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城放鷹人

朱長振

他們，是古應(yīng)國故地的一群漁民；他們，住在城市小區(qū)內(nèi)靠放鷹捕魚維持生計(jì)；他們，仍在延續(xù)著先輩千年流傳下來的古老生存技能。

古老與文明，城市與鄉(xiāng)村，傳承與迷失，取締與保護(hù)，父與子，人與鷹，會產(chǎn)生出什么樣的矛盾？又會碰撞出什么樣的火花？

記者趕赴平頂山，入住漁民家中，與漁民一起駕鷹劃船，撒網(wǎng)攆鷹，驅(qū)車市區(qū)，賣魚分錢，體驗(yàn)他們古老而又現(xiàn)代、自在而又艱辛的生活。

駕鷹出湖

2013年11月21日清晨，難得的艷陽天，平頂山新城區(qū)邊的白龜湖畔，薄霧繚繞，波光粼粼。

50歲的龐銀水心情很好，眼看著一輛三輪摩托車載著兩只腳踏船（兩個小木船綁在一起，腳踏在中間，專門放魚鷹的工具）疾駛而至，他心疼地吆喝騎摩托的年輕人：“慢點(diǎn)，可不敢把咱的寶貝魚鷹摔下來了?！?/p>

騎摩托的年輕人是龐銀水的侄子，22歲的龐洋洋，他身后的腳踏船上，并排站著18只魚鷹。

緊隨其后的，是龐洋洋的堂哥，也就是龐銀水的兒子，26歲的龐廣來。他騎的是一輛兩輪電動車，腳踏板上站一只魚鷹，身后座位上擠著兩只魚鷹。

8點(diǎn)不到，龐銀水的兩個弟弟，三個侄子，還有另外幾個親戚，一行13人，用不同的交通公具帶來了52只魚鷹。聚集在一起的清一色的魚鷹，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嚕、?！甭暎{(lán)瑩瑩的小眼珠瞄向一望無跡的湖面，再伴著撲棱棱的振翅聲，這一只只精神飽滿的魚鷹，像極了戰(zhàn)前的士兵。

龐銀水更像一個戰(zhàn)前的將軍，身著褪色的藍(lán)色警用棉大衣，揮舞著一雙厚實(shí)而又粗糙的大手，面對一排溜停在湖邊的紅色鐵皮小船，發(fā)號施令：“兩個記者上第一條船，其余的，兩人一條船，裝鷹跟上，走嘍！”

一聲吆喝，白龜湖畔來來往往晨練市民的眼中出現(xiàn)了一道別致的景象：一長溜小船在木槳的劃水聲中駛向湖中，船頭站立的魚鷹把頭藏進(jìn)身體，伴隨著微微泛起的波浪漸入夢鄉(xiāng)。

28分鐘后，小船在一處小島邊停下。入冬的湖中，寒風(fēng)刺骨，漁民們找來柴禾，生火取暖?！袄嘶ǚ呵?，可能要刮大風(fēng)，等一等，不行就回?！饼嬨y水?dāng)D過來一邊烤火，一邊對記者說，“前幾年有一次就是這天氣，剛開始風(fēng)不大，中午過后開始起風(fēng)，越刮越大，網(wǎng)收不起，魚鷹刮得上不了船，我們十幾個人困在南邊小島上一星期，方便面吃完后，天天燒面糊喝，差點(diǎn)餓死?！?/p>

又來了一隊(duì)船，那是東滍的老任他們。老任是80歲的任金春，住滍陽鎮(zhèn)幸福村8組，是目前白龜湖所有放鷹人中，歲數(shù)最長者。

三年學(xué)徒

棉襖皮褲、白茬胡須、粗腔大調(diào)的任金春一到，立馬就成為臨時領(lǐng)袖。“再去拾點(diǎn)柴禾，把火燒旺，我給你們講講咱們這兒放鷹的歷史?！比谓鸫阂欢迥_，指著腳下一排溜根腳石對龐水銀說，“這就是你們以前的村，要不是今年大旱，露不出來，淹幾十年了，淹得多了，幾十個村，都在這水下面哩。”

“知道咱平頂山為啥叫鷹城嗎？就是因?yàn)閺脑蹨黻栨?zhèn)舊址——古應(yīng)國貴族墓地出土的玉鷹而得名。聽老人們講，咱們這兒以前是重要的水陸碼頭和貨物集散地，北達(dá)洛陽、西安、蘭州，南抵南陽、襄樊、漢口，不僅是陸路交通咽喉，更是淮河上游的重要碼頭。”任金春的話，讓圍住火的一群放鷹人七嘴八舌地爭論不休。

任金春沒上過幾天學(xué)，12歲就跟著鄰村的老放鷹人王疙瘩學(xué)藝，王疙瘩是周圍有名的放鷹人，他們家祖祖輩輩放鷹?！拔乙膊恢浪麄兗曳批椌烤褂卸嗌倌炅耍畈欢嗌锨炅税?。從喂鷹到馴鷹，再到放鷹和給鷹治病，哪一樣都得按規(guī)矩來。徒弟，徒弟，三年奴隸，那時候?qū)W放鷹可是老難?！?/p>

管吃住，不給錢。三年期滿，出師后的任金春得到了師傅贈送的一條鷹船和四只鷹。“三公一拐（母鷹），小魚鷹都是自己孵，選好蛋，找抱窩母雞暖28天。小魚鷹出來后，渾身上下沒一根毛，晝夜得有人看著，晚上還得熬夜。小魚鷹吃的都是剁碎的小魚，比養(yǎng)孩子難多了。120天下河，天天馴。那時候咱這兒還沒治壩，都是河，下河挑著，回來也挑著，魚鷹就是咱的命根子，靠它吃，靠它喝，咱得待它好?！比谓鸫阂槐楸橄蛏磉叺哪贻p人傳授訓(xùn)鷹、養(yǎng)鷹技能，并再三強(qiáng)調(diào)要待魚鷹好，說魚鷹“有靈性”。

靠著放鷹，任金春成為遠(yuǎn)近有名的富裕戶，最早建起了一磚到頂?shù)耐叻?，最早騎上了自行車?！艾F(xiàn)在還騎著，四十多年了，老飛鴿的?！比谓鸫盒χf。

那時是大集體，任金春每月要向生產(chǎn)隊(duì)交60元錢?！澳菚r的平頂山就一道街，干部們想吃魚還得掂著饃來找我，公安局、稅務(wù)局我都有朋友。1962年，白龜湖開始建大壩，咱周邊的好多村都開始搬遷，放鷹人越來越少，我也就剩幾只鷹，有時連鷹吃的小魚都弄不來。又過了兩年，水庫聚滿水后，魚多了，放鷹人也多了，現(xiàn)在差不多得有300只鷹吧?！比谓鸫喊庵割^給記者算周邊幾個村現(xiàn)有出湖捕魚的鷹，“東滍130只，郭莊100只，小營50只，劉村50只。”

布網(wǎng)撒鷹

8點(diǎn)30分，太陽照在湖面上，潑撒下一片金光，遠(yuǎn)處的波浪在減小，由青泛白。

“走！”龐銀水一聲令下，率先跳上船，帶頭劃動船槳。

岸邊的高樓漸漸模糊，船頭的水鳥卻在增多。十幾條漁船在此起彼伏的槳聲中駛向浩瀚的深水區(qū)?！巴弧⑼?、突”，震耳欲聾的柴油機(jī)轟鳴聲震醒了船頭熟睡的魚鷹。“這是大型銀魚船，上面有好幾個柴油機(jī)，一次能撒幾公里的網(wǎng)，都是紗窗網(wǎng)，大小通吃，一網(wǎng)下去能撈幾千公斤魚，一天能掙上萬元，比我們放一年鷹掙的都多。聽說是東北人和當(dāng)?shù)厝撕匣锔愕?，肯定是買通執(zhí)法人員了，要不然那么大的船那么多人，大白天敢出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小船放慢了速度，沙島近了。

這是一處離岸邊差不多30公里的地方，“再往南是深水區(qū)，這里離沙島近，魚多，遇著緊急情況還能到島上避險(xiǎn)”。龐銀水大聲吆喝著身后的幾條船圍成個圓圈，“下網(wǎng)嘍”，龐銀水第一個拿出了放在船頭的魚皮袋，從里面掏出魚網(wǎng)，這是一種一米多寬，80多米長的大眼網(wǎng)?！拔覀冎淮篝~。”龐銀水說，他們七條船差不多要撒出一個有八畝地那么大的一個圓圈，“把魚圈在里面，然后放鷹抓魚，這是祖上傳下來的逮魚方法”。endprint

10點(diǎn)不到，第一個圓圈圍好了，各個船上的放鷹人開始忙碌，他們一手抓住鷹的長脖子，一手拿根細(xì)草繩，“這是要把鷹脖子給扎起來，不能扎太死，要留兩個手指甲捏在一起那么寬個縫，這樣既能保證鷹呼吸，又能防止它偷吃魚”。

“吆喝喝，吆喝喝，下、下、下……”伴隨著一聲聲古老而又新鮮的吆喝聲，扎著脖子的魚鷹撲棱棱從船頭飛起，有的貼著湖面飛出幾米后一頭扎進(jìn)水底，有的則直接從船頭躍入水中，也有一些搗蛋偷懶的魚鷹只在水面上游，東張西望，就是不肯下水。每當(dāng)這時，放鷹人手中的長竹桿就發(fā)揮了作用?！敖o，你也拿一根，要不然鷹不聽你的話。”龐銀水遞給記者一根長竹桿，并示范性地?fù)]舞竹桿拍打水面，嘴中有節(jié)奏地發(fā)起“吆喝喝，吆喝喝，下、下、下……”的聲音?！胺批椬钪饕娜蝿?wù)是把鷹攆到水下，然后觀察，看哪只鷹脖子粗了，趕緊用竹桿鉤鷹腳上的細(xì)繩，讓鷹抓住竹桿把它挑到船上，掏出嘴中的魚，再放入水中，繼續(xù)攆它下水。”

“看，有大魚！”伴隨著喊叫，記者發(fā)現(xiàn)一群魚鷹開始齊刷刷沖過去，一齊鉆入水中，不大一會，一條十多公斤的大魚在五只魚鷹的齊心協(xié)力下抬出水面?！坝镁W(wǎng)兜”，記者伸手接過，用網(wǎng)兜套住大魚拉進(jìn)船艙，一群魚鷹隨即撲進(jìn)魚船，嚇得記者差點(diǎn)落水。龐銀水趕緊過來增援，他手抓一把小魚，分頭給抓住魚的五只魚鷹每人嘴里塞一條小魚，魚鷹歡快地再次鉆入水中，而另幾條趕來湊熱鬧的魚鷹不僅沒得到獎賞，還挨了一頓呵斥?！皩Υ~鷹一定要公平，獎罰分明，抓住大魚了，一定要獎勵，有些調(diào)皮搗蛋的魚鷹一看人家抓住大魚了，也跑上來湊熱鬧，不能縱容，要不然，會壞了規(guī)矩。”龐銀水指著一只魚鷹說，“今晚回家就得餓它，不干活，你看這只，釣（嘴釣）子短，頭粗，光逮大魚，跟我15年了，干活不惜力，好伙計(jì)?！?/p>

30年的老搭檔

午飯就在船上吃，第一網(wǎng)收成不錯，七條船總共逮了差不多50公斤魚，吃完飯還要再下一次網(wǎng)。

蒸饃就咸菜，每條船上都有一個大暖瓶。“有茶就行，來記者，吃我的蔥油餅吧”，為招待記者，龐銀水特意帶了蔥油餅和泡面，“我們平時只吃蒸饃就咸菜，喝開水，開水喝完了，就直接喝湖里的水，這水干凈” 。

午飯也就十多分鐘，各自坐在船頭，吃饃喝水，并沒有記者想像中的幾條船聚在一起，吃喝笑鬧，談天論地的場景，魚鷹臥在各自主人的船頭，抓緊時間將頭埋進(jìn)身子，累了一上午，難得的午休時間。

任金春和他的搭檔劉國憲是個例外，只有他倆在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鄰近魚船上的年輕人跟著笑，56歲的劉國憲與80歲的任金春在一條船上放了30多年的鷹。“從沒換過人，一天不見我他想，比想他老婆還想?！眲鴳椥χf，“放鷹要是沒個好搭檔，可不中，他在船頭一伸竹桿，我就知道哪邊的魚鷹抓住大魚了，趕緊就得朝他指的方向劃，他要一扭臉一揮身，我就立馬加速全力沖刺，那準(zhǔn)是有魚鷹掛網(wǎng)上了，晚去一會兒，魚鷹就有可能被纏死了?！?/p>

“按你們讀書人說的話，那就叫默契，我們這兒放鷹的大多是父子或兄弟，像我們倆搭檔30多年的，沒有?！比谓鸫鹤院赖卣f。

午飯過后，龐銀水與四哥龐聚水簡單商議一下，決定到沙島邊兒的淺水區(qū)下網(wǎng)，他一直掂記著去年在這里下網(wǎng)時有一只二十多公斤的紅魚漏網(wǎng)的事兒?！叭ツ晁睿覀兇∽畲蟮囊粭l魚47市斤，五只魚鷹抬著出來的，把魚弄到船上后，有兩只魚鷹累癱了，這一帶有大魚，今天咱試試運(yùn)氣。”龐銀水的決議雖然遭到幾個侄子的反對，但出來放鷹必須聽長輩的，這是規(guī)矩。

撒網(wǎng)，放鷹，一個小時過去了，魚鷹的辛苦并未有多少回報(bào)，除了逮上來一些鯽魚外，超過5公斤的大魚都很少。

龐銀水面色很難看，沒吭聲自己先開始收網(wǎng)，其他的人也跟著收網(wǎng)。盤點(diǎn)一下，這一網(wǎng)的收成是上一網(wǎng)收成的一半，不足30公斤，還凈是些小鯽魚。

斜陽西下，一隊(duì)小船載著魚鷹開始返航。

城中的“家”

歸途是逆風(fēng)，同樣是30多公里的水路，但回家的船搖起來顯然比來時沉重，劃船的一個個汗流浹背。

還沒到岸邊，一群人早已急不可待地喊：“快點(diǎn)，快點(diǎn)，有大魚沒有？”

“都是些老主顧，他們吃慣我們逮的野生魚了，一年四季想吃魚了，就在這個點(diǎn)兒在這兒等著我們回來，挑著買，我們帶的就有電子秤，比市場價高一些，他們都知道，也就不搞價，他們知道我們逮魚不容易?！饼嬨y水說。

“給我弄四五條大紅魚，我飯店要用?！币晃恢心昴凶舆吿趑~邊說，“我是從9月份才知道他們用魚鷹逮魚的，剛開始買兩條回去自己吃了一條，另一條賣給顧客，客人一吃說味道不一樣，再次來飯店點(diǎn)明要吃這種魚，只得天天來買?！?/p>

“吃不了幾天了，到明年3月就又該封庫了，一封庫，誰也不讓逮，一封就是半年，要等到9月份才開庫?！饼嬨y水說。

買主雖然不少，但都是一條、兩條地買，忙乎到天黑，也就賣出了30多公斤魚。一群人七手八腳把剩余的魚倒進(jìn)一條船內(nèi)，一把大鐵鎖，鎖住了他們一天的收獲，而等在岸邊的魚鷹早已不耐煩了，“嘎、嘎、嘎”地叫成一團(tuán)?！袄垡惶炝耍逐囉挚?，趕緊回家，它們也要吃飯啊，走嘍?！饼嬨y水一聲令下，幾輛摩托車轟隆隆載著魚鷹朝著城市的燈火駛?cè)ァ?/p>

與平頂山市政府毗鄰的住宅小區(qū)內(nèi)，龐銀水有三套住房?！耙惶资莾鹤拥模惶资歉业脑滥傅?，一套是我自己的，都是用我們以前的老房子換了的。”雖然有幾套住房，但龐銀水卻仍固執(zhí)地住在安置房內(nèi)，本來說一年就拆的安置房他們住了6年了，仍未拆除。這些村民自建的簡易房與他們的住宅小區(qū)不足兩公里，雖然沒有水泥路，也沒有路燈，但卻解決了龐銀水他們的大問題——養(yǎng)魚鷹。

簡易房門口，一片尼龍網(wǎng)隔出一片天地，幾根架起的木桿，是魚鷹們的家?！岸加形恢?，誰挨著誰，都是固定的，要不然，會打架，叨得滿臉是血?！饼嬨y水伸手從架上抓起一只白頭魚鷹的脖子掂到一大盆小魚前，抓了三大把小魚硬塞進(jìn)魚鷹嘴中，眼看著魚鷹的脖子粗了，龐銀水滿意地笑了：“這只白頭魚鷹干活不偷懶，今天又逮了兩條十斤以上的，獎勵一下?！币贿呎f，一邊喂，不小心，喂錯了一只，龐銀水趕緊把一只已經(jīng)臥到架上的魚鷹重又抓回來，硬從它嘴中把剛吃進(jìn)去的魚又給吐了出來。“這家伙今天搗蛋，攆不下水，要餓它三天，必須獎罰分明，要不然，這些魚鷹都該偷奸?；?。 ”endprint

晚飯的硬菜是清水燉魚，這是放鷹人自己的勞動果實(shí)，而一盤花生米和一只涼伴豬耳朵卻是隔壁菜市場上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幾瓶二鍋頭下肚，話就多了。

“前幾天報(bào)上登了，說是不讓我們帶魚鷹下湖逮魚了。我們的地被征收了，雖然給了樓房，可我們祖祖輩輩就靠放鷹生存，現(xiàn)在不讓我們下湖逮魚了，我們靠啥生存？就靠他們給安排的掃街收入，一個月800元錢，還要輪，吃都顧不住?！狈批椚说谋г沽ⅠR引起了共鳴。

“兒子上學(xué)要花錢，住樓房還要交物業(yè)費(fèi)，可現(xiàn)在湖里的魚是越來越難逮了，還要受氣，今兒扣船哩，明兒押鷹哩，沒一點(diǎn)尊嚴(yán)?，F(xiàn)在我們周邊這幾十個放鷹的，除了我們弟兄三個是年輕人外，其余的都是老年人。年輕人為啥不愿意放鷹了，一是掙錢少，二是沒尊嚴(yán)，我們弟兄幾個也都商量好準(zhǔn)備賣鷹了?！?6歲的龐廣來說。

“不公平，我們魚鷹下湖逮魚，只逮大魚，小魚都不要，可有些大銀魚船用大機(jī)器捕魚，大小統(tǒng)逮，一掃光，他們?yōu)樯恫还埽可蟼€月雷印的魚鷹被湛河區(qū)扣了，送禮帶請客花了一千多。”放鷹人爭著向記者訴苦。

夜已深沉，放鷹人就住在鷹棚邊。“‘千里去追鷹，隔墻不認(rèn)蜂，我們這兒的鷹確實(shí)有丟的，但自己的鷹天天與自己在一起，都認(rèn)識，跑再遠(yuǎn)也認(rèn)得，不像蜂，就是跑到隔墻鄰居家了，也就要不回來了，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睘榱税才庞浾咦∷?，龐銀水決定回一次久違的樓房。這是一處安置小區(qū)，住的差不多全是以前同一個村的村民，現(xiàn)在家家有啥紅白事，都還是按以前村里的習(xí)慣去捧場。

龐銀水的家在六樓，屋內(nèi)除了沙發(fā)、電視外，基本沒有什么家具和擺設(shè)。“我的家當(dāng)就是魚鷹和船，都不在這邊，記者朋友你們別見笑，我這是不是看著就不像個家？”龐銀水自嘲地說，“早點(diǎn)睡吧，一會還要早點(diǎn)起來趕集呢。”龐銀水安排記者住下，他自己則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沉沉睡去。

“從小就斷了他放鷹的念頭”

“嘀嘀嘀，噠噠噠，嘀嘀噠噠……”睡夢中，記者被一陣陣嗩吶聲驚醒，看一看手機(jī)，凌晨3點(diǎn)。

客廳內(nèi)，同樣被嗩吶手機(jī)鈴聲震醒的龐銀水大著嗓門說：“正起床，我和記者馬上過去，你們先裝魚。”

湖邊的路有攔桿攔著，騎摩托車的龐銀水與睡眼朦朧的保安說了半天好話，欄桿終于開啟?！白蛱焖麄冇幸粋€保安老婆生小孩，我們還給他一袋子鯽魚讓下奶，換個保安可不認(rèn)了?！饼嬨y水笑著說。

湖邊，龐銀水的四哥和另一個合伙人已經(jīng)將魚放進(jìn)一個三輪摩托車上，幾人與一箱子魚一起擠在車上，轟隆隆駛向早市。

摩托車一路四檔，凍得車上的人耳朵發(fā)疼，一個勁兒喊“慢點(diǎn)”。十幾分鐘后，摩托車停在了滍陽中學(xué)對面的馬路上。這是一處自發(fā)的早市，快車道上，就著路燈，漁民和魚販交易得火熱。

缷下魚箱，嘩啦一聲，半箱魚就倒在了水泥路面上?！斑@一堆大頭花鰱5塊錢一斤，這一堆鯉魚8塊錢一斤，這幾條紅魚不論斤了，20塊錢一條。”喊出了價，魚販們開始往各自袋內(nèi)裝魚，有討價，也有還價，但遠(yuǎn)沒有市場上的激烈?！岸际鞘烊耍贾涝圻@是魚鷹逮的野生魚，他們帶到市區(qū)也好賣，常年打交道?！笔畮追昼姾螅~一條不剩。

天色微明，重又回到養(yǎng)魚鷹的簡易房，七條船上的十幾個人都差不多聚齊，龐銀水拿出了剛剛賣得的414元錢，龐聚水掏出了昨天下午在湖邊賣的280元，除去早上喝胡辣湯的錢，其余的，按人平均分。

龐廣來接過錢，騎上摩托車送兒子去上學(xué)?！拔覐男【蛿嗔怂批椀哪铑^，要他好好讀書，我們家族的放鷹歷史就到我這兒了?！饼嫃V來咬著牙說，頭也不回地朝兒子學(xué)校的方向駛?c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