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勇
2013年2月19日晚上,新疆油田公司明園物業(yè)公司司爐工趙虹雁和全國億萬觀眾一樣,手拿著紙巾坐在電視機前收看CCTV一年一度的《感動中國》。
當(dāng)她看到12歲的小女孩何玥在生命終點前3個月要求將自己的器官捐獻出來救助他人時,趙虹雁的淚珠被微微上翹的嘴角托住了。
14歲的李夢冉覺得:那一刻,媽媽笑得很輕很美。
趙順德的郁悶
趙順德真郁悶:“這是怎么了?老婆子和小閨女簡直是中了魔!”
2005年,老伴兒韓愛琴去了一趟烏魯木齊九龍生態(tài)園之后,就有事沒事地在他耳旁嘮叨些“捐獻遺體、捐獻器官”之類的話。在那個秀美的地方,韓愛琴看到了政府為4名自愿捐獻了遺體的義士們修建的紀念碑。
一開始他沒往心里去,隨口應(yīng)付著:“是嗎?這些人可真?zhèn)ゴ??!?/p>
可一兩年了,這種“晦氣”的話題在家里越來越多。
小女兒趙虹雁的工作單位離自己住的明園石油小區(qū)不遠,經(jīng)常下了班就來給老兩口做飯。常常是自己在里屋看報紙時,娘倆兒就在廚房說些誰誰“不行了,要是能移植上個肝啊腎的就能活過來”的事兒。而且一說起這些事兒,娘倆兒的聲音就特別大,好像故意說給他聽的。
韓愛琴的執(zhí)著
趙順德猜對了——這些話,就是母女倆故意說給他聽的。
韓愛琴是2003年夏天和鄰居聊天時第一次聽說“遺體捐獻”這個詞的。她當(dāng)時就想:是個好主意哎。要是身上的物件兒能救人家的命,那不是積德的事兒嗎?
于是,韓愛琴就有意打聽這事“找誰辦?咋整?”
得知遺體捐獻或者器官捐獻必須要自己所有的成年近親屬都簽字同意時,她犯難了:“老頭子這第一關(guān)就過不去?!?/p>
兩人一起生活了三四十年,老頭子啥脾氣啥講究,她太清楚了。
當(dāng)然,自己的孩子們啥樣、老頭子最聽哪個孩子的話,她同樣清楚。于是,老太太就很有把握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虹雁。
“媽,我也和您一起捐!”趙虹雁聽了母親的想法之后毫不猶豫地這樣說,“至于爸爸那邊嘛,不能太著急。咱們這樣……”
李忠明的信心
“古時候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還巴望著留個全尸呢!你們可倒好,上趕著要把自己大卸八塊!”
“鋪墊”了一兩年,看到爸爸每次聽自己和媽媽說這些話時都不反駁,2006年,趙虹雁以為時機成熟了,就向爸爸直陳了自己和媽媽的心思。結(jié)果卻招致了老爺子一頓雷霆之怒:“想讓我同意?門兒都沒有!”
“虹雁,別著急。咱爸一輩子愛幫人,他早晚會想通的?!币呀?jīng)義務(wù)獻血3次、上世紀90年代就成為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志愿者的李忠明這樣安慰妻子。
蘭子家的悲劇
就在母女倆對這件事幾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悲劇讓事情有了轉(zhuǎn)機。
2009年,趙虹雁的閨蜜蘭子的丈夫小輝被確診為肝癌晚期。
跑遍了烏魯木齊各大醫(yī)院,救命的辦法只有一個——肝臟移植。
趙虹雁傾己所有,只能在錢的問題上幫蘭子,但找不到可配型的肝源。
6月23日,小輝走了。
得知經(jīng)常來看望自己的這小兩口遭遇了這么大的悲劇,愛屋及烏的趙順德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起老伴和女兒的想法——
趙順德退休前是明園客運站的客車司機,和車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想:是啊,一輛車報廢了并不代表所有零件都報廢,如果把能用的零件換到別的故障車上,不是好辦法嗎?抱著那些老腦筋有啥意義呀!
趙虹雁紅腫著眼睛從蘭子家過來時,趙順德?lián)崦畠旱念^發(fā):“人走了,也沒辦法,以后多幫幫蘭子吧。我有個事兒給你說說……那個遺體捐獻啊……把我也算上吧?!?/p>
趙虹雁的生日
2012年10月17日,是趙虹雁38歲的生日。
她早早地起了床,換了一套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仔細地化了妝,攙著母親來到了烏魯木齊市紅十字會。
她們來領(lǐng)取《遺體捐獻申請登記表》和《眼角膜(眼球)捐獻申請登記表》。
趙順德、韓愛琴、趙虹雁、李忠明,每人一套。
回家后,翁婿倆都用雙手接過了母女倆遞過來的申請表,在申請人處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韓愛琴心里的石頭并沒有落地。
趙宏武的退讓
趙虹雁有位哥哥叫趙宏武。
韓愛琴沒敢親自找兒子,她讓兒媳婦王麗轉(zhuǎn)交了申請表,并囑咐王麗:“你得幫媽勸勸?。∷犇愕??!?/p>
王麗在婆婆面前“好好好”地應(yīng)承著,回家卻給老公說:“你可別找爸媽吵架。你放心,只要你不簽,爸媽這事就辦不成!”
趙宏武咬著牙、繃著臉翻了翻這一沓申請表,什么話都沒說,把它們狠狠地拍在了柜子頂上。
自從把申請表送到兒子家,趙順德和韓愛琴就開始盼,但他們不敢給兒子打電話——兒子也是司機,從克拉瑪依石化公司往烏魯木齊拉液化氣。萬一兒子在跑車途中接到他們的電話,發(fā)起脾氣來咋辦?
趙宏武還是天天給爸媽打電話,只問他們的身體咋樣、是不是又不舍得花錢什么的,別的啥都不提。
三天、五天、一周、兩周……老兩口實在等不住了。
從媳婦那兒問到宏武回烏魯木齊的日子之后,韓愛琴鼓起勇氣去找了兒子。
韓愛琴一張口,眼淚馬上涌了出來:“……這輩子,媽就求你這最后一次了……這是媽對我兒的最后一個要求……”
聽到72歲的老娘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趙宏武埋下頭,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李夢冉的課文
終于——2013年1月14日,申請表正本交到了烏魯木齊市紅十字會,副本拿回到每個人的手里。
這意味著:在他們每個人為著他人的生命和健康不停思慮的大腦停止思慮那一刻,他們圣潔的軀體將貢獻給人類的醫(yī)療研究事業(yè);他們明亮的眼眸將幫助其他人去欣賞這個溫暖的世界。
李夢冉和妹妹——趙宏武的女兒趙玉依凡都驚訝地看到了這些用純白色加厚銅版紙印制的精美表格。
“媽媽,讓我們也參加吧!”夢冉向趙虹雁撒嬌。
“你倆小家伙,知道啥!”
“姑姑,我們懂得捐獻器官的意義,我們都學(xué)過一篇課文——《永生的眼睛》?!?/p>
兩個小女孩開始給全家人背誦這篇被選入小學(xué)《語文》四年級下冊的課文——“……很多年過去了,我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家庭。父親也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為了照顧他,我把他接來同住。父親愉快地告訴我,他去世后要捐贈所有完好的器官,尤其是眼睛角膜?!绻粋€盲童能在我們的幫助下重見光明,并畫出栩栩如生的馬兒,那多么美妙!我的女兒自幼酷愛畫馬,她的作品屢屢獲獎……父親接著說:‘當(dāng)你們得知是我的眼睛角膜起了作用,你們會為我自豪!在這一刻,我真正領(lǐng)悟到了父親留下的遠非一副角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