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外一篇）

王賢友

你是我肩頭的那株山茶花

我用生命的熱情

等待你的綻放

“我凋零時

你在哪？”

你在我的手掌心，

重生。

每次吟誦這首山茶花的詩句，那種珍愛山茶花的摯熱情感就自然地涌上心頭，禁不住淚水在眼眶里打漩。

雖然，此時置身在翡翠湖畔，周圍的綠色和湖水的漣漪共長天微風，蕩漾所有的來者和去者。

而我想著那里到處生長著的茶花，紅色的、桃色的花朵開滿枝頭，蓋住了我漫步的小路，還有孤獨的思戀。

說起茶花，文人雅士有過描述，從古代起，人們就把她看作呼喚春天的神圣的花木而愛戴和崇敬。古人醉心于她的美麗，像對神那樣敬仰她。茶花成了人們心中一朵承載情感的花朵。

我愛茶花。那光艷、堅實而肥厚的葉子，表里諧調(diào)的色澤，葉片一一偎伏在彎曲下垂的枝條上。樹干也讓人驚嘆，紋理細膩、秀美柔韌的丫權(quán)向四方伸展。嫩樹，老樹的形態(tài)都那么有氣魄。

野生的原種茶花有獨特的美。天然去雕飾，顯示著純潔、嚴正的品格。紅花的中心立著白色圓柱形的雄蕊，頂上簇擁著黃色的花藥，這是公認的只有茶花才具備的美。

聽說L君的故鄉(xiāng)有個歷史悠久的茶花之地，我的心立刻飛到那里去了。就是在夢里也思念著茶花的神奇，我和L君輾轉(zhuǎn)前去。

在那里，我終于吃了一驚。

路，是那樣泥濘，崎嶇，顛簸，然而，在每一條路的盡頭，都會出現(xiàn)一條新的小路，讓我激動，讓我回味。

遠遠地看到那開滿茶花的地方，我更為驚異。在車廂里除了我和同行的L君以外，只有兩三個客人。空空的、潔凈的半舊的小車，就這樣開著了。像是專列，多么奢侈！在疲倦于爭奪座位的今日中國，怎么會出現(xiàn)如此浪費的情況呢？我真如同墜入云里霧里。但見窗外的光景還是那么平和、安適。

那天是陰天，鉛灰色的云塊慢慢移動，在銀鼠色的天幕下，無邊荒野布上一層燃燒般的褐紅色。野地的水洼邊，時或見到落腳的白鷺把影子投入水中，人的蹤跡一點也看不見。為過于密集、擁擠不堪而大傷腦筋的人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天郁悶的沉默籠罩著這山茶花盛開的荒野。

經(jīng)過跟當?shù)氐睦限r(nóng)民接洽，我們直接抵達山茶花的家園。茂盛的羅漢松和樟木環(huán)繞的公館，遠離塵世的喧囂，一股寧靜、清新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這里很早就種植茶花，因為不起眼，誰都沒有珍視過她。L君的故鄉(xiāng)人卻把茶花看作是當?shù)氐南笳?，和有志于此的人們一塊兒每年組織起茶花之會。

他們保持著淡淡的、靜靜的風度。我默默祈禱著在他們的指引下，介紹中，感知這里的山茶能夠既不有意出奇，又不落俗套地繁衍子孫、傳宗接代，感到鼓舞，坦然。

茶花最多的時候，人們把她當作籬笆，標示房地的界線。那時每個村落都有油作坊榨茶油。現(xiàn)在這里還有的是樹齡二百年到五百年的老樹，聽說這里大約有五千棵大樹。雖說是野山茶，卻由于長年累月自然地雜交開出了各種顏色的花。白色的，淺桃色的，紅色的，還有白色、桃色相間的，種類繁多。花瓣的形狀也各有不同。

抖擻精神向前走，使我詫異的是這里也看不到茶花盛名的艷麗景象。山茶花不過是同很多我們叫不上名字的樹種作為農(nóng)舍的籬笆種在一起間雜生長著。說是籬笆不太準確，也有百年樹齡的古木，郁郁蔥蔥。

信步前行，在各處的墻下都能看到開著紅色、粉紅色花朵的古樹。再走下去，更覺得新奇。兩側(cè)百年古樹的樹梢龍蛇盤纏在一起組成林蔭隧道，形成難以前進的幽暗的小路。

我祝愿這里微暗的小路永遠不要擾亂游人的純真，我愿這里的茶花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于貌不驚人處給人以文雅的溫馨。

在其中行走，茶花絲毫沒有造作的多情，也不是可以任人戲弄的玩偶。映人神情專注、側(cè)耳傾聽的行人們眼簾的，是謙和持重的茶花人。

夜來香

夜來香，在向陽的地方長滿生機盎然的葉片，甚至率先長好了含苞待放的小花蕾。

那天，我放下手機時，心里突然涌上一種奇怪的錯覺，夜來香被原封不動地移植到了別的地方？事實上，女兒就在我的眼前剪下了夜來香的根株，我是親眼看到她擺動剪子的動作的，所以已經(jīng)沒有懷疑的余地了。盡管如此，我卻竭力讓自己相信：那株夜來香仍然以她完整無損的姿態(tài)生存著。我環(huán)視了一下窄小的庭院，但哪兒都沒有活著的夜來香挺立著。那么，我的夜來香究竟到何處去了呢？凝眸望去，但見它早已委之于地了。在女兒的踐踏下，它的葉子已經(jīng)散落了，并且沾滿了泥巴，那副躺在庭院地面上的樣子實在慘不忍睹。我已覺得無所措手足了。

我的夢就這樣熄滅，我還一直指望著在那梅雨蒙蒙的傍晚，有如翅膀透明的蝴蝶展開雙翅似的驀然地開放出黃色的花兒來呢！我已經(jīng)懶得跟女兒講話。

從那以后，我的心情就有了一種莫名的不樂。即使來到院子散步，也無法打起精神。心里像剃了頭似的光禿一片，一旦沒有夜來香相伴，竟像葬了夢兒以后似的顯得空虛而冷清。以往，早晚來到院子是一種樂趣，可現(xiàn)在我甚至無心再來院子了，仿佛身心都失去了勁兒似的。就是在讀著書的時候，或是散著步的時候，也會驀地在心頭上泛起一層陰影，感覺無可名狀的虛無和倦怠，仿佛無容身之地似的。當我反省自己為何這般時，我油然感到：這一切似乎是由于失去了夜來香的緣故。這委實不可思議，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竟如此將自己的心寄托在夜來香身上。

可是，失去那株夜來香還不到十天，一株新的夜來香重又在我家院子落戶，我那精神的秩序也隨之得到了恢復。

那是六月中旬的事。一天，我的朋友L君來到我家，當我談起自己想去一個地方看夜來香時，她立即對我說：“要是去紫蓬山邊的叫大堰灣的那個地方，就會看到有很多夜來香?！盠君還說，她要去那里小住，修改《清弦之音》的書稿，可以跟她一起去。雖說想去看夜來香，但光是這個愿望，我仍然是無心到那里去的。L君對我說：“要是去大堰灣，那里的河灘上開滿了夜來香?！苯?jīng)她這么一說，我立即想動身了，并且我還決定在L君改稿期間，我就在河灘上走走，或是坐在地上，或是眺望遠山?；貋頃r，再搬幾株夜來香回家。

“從這一帶開始，遍地都是夜來香啦！”L君用拿著書稿的手指了指，說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線路兩旁長滿了夜來香。有的花兒已經(jīng)凋萎，葉子也因天熱而垂了下來。所以，這些夜來香給人一種纖弱的感覺，葉色也不佳，想起家里以前那株十分旺盛的樣子，未免有點美中不足了?？晌液芊判模嚎纯茨且粠П榈亟允堑囊箒硐?，我覺得搬回幾棵是不成問題的。

“夜來香有兩種呢，有香味的和沒有香味的?！甭犓@么說，原來在我家院子里的，是那種葉子茂密但沒有香味的夜來香。

下到河灘一看，但見那里滿地都是夜來香。

“回家時，它們都開了吧？”

“當然嘍。你可以選幾株好的搬回家去?！?/p>

L君走進淺灘，開始撿鵝卵石。我脫掉上衣坐在河灘上。我生怕帽子被風刮走，所以把它摘下放在石頭上。當L君順流而下時，我也跟隨著她，手提一根樹棍沿著河灘朝下游方向走去，常常要脫鞋涉水。當我坐在河灘上眺望流水時，眼前就開始搖晃起來，舉目遠望，只見對面的山也在搖晃。這郁郁蔥蔥的夏季的山景，突然使我聯(lián)想起故鄉(xiāng)的山來。這次看到的山，也是時隔多年了吧。耳邊傳來陣陣斷斷續(xù)續(xù)的鳥鳴聲。

天空中現(xiàn)出了夕照，河風都有點涼了。

“我還玩十分鐘，你不去搞幾株夜來香？”

我留下L君，獨自在河灘上物色著合適的夜來香。我選了兩株有香味的和兩株沒有香味的，將它們用報紙包了起來?；ɡ偕形撮_放?；仡^看去，L君還漫不經(jīng)心地在淺灘上梳理著她的頭發(fā)。那些釣魚的人蹬著自行車，沿河灘道路疾馳而過。

我走過浮橋，站在河灘上的窩棚前，一邊盯著手中的夜來香一邊跟L君聊起天來。這時，她也拿了根株粗大的夜來香上來了?？此歉睒幼?，像是十分高興似的。一見她手里拿的夜來香，我就尋思：要是我也狠狠心搬幾棵大的，那該多好哇。

“這，給我包在一起好嗎？”

我把L君的夜來香跟自己的一起包進了報紙，隨后我又將她們夾在腋下。

“大家都搬這回去，可這是很難栽活的呀。還是播種子的好。”路邊的一個老人說道。即使在這樣跟我們說話，他的目光卻始終集中在他的老水牛身上。

離住宿的河灘很近了，這些坐落在荒野上的客棧，建筑和擺設(shè)都很隨意和陳舊。我們在一張擺在那里的黑乎乎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又疲勞，又寒冷，肚子也餓了。

在我們離開這個荒僻的地方時，那天的村村通小客車只有五個乘客：一個年輕的姑娘，兩個也是釣魚的青年，還有L君和我。自行車和其他東西都一股腦兒裝在車上。我們將那把夜來香放在行李架上，在駕駛員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那個駕駛員還問我：在這條路上，隨處開放著夜來香花兒，你們搞這些是回去賣呀？

迎著刮進車來的風，我一面凝視著車窗外的風景，以至覺得：它莫非就是夜來香路？令我驚奇的是，車子的身旁總是一片夜來香的原野。夜來香的花兒剛剛從右邊飛過又從左邊以及前方三面露出臉來，卻又立即像飛進火里的蟲子似的被吸進車燈的光亮中，消失在車后了。望著這一片源源不絕的夜來香，我不禁屏住了呼吸。這簡直是花的天堂！駕駛員每天都在這花叢中駕駛車子，他一邊駕駛一邊在想些什么呢？要是稍不留神，說不定會把車子駕駛進花叢中去的。

生長在河灘上的夜來香，生命力很強，移植在院子三四天，就開出了嬌美的黃花，女兒在陽臺上自言自語的喊道：夜來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