗去描摹。這樣的敘寫方式,往往使文字飽含豐富的感情,洋溢著哲思,耐人琢磨,匪夷所思。蛇充當著“寓言家”,是“先知”,是“天才的舞蹈家”,“斑斕的圖案”是蛇“夸耀著用心險惡的美”?!爸灰蛘f出一個真相”,蛇“受到上帝的懲罰”,因此對“天堂”充滿了仇恨?!般紤械卣碓谧约翰ㄋ沟靥喊銖碗s的花紋上度過悠悠的午后”,“即使到了老年,也不因與死亡銜接而放棄努力”。響尾蛇“不喜歡有失身份的搏斗”,“不過多支付體力上的代價”。這樣的描述,蛇哪里是一個冷血的動物,分明是一個具有七情六欲的人,每一種姿態(tài)的背后,都表達極其復雜的內心世界。鳥是“飛翔的使者”,蓑鲉是“非洲部落的酋長”,每一種動物在作者的筆下都成為人類社會的一種化身,作者“眾生平等”的思想得到淋漓盡致表現(xiàn)。在各種奇思異想的詞語排遣之中,洋溢的是作者豐富的感情。
五、獨特的角度
在平常的事物之間,作者總能咀嚼出一些獨特的個人見解。她強調個人發(fā)現(xiàn)、個人見地。在對萬物的態(tài)度上,她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無論鹿群還是老虎,作者總是以獨特的視角觀察著這個世界。“世界曠大,它的柵欄由獵食者的目光圍就。嗜血的胃總比啃草的牙享有更快和更愉快的消化。所謂素食主義者的自由,不過是肉食主義者暫不征用的幾枚小錢。道德從來不能敗壞后者的食欲,尊嚴也不曾給前者裸露的脖頸以適當的遮護。”在動物界食物鏈中,老虎和鹿群這對食與被食的冤家,在作者看來充滿了對人類社會的道德與尊嚴的解讀。冰冷的食物鏈中也寄予了作者對自由、平等、生命的深切關注和理性思考。
有人這樣評價她的文字,“著了魔道,有些妖風”。正是這種妖艷的涂抹使《斑紋》的語言極具張力和質感,具有很強的文學性。這恰恰是周曉楓散文獨特的藝術魅力之所在。
[作者通聯(lián):江蘇贛榆縣海頭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