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牌也要有人拿

葉傾城

運動大概生來就要讓人絕望：如果你是浪里白條，卻不幸與游泳健將菲爾普斯同場，你的位置從望其項背到望塵莫及，最后是神龍見尾不見首，波心只管蕩，冷月自無聲；或者你天生神力，但你的對手是土耳其舉重神童穆特魯，你青筋直暴，你大吼一聲，你竭盡全力，你只差沒吐半口血說“再不能了”。他氣定神閑，一抓成功，還卡哇咿地吐吐舌頭。

各行各業(yè)都一樣：出身貧寒的高斯，顯然從來沒參加過培優(yōu)、奧賽、提高，他10歲，就發(fā)現(xiàn)了等差數(shù)列公式，震驚朝野；而才7歲的駱賓王——別忘了。中國人還是計算虛歲——在牙牙學語了“鵝鵝鵝”三個字之后，脫口而出“曲項向天歌”，從此不朽。

有一首詩這樣說：“書到今生讀已遲?！贝_實是遲了，有些人攜帶著前世的記憶。有些人生而知之，還有些人，根本就是鯉魚精轉(zhuǎn)世或者小龍王附體。大部分運動員。金牌不會與之有關；絕大多數(shù)科學家，牛頓是牛頓，他是他……就好像現(xiàn)在的我，明白斯德哥爾摩音樂廳的大門不會為我打開，我該怎么做，永遠放棄與文字的情愛嗎？

我最近在看李長聲的《日邊瞻日本》，他在里面說某作家：“沒什么名氣，像眾多的作家一樣，是給著名作家和流行作家墊底的，不然，就那么幾本名著或暢銷書可構不成文壇?！蔽揖托ζ饋?，像在說我一樣。

有一段時間，我很質(zhì)疑自己的寫。

幾乎所有的父母，在親子論壇上說到自己的孩子，都是“聰明、活潑、健康”，哪里有這么多聰明人？行年至此，我已經(jīng)明白我其實沒有才華，上帝在打發(fā)我投胎的時候，較敷衍了事。承認這個，令我難堪，但我決定對自己誠實。我寫了這么多年，我寫得又不好。這世上的垃圾書已經(jīng)滿坑滿谷，多我一本意義在哪里，我何必要寫？

后來有一次，我走進人生的幽林，最痛楚的時候，是閱讀給我以安慰。我不能看艱深的著作。因為痛令智昏，我的腦子不夠用了。我就隨便看雜志上的心靈雞湯，忽然被一句話擊中，掉下淚來。

那一刻我明白了：只要我曾經(jīng)安慰過一個人，有一個人，從我的寫作里得到過益處，因我的文字哭泣，我就沒有白寫，不算白來世上一遭。而我，深愛這個行業(yè)，像愛有夫的羅敷，不愿意還她明珠雙淚垂，愿意一直一直追求下去。

銀牌也需要有人拿。在人生的賽場上，最重要的可能是超越自己，永不言棄，永不言倦，永不言辱，永不言敗。

（摘自《合肥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