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只是你的保護色

麥九

郝豆豆像條喪家之犬坐在人才招聘中心的外面，她走到哪兒都招嫌棄，就連面試，第一關(guān)就被刷下來。

郝豆豆有兩句口頭禪。

一句是，等我瘦成一道閃電，第一件事就是劈死你。另一句是，哎呀，我的狗血小人生。縱觀郝豆豆的小半生，還真是被狗血潑得濃墨重彩、淋漓盡致。從小父母就因為各種原因分居兩地，郝豆豆跟著爸爸一起生活。

肥胖的她受不了同學(xué)的冷嘲熱諷，她決心去減肥，每天跑步上學(xué)、跳繩、做運動、不吃飯。老師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把郝豆豆說了一頓，說女孩子不要太愛美，胖點沒關(guān)系，要減肥出了什么事，誰負(fù)得起責(zé)。

郝豆豆終于放棄減肥，于是，郝豆豆整個童年都變成一個冷笑話，吃飯睡覺打豆豆，她是現(xiàn)實版被欺負(fù)的那個，直到何泊然出現(xiàn)。

何泊然的出現(xiàn)，簡直像一道圣光，照亮了郝豆豆苦悶的人生。那是小學(xué)最后一學(xué)期，不知道哪里跑來一個瘋子，沖進(jìn)學(xué)校到處找人，衣衫襤褸，瘋言瘋語，嚇壞了課間休息的小學(xué)生。大家尖叫著到處跑，郝豆豆反應(yīng)慢了些，被瘋子抓住，他捏著郝豆豆的肩膀問：“你是不是我女兒？我女兒……”

無人敢靠近，郝豆豆被嚇得只剩一口氣。突然，有個小男孩躥了出來，朝瘋子扔石頭，喊道：“她不是，你女兒在那里?！边吅斑呁渌胤脚埽_了瘋子。

老師和保安終于趕過來，只是虛驚一場，郝豆豆跑去看救她的小男孩，哎呀，她認(rèn)得，他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何泊然，學(xué)霸，長得還很帥。兩人就這樣成為朋友。何泊然有很多朋友，郝豆豆只有他一個朋友，郝豆豆再遇到何泊然，是在高一。郝豆豆一個人沉默地走在走廊上，迎面走來一群人，她下意識地躲到一邊，繼續(xù)走，聽到后面一聲驚呼?！岸苟?！郝豆豆！”郝豆豆回頭，看到一個少年被圍在中間，興奮地走過來。

是何泊然，郝豆豆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何泊然看起來很開心： “認(rèn)不出我了嗎？我是何泊然啊！”

他繼續(xù)說：“你沒怎么變，還是這么——”

最后那個字，被他委婉地咽回去了。他把郝豆豆推出去，“這是豆豆，我小學(xué)同學(xué)，很仗義的?！焙露苟巩?dāng)然不會計較，何泊然還把自己介紹給朋友，她簡直感激涕零。她望著何泊然，俊朗帥氣，心跳得像打鼓，怦怦地要跳出來。

何泊然對她不錯，有時會和她開些親密的玩笑，偶爾會拉著她的手。郝豆豆就會想，我對他來說是不同的吧，但他有時候又冷冰冰不理人。忽冷忽熱，郝豆豆的心真是備受煎熬，冬夏兩個模式來回切換。說何泊然對她不一般吧，他跟其他女生也玩得好，還給?；▽懶拍亍?/p>

郝豆豆這冰火兩重天的日子，在一個冬夜結(jié)束了。

文理分科時，郝豆豆找爸爸商量，爸爸難得地和顏悅色，讓她自己決定。說完，爸爸沒有馬上離開，反而坐下來，問道：“爸爸要去外地工作了，你有什么想法？”

一瞬間，郝豆豆全身冰冷，她的心往下沉，你都決定好了，問我有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郝豆豆搖頭，爸爸出去。作業(yè)是寫不下去，郝豆豆很想找個人聊聊，說她被丟下了。何泊然QQ不在線，打電話被掛掉，最近他總是很忙。

爸爸收拾好行李離開那天，奶奶還在絮絮叨叨：“豆豆，你爸爸走了，不要就以為你沒人管，要好好學(xué)習(xí)?！焙露苟挂贿吢槟镜芈犞?，一邊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晚上很冷，她沒穿外套就走到何泊然家，只想找個朋友聊聊。結(jié)果看到他和?；ㄒ宦?，?；ㄊ稚线€拿著一個限量版公仔，那是郝豆豆拜托朋友從日本千方百計帶給何泊然的，他就這樣隨便送了人。那一刻，郝豆豆心涼如冰。

郝媽媽看不下去，把女兒接到身邊。第一件事就是幫她轉(zhuǎn)學(xué)，轉(zhuǎn)到省重點高中。

郝豆豆要離開時，才跟何泊然說，一起玩的叫喊著請客，郝豆豆說好。她請他們到學(xué)校附近最貴的餐廳，點了最貴的菜，吃到一半，她借口去洗手間，溜了出去，沒再回去。郝豆豆把手機關(guān)機，在回家的路上想著他們埋單找不到人，邊笑邊哭。

郝豆豆想不明白，她只是想和別人那樣，有個好朋友，她并不奢望何泊然的感情。

她沒再聯(lián)系過何泊然，何泊然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

然而命運似乎特別眷顧她。大學(xué)時，他們竟考到同一座城市。他們是在火車站遇見的，郝豆豆和過去一樣，一眼就認(rèn)出了人群中的何泊然。何泊然也看到了她，盯著她好久，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郝豆豆，你真是害慘了我?！?/p>

那頓飯可不便宜，郝豆豆哈哈大笑，兩人一笑泯恩仇。

這又開始了郝豆豆狗血小人生的另一段悲劇。

大學(xué)嘛，課就那么多，時間多得發(fā)霉。宿舍的姑娘陸續(xù)開始談戀愛，郝豆豆免不了蠢蠢欲動。她已經(jīng)開朗多了，彪悍的體重也鍛煉了她彪悍的神經(jīng)，胖怎么了，胖子也有被愛的權(quán)利，況且，郝豆豆除了胖點，長得不丑，追她的人還是有的。

何泊然勾勾手指，發(fā)條短信，郝豆豆又上鉤了。

那年圣誕節(jié)，何泊然打電話給郝豆豆。郝豆豆放下手中的事去找他，陪他散心。到了晚上，街上都是出來約會的男女朋友，老天還很應(yīng)景地飄了雪。一路走來，碰到好幾對，女孩踮起腳幫男孩圍圍巾。

何泊然無限傷感地問道：“豆豆，你能為我織條圍巾嗎？”

郝豆豆不會織，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她把何泊然送回宿舍，立刻去買了毛線。

她要給何泊然一個驚喜，送給他當(dāng)新年禮物。

按捺住心中的焦灼，郝豆豆約了何泊然，郝豆豆在約好的地方等了半天沒等到人，最后只好到宿舍找他。何泊然不在，電腦開著，上面的對話框還亮著。有人給何泊然留言“我想你”，何泊然就飛奔而去，連電腦都來不及關(guān)。郝豆豆坐下來，呆呆地望著何泊然的QQ。何泊然做事很有條理，給每個人都改了備注。郝豆豆被分在小學(xué)同學(xué)組，備注赫然是殷勤的胖子。原來她對他的好，只是殷勤。那一刻，郝豆豆沒有哭，只感到心死，萬念俱灰。

郝豆豆覺得可悲，原來這么多年，她還是那個拿著糖去討好別人的小胖子，糖分光了，小朋友也跑光了。他短暫的停留，只因她對他的好，如果不需要，就可以走開，毫不留情。

郝豆豆沒再找過何泊然，她把圍巾留下了，算是她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求職之路可想而知，郝豆豆像趕場子一樣去招聘會，累得跟條狗似的，也沒能把自己成功地簽出去。她經(jīng)常是沖上去，廝殺一番，然后像個loser被扔出戰(zhàn)場，乞丐般蹲在外面，抱著簡歷，一瓶水、一塊面包，溫飽了，繼續(xù)去找工作面試。

也不知道被拒絕了多少次，郝豆豆怒了，在又一次被拒絕后，她纏著人事，非要給她一個理由。大學(xué)四年，她除了在何泊然身上犯傻，一點不比別人懈怠，相反，她很努力。人事煩不勝煩，郝豆豆說：“你試一下都不愿，怎么知道我不行？”沒人理她，她失控地喊：“胖子得罪誰了？”

公司的老板走出來，把簡歷拿過去，問道：“你憑什么讓我聘用你？”

“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焙露苟箮缀跏菙蒯斀罔F地把這句話喊出來，空口無憑，她甚至做了個試用期她會瘦三十斤的承諾，老板很感興趣，留下了她。試用期，郝豆豆很拼命，老板是個創(chuàng)業(yè)沒多久的年輕人，對郝豆豆有印象，經(jīng)常幫忙帶一把，郝豆豆也很上道，她的業(yè)績和體重呈反比趨勢，業(yè)績在升，體重在降。

試用期過后，郝豆豆拿到了薪水最高的offer，老板向她道歉，說沒有人能否定她。六月謝師宴，他們吃完飯，又去唱K。一堆人走出去，迎面走來另一撥人，里面有何泊然，他也是今年畢業(yè)。兩人幾乎是面對面擦肩而過，何泊然沒有認(rèn)出她，走出幾步，回頭喊： “豆豆，郝豆豆？”郝豆豆沒有回頭，她找不到回頭的理由。

那晚，所有人都找她玩。因為她一躍而上，打敗了學(xué)霸，羞辱了才子佳人，成了班里最牛掰的畢業(yè)生。胖子大逆襲，簡直創(chuàng)造了奇跡，連老師都說要向郝豆豆學(xué)習(xí)，她成了勵志的典型。

她不過是把自己變瘦了，放進(jìn)現(xiàn)實的軀殼。對她來說，沒有所謂的逆襲，也沒有所謂的成功，她已不是她，但這又是她。

不過在這二十二年狗血小人生中，郝豆豆還是學(xué)會了一點，那就是更好地愛自己。以后她再也不會用錢去收買友情，也不會卑微地去討好愛情，她學(xué)會了，愛和尊重從來都是相互的。

她會繼續(xù)好下去，如果哪一天，就算她重新變成胖子，也會是個快樂向上的胖子。沒有人能再輕易傷到她，她是郝豆豆，不是任人欺負(fù)的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