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骨》與《典型的美國佬》看華裔美國人的命運

林燊

內(nèi)容摘要：利昂與拉爾夫分別代表了唐人街華人和郊區(qū)華人兩個不同的群體。兩人同屬任璧蓮所定義的美國人的范疇內(nèi)，其經(jīng)歷亦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命運卻大為迥異。通過分析原因，筆者提出，華裔移民要想真正融入主流社會，既取決于華人本身的努力，也取決于主流群體能否公正對待華人。

關(guān)鍵詞：華裔移民 主流社會 典型的美國人 種族歧視

一.引言

在《典型的美國佬》一書中，任璧蓮對何謂美國人提出了新的定義，即“典型美國人的標志就是對身份的困惑”（張欣，97），她筆下的拉爾夫一家便是典型的美國人。而伍慧明在其作品《骨》中所創(chuàng)造的華裔形象利昂，在移民美國后一直徘徊在中美文化的大門之外，同樣忍受著身份的迷失與困惑。因此，利昂也當屬任璧蓮所定義的美國人的范疇內(nèi)。由于在美華人的貧富差距較大，“美國華人社區(qū)邊分化為兩個不同的社會經(jīng)濟群體：郊區(qū)華人（定居于環(huán)境優(yōu)雅的郊區(qū)的中上階級華人）與唐人街華人（住在擁擠的市區(qū)貧民窟的貧窮華人）”（尹曉煌，223）。拉爾夫與利昂便分別代表了這兩個不同的群體。兩人同為四十年代進入美國的第一代華人移民，其經(jīng)歷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命運卻大為迥異。

二.相似經(jīng)歷

兩人都是年少時懷揣對美好前程的憧憬踏入美國的。利昂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在美國賺筆錢。拉爾夫的美國夢則有兩個。第一個學(xué)業(yè)夢是在父母的安排下，懵懵懂懂來到美國，發(fā)誓要努力學(xué)習(xí)。幾經(jīng)周折，他終于取得夢寐以求的學(xué)位及終身教職，但他卻毫不猶豫地將其擱置，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致富的美國夢。事實上白手起家才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追逐的夢想。學(xué)業(yè)有成更多的是實現(xiàn)父母的夙愿，取得博士學(xué)位證書，最大的目的是把它送到父親手上。因此，兩人都懷有在美國發(fā)財致富的熱切渴望。兩人也同樣嘗試開店，最終卻都由于合伙人的坑騙導(dǎo)致失敗。

其次，兩人都自覺地采用英文名字?！坝冉鹛┰谝挥锌赡艿臅r候就改回了他原來的名字，但利昂卻一直都沒再改名?！保ㄎ榛勖鳎?）拉爾夫到美國不久即有了英文名，從此便一直以拉爾夫自居。摒棄中文名而堅持用英文名，暗示了他們?nèi)豚l(xiāng)隨俗，乃至融入美國社會的嘗試。

再者，兩人在美國同樣遭遇身份問題。利昂是頂著“契紙兒子”的身份進入美國的， “一旦成為契紙兒子，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他原本的自己也就隨之永遠地消失了。”（陸薇，220）利昂想要迷惑當局，最終卻自己也搞不清哪個是自己真實的身份哪個是虛假的。拉爾夫雖是堂堂正正地以留學(xué)生的身份出國留學(xué)，卻由于疏忽大意忘了更新簽證，陷入了一個“無身份”的非法移民困境，只好東躲西藏，四處搬家。

此外，他們的婚姻也并不美滿。兩對夫婦都不是基于愛情，而是出于生活的需要與便利而結(jié)合的?；楹蠛秃惙謩e出軌，給丈夫蒙羞。在家庭生活中，丈夫的威嚴和地位都受到挑戰(zhàn)。利昂常年出海，在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處于缺席狀態(tài)。家中的一切事物基本上都是媽在操持，甚至梁爺爺?shù)膯适乱彩菋屢皇植俎k的。拉爾夫雖然竭力維護自己作為家長的權(quán)威，但“面對住房條件等各方面存在的問題，如水管、屋頂、暖氣以及墻壁裂縫等，拉爾夫只會抱怨或搖頭，而在失學(xué)或失業(yè)的時候他只會呆在家里無所事事和睡覺。顯然，他在無意中以漸漸放棄了自己對張家的責任和控制權(quán)”（甘振翎，80）。

兩人也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利昂的二女兒安娜跳樓身亡，從此陰陽相隔。拉爾夫則由于憤怒失控將姐姐特雷莎撞得昏迷不醒。

三.區(qū)別及原因

兩人在美國的經(jīng)歷雖然頗為相似，但境況卻大不一樣。利昂始終“被排斥在美國主流社會、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之外”（尹曉煌，223）。他拼命地工作，努力地付出，卻從沒有機會去將自己的夢想付諸行動，也一直得不到幸福，得到的只是冷冰冰的“我們不需要你”（伍慧明，53）。以致他最終發(fā)出控訴：“‘美國，他怒吼道，‘這個說謊的國家！”（伍慧明，96）拉爾夫則較為成功地融入主流社會。他擁有體面的工作、房子、車子，并且敢于放棄已有的工作，像白人一樣去實踐自己的美國夢。

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呢？究其原因，主要有四：

1.地域背景

利昂來自廣東，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價值觀早已深深扎根于他心中。由于家境貧困，他是作為苦力進入美國的。到了美國后，利昂一直居住在舊金山唐人街。唐人街是“以自己的文化形態(tài)和生活方式，凝結(jié)成一個強有力的社區(qū)；既被隔離、排斥于主流社會之外；又自我隔離、自我保護，形成了兩種不同文化、不同種族群體相互交往而又難以相互溝通的生活區(qū)域?！保▍乔斑M，68）簡而言之，唐人街是“一個中國廣東農(nóng)村社會在異域的縮影和移植”（吳前進，59）。因此，雖然身處美國，利昂接觸更多的是唐人街中的華人，更多地沉浸于唐人街所呈現(xiàn)出中國文化意識形態(tài)中。換句話說，唐人街相對封閉的狀態(tài)雖然為利昂的生存提供保障，卻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他與主流社會的隔閡。

而拉爾夫則是來自上海附近的一個小城鎮(zhèn)，鎮(zhèn)上有姑娘哼著西方的情歌，有修道院，有棒球場，這些西方文明的產(chǎn)物使得拉爾夫?qū)ξ鞣缴鐣辛顺醪降牧私?，為其日后成功融入美國文化埋下伏筆。離開家鄉(xiāng)后，拉爾夫居住在東部紐約，周圍華人較少，他在生活和工作中接觸到的是形形色色的美國人及美國的風(fēng)土人情，有利于他與美國文化和價值觀進行零距離的溝通和對話。

2.教育背景

利昂在中國沒受過什么教育，文化水平低下，不懂技術(shù)，到了美國才學(xué)會第一個單詞。在美國生活了幾十年，他的英語水平仍及其有限，他告訴女兒萊拉：“人們總是告訴我，我的英文說得不好?！保ㄎ榛勖鳎?2）而萊拉也不得不承認，“聽到利昂說英文簡直讓我痛苦不堪”（伍慧明，52）。此外，利昂對美國社會及其文化的了解也不多，美國的象征自由女神在他口中竟成了“自由自在的女神仙”（伍慧明，8）。語言與文化的障礙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藩籬，將利昂與美國社會隔開了。

“20世紀60年代黑人民權(quán)運動之前，美國推行文化‘熔爐的同化模式，倡導(dǎo)美國本土主義運動，提出移民及其后代可以成為美國主流文化的組成部分，但條件是他們經(jīng)過正確的教育、訓(xùn)練和一個過程后達到了成為美國公民的標準”（張欣，97）。這意味著對于華裔移民來說，他們必須具備較高的素質(zhì)、取得一定的成功，才能在以白人為中心的美國社會得到某種認可。拉爾夫是以留學(xué)生的身份出國的，較之利昂，他在國內(nèi)已經(jīng)受過較高的教育，具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同時，他學(xué)習(xí)和吸收新知識的能力非常強，初到美國時，他僅會“說幾句英語，但卻不能對話”（任璧蓮，9）。幾年之后，他不僅能流利使用英語，而且有了英語思維。他刻苦好學(xué)，最終獲得了博士學(xué)位，成了一名大學(xué)教授，有了終身教職，而且“從永久居民變成了公民”（任璧蓮，129）。這些都意味著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獲得美國社會的認可。endprint

3.移民心態(tài)

19世紀乃至20世紀初，許多華人移民的基本心態(tài)是“以旅居者的身份而非定居者的姿態(tài)來到異邦”（吳前進，71），希望在美國掙筆錢后衣錦還鄉(xiāng)，與親人團圓。美國只是個工作賺錢的地方，中國才是他們的家。利昂便是持這種想法。他除了賺錢養(yǎng)家，還在積攢一筆“回中國基金”，以求有朝一日落葉歸根。這種過客的心態(tài)使得利昂之類的華人移民不想真正成為美國的組成部分，無法全身心投入到美國社會生活中，自然也難以得到主流社會的接納。

拉爾夫最初也是抱著學(xué)成歸國的想法，但隨著局勢的變幻，他不再執(zhí)著于回國了，“他已經(jīng)把自己交給了這個國家——美國”（任璧蓮，44）。即使拿到了博士學(xué)位，也只是遙遠地感謝父母的幫助，再無回國的念頭了。正是這種定居者的心態(tài)，使得拉爾夫迅速地接受了美國消費社會的價值觀，幻想著想本土美國人一樣白手起家、發(fā)財致富，通過經(jīng)濟上獲得一定的成功來贏取主流社會的認可。

4.種族歧視

自利昂踏入美國以來，種族歧視便如夢魘般糾纏著他。他勤勞肯干，但參軍、找工作、找房子，通通被拒；只能出海工作，同時干各種各樣的零活。同時，作為“契紙兒子”，利昂被迫“在以后的一生中永遠不說真話（否則會有被遣返的危險），要終生忍受種族歧視與排斥而緘口不語”（陸薇，220）。種族歧視與排斥使逐漸對自己失去信心，注意力難以集中，做事虎頭蛇尾。他心有余悸地對媽說：“你就住在唐人街里；這兒很安全。根本不明白外面的世界里完全不同的”（伍慧明，170）。種族歧視不僅扭曲了他的性格，更在他心中留下難以撫平的傷痛，使他被迫將自己封閉起來，無法坦然地面對白人社會。

相比之下，拉爾夫顯得頗為成功。他最終成了一個典型的美國人，擁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但即便如此，他也同樣逃脫不了主流社會的歧視。作為大學(xué)教授，拉爾夫在學(xué)校里確實受到了一定的尊敬，但一旦離開他熟悉的領(lǐng)域，卻也同樣無端遭到歧視。當張家人去棒球場看比賽時，“人們謾罵他們，讓他們回到洗衣店去”（任璧蓮，134）。因此，不管華人移民在美國取得多大的成就，“由于黃皮膚、黑頭發(fā)的種族特征，他們并不被接納為‘美國人”（吳前進，94）。在白人眼中，華人都被固定在唐人街洗衣店里的洗衣工或中國餐館里的廚子之類的刻板印象中。“錯誤的人種”成為華人難以跨越的種族屏障。“無論他們多么主動參與同化文化的接觸，他們?nèi)匀慌c異文化的主體隔膜”（吳前進，109）。只是相對處于社會底層的華人來說，拉爾夫之類的“住宅區(qū)華人”受到的歧視相對少一些罷了。

四.結(jié)論

利昂和拉爾夫非常湊巧地有著諸多相似的經(jīng)歷，但一個在美國社會處處被拒，一個則基本上獲得白人世界的認可。通過分析其原因，筆者得出結(jié)論，華裔移民要想真正融入主流社會，既取決于華人本身的努力，也取決于主流群體能否公正對待華人。

對于華裔移民而言，提高自身文化知識素質(zhì)，了解美國的語言文化，才有助于融入美國社會。此外，“唐人街模式所造成的種族隔膜與誤解，很大程度上妨礙了中美兩國人民有益的文化交往，阻礙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適應(yīng)和改造。”（吳前進，77）。的確，舊唐人街的落后與隔離的狀態(tài)亟需得到改善，以適應(yīng)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另一方面，華裔兒女必須勇敢地走出唐人街，才能打破種族屏障。

美國主流社會則應(yīng)當摒棄種族歧視，不以膚色作為分界線，公正平等地對待華裔移民，正視他們?yōu)槊绹龀龅呢暙I，承認他們在美國的地位與權(quán)利。

總而言之，華人能否完全融入美國社會，成為其中的一分子，需要雙方共同的努力：“既取決于美國社會更大程度的進步與民主，增進種族和諧，賦予華人更多機會，也取決于華人如何提高自身文化心理素質(zhì)，吸納美國文化，進行積極的適應(yīng)與變遷”（吳前進，127）。

參考文獻

[1]甘振翎.《典型的美國佬》中的“家”和兩性關(guān)系.福州大學(xué)學(xué)報，2007（3）.

[2]陸薇.走向文化研究的華裔美國文學(xué).北京：中華書局，2007.

[3]任璧蓮.典型的美國佬.王光林， 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4]尹曉煌.美國華裔文學(xué)史.徐穎果， 譯.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6.

[5]伍慧明.骨.陸薇，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

[6]吳前進.美國華僑華人文化變遷論.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1998.

[7]張欣.誰是典型美國人？——兼評任璧蓮小說《典型美國人》.名作欣賞， 2008（8）.

（作者單位：韓山師范學(xué)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