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千金（四）

岑小沐

接連幾日，我的眼皮一直跳個不停，紫嫣跑來告訴我消息的時候，眼皮神奇地不跳了。

原來這一次大將軍率領(lǐng)軍隊剛到邊界就有敵方叛軍主動投誠，衛(wèi)延風(fēng)唯恐有詐，自請率先鋒部隊一探虛實，這一探就探出了問題，那假意投誠的叛軍以不被信任為由，在我軍扎營的地方與大將軍開戰(zhàn)，衛(wèi)延風(fēng)所率的先鋒很快被圍剿，待到大將軍收拾完那前來投誠的幾千敵軍趕去救援的時候，衛(wèi)延風(fēng)已經(jīng)受了極重的傷。

聽完消息我拔腿就跑，在路上跌了兩跤，也顧不上等跟在身后的紫嫣來扶，就自己爬起來，徑直往皇帝爹的上書房奔去。

待到我氣喘吁吁站在皇帝爹面前時，他雖極力想掩飾，卻依舊沒藏住眼底的失望和傷心：“艾金，子卿……”

我捂住耳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皇帝爹的上書房平時并不輕易讓后宮眾人進來，我來了皇宮這許久，請安也多是去他歇息的寢殿，印象中來這里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而今日我來，居然沒有半個人阻攔。

可見皇帝爹早就知道我會過來，我沖到他面前，都沒顧上跟他請安就帶著哭腔抓住他的手問：“他沒事！對不對！”

皇帝爹抱住我：“如果他死了，你會很傷心嗎？”

這時候我已經(jīng)顧不上去分析我聽到他受重傷的消息如此傷心激動是出于什么原因了，哭得一抽一抽的：“父皇……我不要他死……”

皇帝爹拍拍我的肩：“別哭了，他沒有死?！?/p>

耶？！那不是逗我玩兒嗎？

我灰頭土臉傻里傻氣地看著皇帝爹：“他……他沒死？”

皇帝爹苦笑：“朕何時說子卿死了？”

那我跑進來那會兒您眼神里那掩飾不住透露出來的淡淡憂傷是怎么回事？

他嘆了口氣道：“連子卿都受重傷，這場仗怕是難打了?！?/p>

我消化了一陣才問：“父皇的意思是……您是在為戰(zhàn)事吃緊而擔心？”

皇帝爹點頭：“子卿已經(jīng)送回大將軍府，朕派御醫(yī)去看過了，沒有生命危險?！?/p>

我重重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毕肓讼胗直ё∷?，“父皇，讓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皇帝爹想了想，終于答應(yīng)：“也好，你也該去看看?！?/p>

我拿著皇帝爹給我的金牌，帶著紫嫣和公主儀仗浩浩蕩蕩地出宮了，上了轎子后紫嫣打起轎簾，我把腦袋探出去吹了會兒風(fēng)，紫嫣替我擦汗：“這么熱的天，公主還是別看了，仔細中暑?！?/p>

我想的卻是別的：“你說這么熱的天，子……衛(wèi)大人的傷若是化膿了可怎么好。”

說起這紫嫣也憂心忡忡：“衛(wèi)大人從未吃過敗仗，這回居然中了埋伏，心里指不定多難受呢，公主見了大人還是不要提起這傷心事為好。”

這一點我倒是不擔心，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都過來了，會沒有這點心理承受能力？只不過……萬一因為他受傷影響了戰(zhàn)局，這恐怕就會真的造成他的心理負擔了。

大將軍府氣氛很沉重，聽聞我來了，就一個個上前來請安，我問紫嫣：“還要多久我才能去看他??？”

紫嫣回答：“公主親臨大將軍府，這就算看過衛(wèi)大人了?！?/p>

不會吧？人都沒見到，這些我一個都不認識的人來跟我說聲“公主萬安”，就算我見過衛(wèi)延風(fēng)了？這也太扯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于是我從主位上站起來，小手一揮：“大家都起來吧，本公主安得很，是你們家大人受傷了，我得去看看?！?/p>

“公主萬萬不可！”

我望向那個阻止我的帥小伙：“為何不可？”

那帥小伙道：“兄長身上四處是傷，臣恐污了公主的眼?！?/p>

這有什么好怕的？我一個學(xué)藥的，還能沒見過傷口？多恐怖的我都見過。可是不對啊，他剛剛說……兄長？

“你就是衛(wèi)廷云？”那個在老父壽宴當天跑去逛窯子，結(jié)果讓你老哥跑去抓你，最后把我砸了的那個衛(wèi)廷云？

他顯然沒看出我問句背后的意思，很坦然地點頭：“正是微臣?！?/p>

好！我冷笑一聲，這筆賬不能算到你哥頭上那就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不過眼下我可沒工夫：“本公主今日奉父皇之命特意來看你兄長，沒見著他人，我是不會走的?！?/p>

衛(wèi)廷云想了想，也沒堅持就點頭：“臣為公主引路?！?/p>

大將軍府還挺大的，我跟著他繞了大半個圈子才到衛(wèi)延風(fēng)的房間，他還昏睡著，全身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傷。

“你！”我指著站在床邊替衛(wèi)延風(fēng)打扇的侍女道，“把他被子給我掀了！”

“萬萬不可！”

又是萬萬不可，我嫌棄衛(wèi)廷云：“怎么就又萬萬不可了？今天本公主就要掀了他被褥，這么熱的天，不得給他捂出痱子來？傷口一定會發(fā)炎，你們這樣不行?！?/p>

衛(wèi)廷云一臉尷尬：“公主……臣兄……渾身是傷，為方便上藥……乃赤裸上身……”

這意思是我不方便看是吧？我指著那替衛(wèi)延風(fēng)打扇的侍女：“那為何她能看？”

那侍女立即跪下：“奴婢回春，專替公子上藥?！?/p>

喲呵，這意思是，你是有正經(jīng)事干才看衛(wèi)延風(fēng)裸體的是吧？我脾氣來了：“起開！本公主親自替他上藥！”

她哆嗦著就讓開了，我掀開被子就被他渾身的傷驚呆了，包著紗布還往外滲血呢，我把紗布都扯開，讓傷口透氣，然后又把傷口上的藥都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凈。

這么個上藥法是不對的，藥不對癥，拖下去只能越來越嚴重，我仔細瞧了衛(wèi)延風(fēng)的傷口，細細想了想便叫人來重新開方子，囑咐衛(wèi)廷云：“子卿體寒，你那幾味藥非但于傷無補反而傷身，按我這方子去抓藥，不出十天就能好?！?/p>

衛(wèi)廷云詫異地看著我，我冷靜地回視：“本公主會用藥，你很驚訝？”

他毫不掩飾。

我咳嗽了一聲：“本公主天賦異稟，你這等平庸之輩是不會懂的，你且好生照料，十日后我再來?！?/p>

許是那藥效顯著，第三日衛(wèi)廷云便親自進宮來道謝，我剛從皇帝爹那里請安回來，見他站在大殿里便立即叫人看座，他抱拳站在原地：“臣不坐了，公主那藥厲害得很，大哥已經(jīng)不燒了，昨夜已經(jīng)清醒過來，讓臣給公主送一封信來?！?

說著他從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我接過來瞧了瞧，口子封得極牢：“他還說了什么？”

衛(wèi)廷云面露難色，幾次三番想開口，我嘆氣：“好好一男兒，從哪里學(xué)來這扭扭捏捏的毛病，叫你坐又不坐，叫你說也不說，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吧?！?/p>

“公主！”他總算憋不住了，我忍著笑看他，“肯說了？”

“大哥說此戰(zhàn)事有蹊蹺，父親還未還朝，結(jié)果還未可知，不過他與公主的親事，怕是勢必要受影響了，若是皇上問起公主的意思，大哥囑咐我請求公主，謹記一切聽從皇上旨意，切莫為他與皇上起爭執(zhí)?！?/p>

衛(wèi)家滿門忠烈，為朝廷，為云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此次雖衛(wèi)延風(fēng)受傷而歸，可大將軍還在前線作戰(zhàn)，結(jié)果如何還是未知，皇帝爹沒道理還沒過河就來拆橋啊，況且衛(wèi)延風(fēng)從受傷回京至今，一直在大將軍府休養(yǎng)，直至昨夜才清醒，為何會有此擔心？

我這金子閣，也不知道有多少皇后的眼線，縱然有再多話想問，也沒法子開口，于是我只好嘆氣：“知道了，有勞二公子告訴子卿，本公主不會讓他有事的?！?/p>

衛(wèi)廷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點頭告辭了。

傍晚時我接到皇帝爹的圣旨，居然讓我明日隨他一同早朝，紫嫣詫異道：“這可是奇了，公主七歲那年生辰，就向皇上求了一道恩典，想跟著去朝堂上看看，還被皇上嚴厲責罵了幾句，為此公主三個月沒去向皇上請安，這次是怎么了，居然下旨讓您隨圣駕一同上朝？”

我也很困惑，但事出必定有因，我記起從前在福瑞樓的時候，小籬笆就曾經(jīng)八卦過，說云國太子哥舒璟天自幼被送往深山學(xué)武強身，可明眼人誰不知道是因為戰(zhàn)事不斷，為了保住哥舒家這根獨苗，皇上才特意尋了處世外桃源將他送去？

說得有多疼愛艾金，其實不就是想用她的婚事來拉攏大將軍，讓衛(wèi)家死心塌地為他哥舒王朝賣命？等江山牢靠了，再把他的兒子接回來，這生意可是穩(wěn)賺不賠。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衛(wèi)延風(fēng)娶了艾金再上戰(zhàn)場，隨時有可能馬革裹尸，到那時，艾金怎么辦？

帝王家，就是骨肉親情也帶了些功利的血腥氣。

衛(wèi)延風(fēng)看得比誰都清楚，他既然讓衛(wèi)廷云給我?guī)г挘瑧?yīng)該是已經(jīng)料到，皇帝爹要悔婚了。至于為何要悔婚……

我必須走這一趟才能知道。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紫嫣服侍我換朝服，我還納悶：“公主也有朝服？”

“那可不是上朝穿的，”紫嫣知道我必然誤會了，立即解釋，“是公主在重要場合去謝恩的時候穿的。”

我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紫嫣，你說今日衛(wèi)大人會上朝嗎？”

紫嫣搖頭：“公主那日不是說，大人的傷至少要十天之后方能下地行走，如今才第四日，他怎么能來？”

確實如此，可他不來，叫我去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爹身邊的夏公公已經(jīng)在外頭催了：“公主，皇上的御駕已經(jīng)先往驕陽殿去了！”

總不能讓皇帝爹和滿朝文武等我吧？紫嫣替我最后整理了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第四章【婚事告吹】

從來不知道上朝的官員居然有這么多，驕陽殿里站滿了不說，放眼望去，大殿外還烏壓壓站了好些人，皇帝爹咳嗽了一聲，我趕緊收回目光在他右側(cè)的簾子里坐好，隨著夏公公尖聲一呼，開始上朝了。

上朝討論的事都是冗長而復(fù)雜的，有時候還會有官員就某一件事爭論半天，我聽得都開始打瞌睡了，突然皇帝爹叫了我一聲：“艾金！”

我嚇得整個人一震：“皇上饒命！”

……

皇帝爹很無語，側(cè)了側(cè)身子小聲問：“困了？”

我醒了瞌睡，沒那么害怕了，動了動胳膊：“有點兒，父皇您昨夜下旨來，我一晚上都沒睡著?！?/p>

這話可是真的，我思來想去不知道他突然拉我一起上朝到底是什么意思，輾轉(zhuǎn)反側(cè)一晚上沒睡著。

皇帝爹笑了笑，終于開始說正題，他大聲道：“朕前日收到衛(wèi)將軍急奏，南蠻小國居然膽敢提出要與我朝公主和親，眾愛卿有何意見？”

這下我真從椅子上滾下來了，紫嫣立即扶住我，我已經(jīng)順勢跪倒在地：“父皇！”

皇帝爹并不理我，只是又提高音量問：“子言可在？”

我的心猛地一跳，衛(wèi)廷云也來了？

“臣在！”果然是他。

“子卿的傷可好些了？”

“謝皇上掛心，大哥傷勢好多了?！?/p>

皇帝爹頗為欣慰地點頭：“既是如此，你就替朕轉(zhuǎn)告他，好好養(yǎng)傷，不必掛心戰(zhàn)事，等他身子調(diào)理好了，朕從郡主里替他選一位佳婦，到時候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就是明擺著要退婚了，從郡主里挑一位給他這個戰(zhàn)敗之臣，也算是給足他面子了，哪里還能讓公主屈尊？我冷笑一聲，這可不是為了把我嫁去南蠻之地掃平一切阻礙？

我抬起頭望向龍椅上那個男人，眼神漸漸冷起來，這一仗不僅僅衛(wèi)延風(fēng)輸了，大將軍輸了，我更是輸?shù)靡粩⊥康?，眼前這個人，別說不是我親生父親，就算是，也定會毫不留情地將我作為一件尊貴的禮物送給敵國，無論我過去之后是死是活，只要能換取云國三年安穩(wěn)，他便有機會卷土重來。

這筆買賣，還要多劃算？

艾金身為公主，自己投胎的時候沒睜大眼睛看清楚，挑了這么個無情的爹，遠嫁也就罷了，可我不是公主啊，叫他一聲皇帝爹那是看在他和我爹爹年紀相仿的份上，他對我一沒養(yǎng)育之恩，二無父女之情，我憑什么為了他的什么狗屁國事去嫁給一個說不定長得滿臉褶子的臭老頭兒??？

我想起了衛(wèi)廷云那幾句“萬萬不可”，用在這里倒是十分合適啊。

皇帝爹開始找我麻煩了：“艾金幾番推辭婚約，想來和子卿并無男女之情，只是兄妹之誼？”

哈，這話說得可真妙，先推到我身上來，變成我跟衛(wèi)延風(fēng)沒有男女之情，那嫁出去和親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可！我！就！不！

我抬起頭，直視皇帝爹的眼睛：“回稟父皇，艾金與子卿早已情根深種，此番拒婚實乃不愿成為他牽絆，如今他負傷大敗而歸，女兒愿立即嫁入大將軍府，照料他身子！”

大殿上鴉雀無聲，我心里明白，在朝堂上公然反駁皇上，這后果有多嚴重，可我也知道，一旦從了，我面臨的又將是怎樣一種艱難的局面，進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死無全尸，從還是反，又有何區(qū)別？

衛(wèi)廷云作為衛(wèi)家唯一一個在場的人，已經(jīng)跪倒在地：“臣衛(wèi)家何德何能……”

看看，多窩囊，我撇嘴嫌棄，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比不上我弱女子有擔當。

不想他接下來這句就有點意思了。

“臣衛(wèi)家何德何能，竟得公主如此垂愛，好在父親早已下令修葺公主閣，如今公主下嫁，也不算太過失禮。”

好家伙，到底是大將軍府出來的，虎父焉能有犬子？

皇帝爹靠在龍椅上，一言不發(fā)，冷冷地看著我：“公主言下之意，不愿南下和親？”

我就不愿意！有本事殺了我！

有個白胡子老頭兒出來打圓場：“公主年幼，尚不知深淺……”

誰知皇帝爹根本不領(lǐng)情：“公主今年十六，正是指婚的好時候，朕的女兒，能掂不清輕重？艾金，朕再問你一次，你是否不愿南下和親？”

我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堅定毫不遲疑：“我不愿南下和親！”

皇帝爹沉默了片刻便大笑起來：“好！朕的女兒，那等南蠻之輩也敢覬覦，朕已派人快馬加鞭回復(fù)大將軍，援軍即刻就會出發(fā)，左將軍可準備好了？”

那臣工列隊里走出來一個魁梧大漢：“回皇上，臣與眾將士已整裝待發(fā)?！?/p>

“好！”皇帝爹再次喊了一聲，“等左將軍大勝還朝之日，朕再設(shè)宴犒勞三軍！”

事情居然發(fā)展成這樣，當然是出乎意料的，皇帝爹居然從來沒想過要和親，那他沒事把我叫來跟他一起上朝干什么？還無緣無故說起我拒婚的事，更奇怪的是，他還莫名其妙說要給衛(wèi)延風(fēng)在郡主里挑一個指婚！

這是什么意思？

我氣呼呼地站起來，特別敷衍地朝皇帝爹福了福身：“艾金先行告退！”

皇帝爹當然不能就這么放我走了：“艾金且慢！”

我仍舊氣呼呼地回頭：“父皇還有何吩咐？”

“朕記得方才你說，愿立即嫁入大將軍府？”皇帝爹的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子卿現(xiàn)在受傷，大婚自然不便，不過……”

“沒有不過沒有不過！”我這下知道著了他老人家的道了，“等他好了再說吧！”

皇帝爹依然堅持說完他的“不過”：“權(quán)當沖喜也好，給大將軍安慰也罷，明日朕就下旨，將婚約定下來，具體日子等大將軍還朝，子卿痊愈再商量，”他十分慈愛地朝我笑了笑，“朕的寶貝公主，除了子卿，誰堪匹配？”

誰來告訴我這是什么情況??？

滿朝文武已經(jīng)開始山呼萬歲，賀喜聲此起彼伏，我頭都大了，衛(wèi)廷云跪在最中央，嘴都咧到脖子后頭去了！

陰謀！絕對是陰謀！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出口的話，要怎么收回？皇帝爹帶我來上朝就是為了逼我嫁給衛(wèi)延風(fēng)！

皇帝爹辦事效率高得很，圣旨下得極快，還未到我說好去大將軍府看望衛(wèi)延風(fēng)的十日之期，皇帝爹已經(jīng)吩咐我：“子卿為國身負重傷，你身為他未過門的妻子，理應(yīng)多去探望才是?！?/p>

反正也要去看看他傷口恢復(fù)得怎么樣，我勉強點頭：“謹遵父皇教誨?！?/p>

皇帝爹笑瞇瞇地開口道：“既然艾金要去大將軍府，這道賜婚的詔書就由你帶去！”

這還真是省事??！公主的賜婚詔書由公主親自送去駙馬府，這不是上趕著告訴全天下人，這個公主恨嫁嗎？

我冤枉啊我！那個艾金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這么久了也沒半點消息，我占著她的身份吃了這么久的好魚好肉，受了這么多人伺候，心里已經(jīng)很不安了，這回倒好，直接連她夫婿都收下了，哪天她回來，我要怎么跟她交代？

不行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這回一定得問清楚，到底我那封信，衛(wèi)延風(fēng)替我送到了沒有。

馬車一路顛簸，我的心跟著七上八下，紫嫣到最后都忍不住了：“公主雖然掛心駙馬，也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我氣不打一處來：“誰是你們家公主了？誰又是你們家駙馬？別逮著誰都亂叫！”

紫嫣被我說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公主不高興，只管打罵奴婢便是，何苦說這些話來貶低自己……”

我直嘆氣：“紫嫣啊紫嫣，我不是艾金，本來就不是公主，衛(wèi)延風(fēng)是艾金的夫婿，我不能真的嫁給他?！?/p>

紫嫣不樂意：“誰知道她如今身在何處？對紫嫣來說，對皇上來說，您現(xiàn)在就是公主！既是公主，當然要有駙馬！”

“她若何時回來說我冒充公主，我腦袋一咔嚓，你以后跟著她就又要過苦日子了，”我提醒她，“不過你放心，藥方我給你開著收在首飾盒最底層，自己要留心?！?/p>

紫嫣被我說得眼淚都滴下來了：“好端端說這些做什么！公主是金枝玉葉，皇上怎會殺你？”

這傻孩子，都說了我是假公主了，到時候艾金回來，我恐怕連各歸各位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一定要趁她回來之前，想法子溜出去才行。

我使勁搖了搖頭：“行了行了，現(xiàn)在也沒人說要殺了我，我不過是未雨綢繆，先想想后路，你趕緊把眼淚擦擦，一會兒你家大人見著你這副模樣，說不定剛長好的傷口就給笑崩了?！?/p>

提到衛(wèi)延風(fēng)，果然紫嫣立即從懷里掏出手絹來仔細擦干眼淚，打起個笑臉問：“公主，奴婢好看嗎？”

“好看，我家紫嫣嫩得跟豆腐似的，能不好看嗎？”

她被我的形容哽到了，半天沒出聲。

我撩開簾子望向窗外，這里是去大將軍府必經(jīng)之路，可跟我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馳，自從那日我從家中溜出來，已經(jīng)越走越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早知會有今日，當日我何必非出來不可呢？

紫嫣緩過神來，提醒我道：“皇上這道圣旨一下，就該擇日完婚了，衛(wèi)大人雖常年在外征戰(zhàn)，可總有回京小住的時候，只有幾月而已，公主可千萬別在大人面前說方才那些古怪的話?！?/p>

她還不知道衛(wèi)延風(fēng)已經(jīng)知道我不是真的公主，所以才有此囑咐，我點點頭，卻是為她方才話中提到的“擇日完婚”四個字頭疼不已。

已經(jīng)被人錯當了公主，難道還真替她出嫁？

到了大將軍府，衛(wèi)延風(fēng)不出來接駕也就罷了，居然還不肯讓我進去看看他。

那個叫什么回春的姑娘站在門口，一副我家少爺不是你想見，想見就能見的模樣，我氣得都笑了：“本公主親自來了，他居然不見？”

回春一臉“您是公主也沒法子”的表情望著我，我稍稍側(cè)了側(cè)頭，紫嫣很快明白過來，走上去就扇了回春一耳光：“你是什么東西？也敢擋公主的路？”

被扇的那個立即哭得梨花帶雨，我覺得煩，走上去掀開她就往里沖，衛(wèi)延風(fēng)倒是一副知道我會硬闖的架勢，衣衫整齊地坐在圓桌旁，見我沖進去也只是緩緩起身，微微欠了欠身：“公主萬安。”

“本公主安得很，”我冷笑一聲，“倒是你那位回春姑娘挨揍了正傷心呢，你要不要去哄哄？”

衛(wèi)延風(fēng)沒有絲毫動容，只是淡淡道：“既然公主不喜歡，那便打發(fā)出府去，說起來她也到了年紀，該替她尋個好婆家了?！?/p>

我挑眉：“哦？你舍得？”

他終于抬頭看我：“公主此話怎講？”

他冷淡的語氣瞬間讓我清醒過來，就算衛(wèi)延風(fēng)看中了她又如何？我本來就是個冒牌公主，就算要計較也輪不到我啊！

這么一想我就沒那么生氣了：“別管我怎么講了，你的傷怎么樣？”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公主妙手回春，臣好多了?！?/p>

哈，這是恭維我都要帶著那丫頭的名字是吧？我又忍不住生氣了：“紫嫣！”

紫嫣立即推門進來：“公主？”

我微微一笑：“方才那位回春姑娘受了委屈，你替本公主賞她二十兩銀子，就說公主賜婚，讓她先回娘家好好歇幾天。”

誰讓她幾次三番以最能接近衛(wèi)延風(fēng)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只是我，紫嫣也瞧她不順眼很久了吧？交給她辦這件事，我簡直太放心了。

衛(wèi)延風(fēng)覺得有趣：“就因為她攔住了你不讓進？”

“就因為她居然膽敢攔住了我不讓進，”我“啪”的一聲把圣旨拍在桌上，“這里就咱們兩個人，我也不弄宣旨那套了，你身上還有傷，一跪一起也傷身子?！?/p>

他看也不看，直接問道：“皇上這么快就下旨賜婚，可是因為公主在朝堂上公然對臣……”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后也沒說出個什么來，尷尬地停住。

我大方替他補充完整：“示愛?！?/p>

衛(wèi)延風(fēng)皺起眉頭：“子言未曾替臣把話帶給公主？”

“帶是帶到了，”我老實回答，“本想著父皇若是為你打了敗仗要退婚，我也樂得再逍遙幾日，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用南下和親來訛我?！?/p>

他替我倒了杯水，輕輕咳嗽了一聲：“公主不愿和親，其實拒絕的法子多得是，何必非要把臣拉進去?！?/p>

我愁眉苦臉地接過來喝了一口：“我哪兒知道啊，那時候嚇都嚇傻了，就知道在這兒我只認識你，嫁給你總比嫁給別人好吧？”

“蒙公主不棄，”他自嘲般笑笑，“如今圣旨已下，公主嫁是不嫁？”

嫁是不嫁？這可真是個難題。

“我能不能不嫁……”

他哼了一聲：“既然不愿嫁，又何必在朝堂上如此……”

又翻舊賬！我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想啊？那不是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嗎？你還說我呢！你不是很能打仗嗎？怎么還弄成這副德行回來了？這下好了吧，要不是我，你早就被父皇不知道找個多丑的郡主給禍害了！”

衛(wèi)延風(fēng)本來聽我開口臉色很難看，不知怎么的越聽越顯得心情愉快：“哦？這么說，臣還要感謝公主了？”

“那可不！”我高昂起頭，“說吧，你要怎么感謝我？”

他低低笑起來：“臣斷斷是不能以身相許的，公主不妨另想個主意?！?/p>

噗……我覺得臉有些微微發(fā)燙：“不必另想主意了，”我將皇帝爹下的圣旨往他面前一推，“喏，把這個事給解決了，就算報答了我?！?/p>

衛(wèi)延風(fēng)顯然知道我一定會以此相求，倒是不曾扭捏，答應(yīng)得極為痛快：“這事不難，只是——”他看了我一眼，“這事若能順利解決，公主是否不再怪罪臣當日失手一砸？”

哎喲真難得呢他居然還記得！

我立即磨刀霍霍：“你可知道那日我逃回家，一路被多少人恥笑？你可知就因為你那該死的‘失手一砸，我被爹爹教訓(xùn)了多久？真難得啊衛(wèi)大人！你居然還記得！”

他似乎頗有些難為情：“臣一時失手……”

我還沒想好怎么回答他，他又話鋒一轉(zhuǎn)，依然關(guān)心那個問題：“臣若能請皇上收回成命，公主是否不再怪罪？”

嘿，我就奇怪了，他小小將軍之子，剛打了敗仗還朝，身受重傷承蒙皇上不棄，依然以最心愛公主下嫁，又憑什么讓皇上收回成命？

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他明知道我不是公主，又為何對我是否怪罪耿耿于懷？

“一言為定，”我偷偷吐了吐舌頭，“不過你有什么法子讓皇帝爹收回成命？”

他喝了一口熱茶，但笑不語。

后來又拉扯了些別的，我總覺得還有什么事忘了說，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事，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公主，大哥？”

是衛(wèi)廷云，我立即坐直了身子：“進來?！?/p>

衛(wèi)廷云是端著水盆進來的，衛(wèi)延風(fēng)掃了一眼就皺眉：“怎么是你端水來？”

“方才公主身邊的紫嫣姑娘將回春打發(fā)走了，再換一個丫頭來自然還是會惹公主生氣，我親自來，總行了吧？”

我被他說得笑起來：“我有這么小氣？”

衛(wèi)廷云立即搖頭：“其實是臣想親自看一看大哥傷勢恢復(fù)得如何?！?/p>

對了，說了這么久話，還沒看看衛(wèi)延風(fēng)到底恢復(fù)得怎么樣了，我跳起來指揮他：“你！到床上去！”

……嗯？

我說錯什么了嗎？為什么這兩兄弟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衛(wèi)廷云顯然驚詫完畢又開始興奮起來：“大哥你快上床！”

……嗯，我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不過……我會怕？

“把衣服脫了?！蔽移届o追加道。

衛(wèi)延風(fēng)十分平靜地把上衣脫了，趴在床上讓我看他背上的傷口，后背的愈合情況還算好，我洗干凈手替他重新清理傷口上藥包扎，衛(wèi)廷云在一旁看著嘖嘖稱奇：“公主擅藥臣早有耳聞，如今眼見為實更是讓臣贊嘆……”

一聽就是拍馬屁的，一點都不真誠！

背上的傷還算好的，那胸前……我咳嗽一聲：“你，坐起來?！?/p>

衛(wèi)延風(fēng)很快背對我坐起來了，他在穿衣服，我的手搭在他肩上：“轉(zhuǎn)過來?！?/p>

他沒有動。

衛(wèi)廷云在一旁鼓動：“大哥聽見沒有？公主讓你轉(zhuǎn)過來！”

衛(wèi)延風(fēng)依然沒有動，他很冷靜地說：“子言出去?！?/p>

耶？不想讓他看?。磕俏揖筒豢蜌饬?，我飛速轉(zhuǎn)身揪起衛(wèi)廷云的領(lǐng)口就往外丟：“非禮勿視你不懂？別鬧了，乖啊！”

他就這樣被我丟出去，再轉(zhuǎn)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磨刀霍霍的表情：“衛(wèi)大人，衛(wèi)公子，別怕啊，我一定輕拿輕放，不會弄疼你的喲！”

衛(wèi)延風(fēng)滿臉尷尬，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道：“微臣胸口的傷已經(jīng)痊愈，公主不必擔心。”

“這怎么行呢？”我自然不肯就這么放過他，“你的傷從一開始就用錯了藥，若不是我，你早傷口潰爛而死了，我要對自己的病人負責，別鬧啊，給我看看?！?/p>

本以為他還要扭捏，結(jié)果他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就把身子轉(zhuǎn)過來了，我下意識蒙住眼睛。

衛(wèi)延風(fēng)一臉戲謔地看著我：“怎么？不是公主要看臣的傷口？為何現(xiàn)在反倒不敢看了呢？”

誰不敢看了！我立即把蒙住眼睛的手放下來，假裝鎮(zhèn)定地去檢查傷口，說來也怪，本來比后背傷得更深的胸口，居然愈合得比后背更好，而且這愈合程度顯然不是我開的藥能達到的效果，我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湊上去聞了聞。

這下我感覺到，衛(wèi)延風(fēng)整個身子都僵硬了，然后我就松開他：“別緊張，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就是好奇，為什么你的傷口會好得這么快。”

他顯然放松了些，把衣衫攏好：“你聞到什么了？”

我不禁后退了幾步：“你……你你你你！”

“還魂丹制作法子太復(fù)雜，藥材也難收集，制作一顆并不容易，何況并不是救命只是治傷，”他看著我，“你覺得碾碎了外敷很可惜？”

我老老實實搖頭：“用在你身上，怎么會可惜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居然笑了笑：“想學(xué)怎么制還魂丹？”

這下我都顧不上問他怎么會如此懂藥了，立即狗腿地湊上去：“是??！你教我吧！”

“叫聲師父來聽聽。”他穿好靴子下床來，仍舊坐在方才喝茶的椅子上。

我替他把茶斟滿：“師父您老人家喝茶！”

好吧，他還沒喝就被我如此爽快響亮的一聲師父給嗆住了。

我忍住笑不出聲，心里想著，就你這道行，還敢讓我叫你師父？等我學(xué)會了還魂丹，天天拿你試毒！就算現(xiàn)在叫你一聲師父又能怎么樣？當著皇帝爹的面兒，我就不信你還敢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