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四季

孟憲歧

春

風(fēng)，暖暖的柔柔的，在慶山老漢的身前身后纏繞。慶山老漢低下頭，用手指撓撓路邊蓬松的土，一株株嫩黃的小草芽，向他展示著勃勃生機。

這時，李瑞媳婦走過來。李瑞媳婦問：“摳啥哪？是不是發(fā)現(xiàn)金子啦？”慶山老漢笑笑：“好東西啊，比金子還貴重呢?！?/p>

李瑞媳婦就忙湊過來，好奇地說：“不信還有比金子貴重的玩意兒。”

慶山老漢就指著那剛要拱土而出的嫩草芽說：“看看，嬌黃嬌黃的，是生命呢?！?/p>

李瑞媳婦撇撇嘴，有一種被糊弄的感覺，扭著肥肥的屁股，走了。

慶山老漢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追幾步，對李瑞媳婦說：“柱他娘，你慌里慌張往哪去呀？是不是會相好的？”

李瑞媳婦嘿嘿嘿地嗤笑，卻不做聲?？匆娮约业牡乩镉袃芍灰柏堈诩m纏不休，就對慶山老漢說：“那里有你相好的，你去找吧?！?/p>

慶山彎腰揀起一小塊土坷垃，揚手朝那野貓扔去，嘴里喊著：“他媽的膽不小啊，當(dāng)我們面就敢偷情！”

野貓仿佛害羞似的跑了。

慶山老漢跟這個當(dāng)年差點成了自己媳婦的女人說：“柱他娘，你家稻田那么多，我家一點都沒有，我當(dāng)村支書時也不敢跟你提這事，現(xiàn)在我不干了，我尋思著咱兩家換點地種。我用五分好平地，換你家二分稻田，我家有稻米吃，你家也不吃虧。”

李瑞媳婦想了想，說：“我不吃虧，可我也不想賺便宜。這事我還做不了主兒，得李瑞說了算。”

慶山老漢說：“拉倒吧，十個李瑞也頂不了你一個！誰不知道你是李瑞的太上皇？”

李瑞媳婦說：“要不這樣吧，就把我家挨著你家地的那塊稻田歸你種，一共是三分。我種你家那塊旱地。”

慶山老漢忙說：“我家那塊地才四分，不夠，再加上西山坡那二分，六分換你家三分?！?/p>

李瑞媳婦看看左右，突然大聲說：“你愿意換就換唄，多點少點怕啥呀？”

慶山老漢就看見遠處走過來幾個人，扛著锨，都是去玉帶河邊挖稻池的。

村東頭有一條玉帶河，河不大，河兩岸都是大片的澇洼地，漸漸被開成了稻田。現(xiàn)在，村里人家家都有稻田，就慶山家里沒有。

剛才李瑞媳婦是怕被村里人說閑話，才有意這樣大聲說話的。

慶山老漢不禁心里一熱，這娘們到底還是有情有意啊。

那年，慶山老漢擔(dān)任大隊的民兵連長，他相中了出身富農(nóng)家庭的李瑞媳婦。

那時，李瑞媳婦是全大隊最俊俏的姑娘，可惜，她家是富農(nóng)成分，她也相中了慶山。但公社書記，大隊支書都不準(zhǔn)慶山和富農(nóng)的閨女搞對象，說如果慶山要是跟了富農(nóng)的女兒，馬上就把他的大隊民兵連長擼掉，還要取消他預(yù)備黨員的資格。是老婆重要，還是前途重要你慶山自己去掂量。

慶山最后只好選擇了另一個女人。

因為這一層關(guān)系，李瑞媳婦好長時間都不和慶山老漢說話。李瑞媳婦嫁給李瑞時已經(jīng)是個三十歲的老姑娘了。李瑞家里也是富農(nóng)，李瑞媳婦跟他正好是門當(dāng)戶對。當(dāng)然，有些事慶山老漢沒少關(guān)照李瑞他們兩口子，好歹他也是大隊的支書了。

土地承包以后，李瑞會修理果樹，承包了大隊的果園。當(dāng)然，李瑞能把大隊的果園以不太多的承包金包下來，沒有慶山的幫助，是到不了他手的。李瑞媳婦會編葦席，憑著吃苦受累，他家很快成了村里的富裕戶。

而慶山不當(dāng)村支書后，沒啥營生，修理著家里的三畝地，累不著，也呆不著，日子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往下過著。兒子分家另立門戶了，兩個閨女也都遠嫁他鄉(xiāng)。兒子有了孫子，閨女有了外孫，慶山老漢就很知足。

唯一讓慶山老漢遺憾的是，他家吃的稻米得出去買，因為全村就他家沒有一點稻田。以前他家也有五分稻田，可兒子分家時說啥也要把稻田分走，慶山有點兒舍不得，到底還是讓兒子弄去了。

今天慶山老漢很有成就感。

他當(dāng)了十年村支書，也沒把自己家的旱田換成水田。這支書不當(dāng)了，舍著老臉跟李瑞媳婦一說，事真就辦成了。

往家走的時候，慶山老漢就覺得那日頭暖洋洋的，那腳下的玉帶河水清亮亮的。

他邊走邊琢磨著，西山坡種點黍子，過節(jié)包粽子，平時烙粘餅子，換著樣的吃；東梁根種點大豆，逢年過節(jié)做豆腐壓豆腐片就夠了；北洼種玉米，想吃棒子面了，就吃，想喝棒子米粥了，就熬；這回，又有了水田，玉帶河水滋養(yǎng)的稻米啊，又肉頭又綿軟又筋斗，比別處的稻米好吃。

一進大門，慶山老漢就嚷：“趕緊去買二斤肉，再買點新鮮菜，我和李瑞鬧兩盅。”

慶山媳婦正在里屋選黃豆種，放下手里的活兒，問：“不年不節(jié)的，請哪家子客啊？”

慶山老漢瞇縫著笑眼說：“大好事。大好事。我跟李瑞媳婦商量好啦，用咱家的六分旱田，換她家的三分水田，往后，咱也不用買大米吃了?！?/p>

媳婦不相信地問：“真的？李瑞那老婆同意啦？那娘們可不是省油的燈?！?/p>

媳婦早就聽說過慶山和李瑞媳婦過去那段事兒，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也一直酸溜溜的不舒服，就嘟囔一句：“又跟李瑞媳婦勾扯上啦？”

慶山把臉子一沉：“胡說！都老個球的啦，還有那個閑心？”

慶山接著說：“快去買肉哇，咋也得鬧四個菜不？”

晚上，慶山把李瑞找來了。

李瑞是個怕老婆的主兒，男人怕老婆，就是好男人。李瑞就是好男人，家里家外都是他媳婦說了算。

慶山給李瑞滿了一杯酒，說：“謝謝啦?！?/p>

李瑞就趕緊端盅：“不用謝，不用謝，只要村里不往回收，那地，你就種著吧。你以前可沒少照顧我們家，我還得謝你呢。”

慶山又說：“你媳婦，好人啊?！?/p>

李瑞就說：“那是，那是，刀子嘴，豆腐心?！?/p>

慶山接著說：“想當(dāng)年，要不是論成分，你呀，哼！”

李瑞就說：“喝酒，喝酒?！?/p>

站在旁邊的慶山媳婦就直白睖慶山，慶山也看不出來，還往下說：“我也是沒主意?！?/p>

老婆終于說話了：“現(xiàn)在你可以有主意啦?？煽纯茨隳且荒槼槌轳拮?，誰會稀罕？”

慶山就用手使勁扯自己臉上的松肉皮，自嘲似的說：“可不，都成了老豆角啦?！?/p>

送走了李瑞，慶山就有些迷瞪，在他眼前晃動的，一會兒是那綠茸茸的稻苗兒，一會兒是那沉甸甸的稻穗兒，一會兒是那西山坡的黍苗兒，一會是那東梁根下的豆花兒，滿眼的綠把春天給染得好看極了。

慶山是帶著希望進入夢鄉(xiāng)的。

夏

火熱的夏天，到處都充滿著激情。先不說地里的莊稼嘎巴嘎巴響著比著賽拔節(jié)吐穗往高長，也不說街上的狗，野外的貓仨一圈倆一伙地瘋跑著挑逗騷情，單說村里老槐樹下的男男女女吧，都聚在一處，說說笑笑的。

有男人說了下流的話，女人臉紅一會兒，也不計較。

哪有那么多正經(jīng)的話??？

其實，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樣的，都需要激情，也都有激情，尤其是溫柔的夏夜。身邊沒有男人的女人，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更需要聊聊天，說說話兒，寂寞和欲望也就不知不覺隨風(fēng)而去了。

秀紅就扎在這人堆里，跟其他女人說些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兒。

這時，一輛小貨車從村中駛過。有眼尖的喊：“秀紅，你男人開車回來了！”

秀紅愣了片刻，就起身往家走，后面大家就轟的笑了起來。

秀紅分明聽見有人說：“人家都說世界上走得最快的人是曹操，說曹操曹操就到。咱村秀紅的男人也是走得最快的人，秀紅心里一想，她男人就回來了。”

秀紅心里還真早就想學(xué)民了。說是心里想，其實是那地方更想，那地方一想，她就心急火燎地難受，自己在家更難受，倒不如出來跟大家嘮嗑湊個熱鬧。

endprint

秀紅的男人學(xué)民在城里打工。但他是給他舅舅干，活計不累，掙錢不少，還能經(jīng)常抽空往家跑。今天，學(xué)民拉回一個冰箱。

秀紅問：“這么快就買啦？”

學(xué)民答：“正趕上廠家促銷，便宜五百塊呢?！?/p>

學(xué)民找人幫忙把冰箱抬屋里放好，收拾利落后就已經(jīng)夜里十點多了。打開電視，正好有一個女人在那里搔首弄姿，女人是個不大不小的明星，應(yīng)該是一個做化妝品廣告的畫面。學(xué)民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那女人。

秀紅笑著問：“看啥吶？”

學(xué)民立即把她摟在懷里說：“你看那女人的臉，多白！其實是電腦合成的，糊弄人呢。如果看看真人，說不定沒你好看呢?！?/p>

學(xué)民說完，就把手伸到了秀紅的胯下，繼而兩人便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斗在一處。

斗了一會兒，喘息一下。

秀紅說：“電視還沒關(guān)呢，關(guān)了吧?！?/p>

學(xué)民說；“不用關(guān)，看著美女做愛更刺激。”

學(xué)民剛說完，那個女明星又出來了。果然，學(xué)民一邊看電視，一邊和秀紅糾纏起來，那勁頭那生猛，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激情過后，學(xué)民撫摩著秀紅那略顯臃腫的肚子說：“得少吃點啦，要不，越來越大，想減肥都困難。”

見秀紅沒說什么，學(xué)民又說：“城里人普遍都比咱鄉(xiāng)下人苗條，你知道為什么不？他們有喝減肥茶的，有做健美操的，還有少吃飯餓肚子的?！?/p>

秀紅說：“那多難受?。窟^去沒吃的，餓肚子沒辦法，現(xiàn)在吃穿不愁，又都想著瘦，這人啊永遠不知足?！?/p>

第二天，學(xué)民開車走了。秀紅想著夜里學(xué)民說的話，再看看自己現(xiàn)在的身條兒，還真有些茫然了。是啊，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秀紅今年剛好四十歲，兒子在外地讀高中，學(xué)民在城里給她掙錢，她就管收拾收拾家里的二畝多地。公公婆婆體格好，自己父母也沒啥大毛病，家里房子是前年新蓋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秀紅當(dāng)姑娘時，也是三里八鄉(xiāng)的人尖尖，要模有模要樣有樣。可看看如今，女人該長肉的地方卻不長，不該長肉的地方卻長起來沒完。

按理說，女人的肚子越細越好，楊柳細腰嘛，可她的肉就專往肚子上長，粗得跟口袋差不多了。

秀紅就突然煩惱起來。

這人就是啊，沒吃喝的時候，愁吃喝，餓得皮包骨，想胖起來卻怎么也胖不起來；有吃喝了，也都胖起來了，就又想瘦，想瘦卻瘦不下去。

秀紅越想越覺得她身上的肉太多了，男人都喜歡苗條的女人，連那個楚王都喜歡腰細的女人啊，歷史上不是說楚王好細腰嘛。秀紅就去找秀鵑。秀鵑是村支書趙大南的女人，比秀紅大一歲。秀鵑的體型保持得相當(dāng)不錯，四十多歲的女人了，腰和當(dāng)閨女時差不多，可人家的屁股就大多了，圓鼓鼓的，把褲子繃得緊緊的，很是性感，她的奶子也出奇的挺，甭說是男人啦，就是讓她秀紅看了，都覺得羨慕的不得了。秀鵑是在縣一中念過書的女人，一定懂得養(yǎng)生的道理的。

秀紅問秀鵑：“嫂子，你用什么辦法把身子鬧得這么好看啊？”

秀鵑說：“你看看我們家的園子，就明白了?！?/p>

秀紅就仔細打量秀鵑家那紅紅綠綠的園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秀鵑問：“我們家園子里啥最多？”

秀紅答：“黃瓜多，有小半園子呢?！?/p>

秀鵑接著問：“還啥多？”

秀紅答：“蔥也不少?！?/p>

秀鵑就嘿嘿嘿笑個不停。

秀紅問：“這是為什么呢？“

秀鵑說：“現(xiàn)在咱們?nèi)兆釉絹碓胶?，營養(yǎng)豐富，脂肪就多，脂肪是什么？就是那多余的肥肉啊。怎樣才能控制脂肪堆積呢？只有控制食量，少吃?？稍蹅冟l(xiāng)下比不了城市，城里人工作清閑，不動體力，少吃點行。咱們得去地里干活，吃不飽干活沒勁。如果你想干活有勁，還少吃，沒別的辦法，多吃黃瓜和大蔥。大蔥耐餓，黃瓜填肚。我從春天一開始就是大蔥黃瓜不離口，一直吃到老秋。這身材，秘訣啊！”

秀紅皺皺眉頭說：“我就是一天仨飽倆倒，三頓飯頓頓飽，兩次覺睡得香，吃少了，肚子不干啊?！?/p>

秀鵑就樂了說：“那就沒辦法啦。你還想美，還想不受罪，天底下哪有這好事？”

秀紅說：“嫂子，我回去試試?！?/p>

秀鵑叮囑說：“餓出毛病來，可別讓學(xué)民找我來?！?/p>

秀紅家里園子也有三架黃瓜，基本沒人動，大部分都摘了喂豬了。這回，她一根也舍不得給豬吃，都自己吃了，早兩根，中午一根，晚上一根。眼見黃瓜不接趟了，就是大蔥蘸醬就干糧，也吃得肚兒圓。開始時干活沒勁啊，就盡量少干點。反正有的是工夫，也不忙。后來家里的黃瓜太小了，秀紅就去公公家，把公公家的黃瓜也摘得差不多了，秀紅又去街上買點。這樣，兩個月下來，秀紅也覺得肚子小了，原來的褲子又肥又大。

幾個月轉(zhuǎn)眼就過去了。秀紅經(jīng)常和秀鵑交流經(jīng)驗，秀鵑的點子很多，下地干活，怕被太陽曬黑了，就擦防曬霜什么的，臉上肉皮子粗，就把雞蛋清抹上，還把蜂蜜涂在上面，說是養(yǎng)顏美容的。

村里四十多歲的女人看秀紅身材細了，臉蛋又嫩又白，都找秀紅討經(jīng)驗，秀紅又領(lǐng)著她們向秀鵑請教，村里一下子就掀起了美容瘦身熱。

大家見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嗎？”“干啥去？”，變成了“又少了幾斤？”，“腰圍多少？”。

效果顯著的一臉自豪，效果不明顯的也說：“不著急，慢慢來，總是會有效果的?！?/p>

整整一個夏季，村里女人唯一的話題，都圍繞著瘦身減肥展開，剛結(jié)婚的小媳婦邱紅枚干脆專門開了一個美容美發(fā)店，女人們一撥一撥地來，一撥一撥地走，臉蛋白了，褶子少了腰也細了，頭發(fā)彎彎的，卷卷的。邋邋遢遢進來，精精神神出去，臉上掛著微笑，走起路來都帶著高傲了。

那天學(xué)民回來，像不認識她似的圍她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把她一下?lián)ё?，高興地問；“你咋鬧的？又跟當(dāng)閨女那會兒差不多了？“

秀紅嬌羞地親了一口學(xué)民，說：“別急，等上屋我細細跟你說?！?/p>

大白天的，秀紅就把大門插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夏天的熱烈，在屋里，也在屋外，在男人身上，也在女人身上。

秋

秋天漸高，秋風(fēng)漸涼。漸涼的秋風(fēng)把山野吹的黃一坡，紅一坡。黃的是谷子是大豆；紅的是高粱是果樹。

收獲的季節(jié)到了。

來福知道，他的秋天在等待他。他蹲在自家的小院里，把那輛“時風(fēng)”牌的農(nóng)用三輪車擦得藍光閃亮。這輛車忙完了一個春天以后，整個夏天它幾乎在車棚里呆了三個來月。把車侍弄完，他試著把火打著，一踩油門，那車就噔噔噔響起來，很歡快。來福滿意地把車又倒進車棚。來福哼著小曲兒，從庫房里倒騰出了鐮刀、扁擔(dān)、繩子。他把鐮刀放在窗下那塊磨石上來回磨起來，用大拇指試了試刀刃，點點頭，放進了車箱里。

收秋的準(zhǔn)備工作來福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做完了。

這時，老婆云英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塊肉，喜滋滋地說：“是后臀尖呢，又香又有嚼頭?！?/p>

來福說：“明天開鐮啦，咱得好好慶祝一下，討個吉利嘛?！?/p>

云英就跟著說：“是啊，把天辰也找來一塊吃吧?！?/p>

來福說：“我這就去他家，商量商量今年收秋的事兒。”

天辰是來福的小舅子。往年，收秋時他們兩家和著，今兒收你們的，明兒收我們的。收完了自家的，倆人又合著幫別人家收。當(dāng)然，幫別人家收，是要象征性收費的。來福開車天辰跟車，一個秋天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收入呢。

來福剛到天辰家門口，就見天辰騎著自行車回來了。

天辰問：“大姐夫，有事?。俊?/p>

來福答：“晚上去我家鬧兩盅，合計合計今年收秋的事兒?！?/p>

天辰就紅了臉，囁嚅著說：“大姐夫，沒跟你說呢，我也想鬧一臺車，剛?cè)ユ?zhèn)里看完，明天去取。”

endprint

來福是個明白人，什么都明白了：天辰不想跟自己合伙干，他要另起爐灶。

來福就說：“沒事兒，不耽誤你的活兒，一會兒就去??！”

鄉(xiāng)下人沒啥樂景兒，就自己找樂景。除了一年三節(jié)，像春天開犁啦，夏天收犁啦，秋天開鐮啦，冬天砍柴啦，不是一個人干的活，都需要有個幫手，就都聚在一起，喝點小酒，聊聊天，說點祝福的話兒，心情就越發(fā)地好起來。

其實，來福的農(nóng)用車不大，最多也就拉個千斤東西，他一個人連裝再開就夠用了。

可天辰家比較困難，因為計劃生育超生，挨了罰。

當(dāng)姐姐的云英疼弟弟，就讓天辰跟著來福給別人拉點什么，掙個車腳錢，也算是變相幫助天辰家吧。這回天辰要自己買車單干了，這對于來福也不是什么壞事。雖然村里多了個競爭對手，也不是外人。聽到天辰要買車的消息，來福的好心情一點也沒被沖淡，晚上他和天辰喝得高興。

天辰吞吞吐吐地說：“大姐夫啊，手里寬裕不？買車還差三千塊呢。”

來福打著飽嗝指著云英說：“我們家錢的事，你就找你姐。”

云英微笑著說：“你是一家之主哇，還得你說了算?！?/p>

來福立即說：“明早就給天辰辦好這事。”

來福送天辰出來，偷偷對天辰說：“這回你有車?yán)?，村西青葉家的秋就由你來收，不能要錢?。　?/p>

天辰嚴(yán)肅地說：“哪能呢？不看青葉面，也得看姐夫你的面啊。但有一點，我得時刻提醒你，可不許對我姐姐壞良心?！?/p>

來福一撇嘴：“啥話呀？我李來福是啥人，你不清楚？我喜歡青葉不假，也沒背過你?？赡侵皇窍矚g，沒別的啥事。再說，她家那個樣子，不幫她一把，心里不落忍啊。”

青葉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時墜了樓，保住了命，卻終生癱瘓了。兩個孩子又小，家里家外都是青葉一人忙，原本是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小媳婦，才幾年工夫，就成了黃臉婆了。以前來福沒少幫助她，給她家干活，來福從來不收錢。所有這些，來福也不背著天辰，天辰也就瞞著姐姐。他知道姐姐是個大醋壇子，雖然姐夫和青葉清白如水，但這事如果讓姐姐曉得了那還不是天翻地覆的事兒？

來福的秋天很充實。

幫完李家?guī)颓窦?，幫完張家?guī)蛯O家。家家好招待，有酒有肉，可來福只惦記著青葉。

這天，來福的車出了點小毛病，他自己修了修，也沒修好，就開鎮(zhèn)里去修，修車人說得等一天，活多忙不過來?；貋淼臅r候，正趕上天辰給青葉家拉棒子。來福啥也不說，就進地忙活起來。

青葉說：“歇會吧，凈受累啦?！?/p>

來?？辞嗳~一眼，心里酸酸的。青葉比原來又瘦了，臉也更黃了。

來福小聲說：“你自己也加點小心，你要累壞了，整個家就塌了?！?/p>

青葉感激地瞅瞅來福，臉突然就紅了。

天辰問：“車咋啦？”

來福答：“油管出了毛病，明天才修好?！?/p>

兩個男人把青葉地里的棒子拉完后，青葉說啥也要留他們吃飯。

來福說：“不啦，有飯留著以后吃?！?/p>

天辰也說：“別留啦，我姐知道就得跟我姐夫生氣?！?/p>

青葉便不再張羅。

晚上，天辰把錢掏出來，老婆高興極了，一張一張地數(shù)，突然，她問：“天辰啊，不對呀，今天你干了三家的活，咋才兩家的錢?。俊?/p>

天辰眨眨眼睛想：壞啦，青葉家我沒要錢，媳婦知道了，非罵我不可。

想到這里，天辰說：“對啦，青葉家說明天給送來?！?/p>

媳婦說：“我說不對呢。整整差了二十塊。”

倆人正叨咕呢，來福進了屋，說：“給你錢，青葉的。我正往你家走，她說要來還賬，就讓我順便給捎過來了。”

來福邊說邊向天辰使眼色，天辰會意了，就說：“我說不著急的，青葉還真著急了?！?/p>

天辰媳婦把錢接過來，裝進兜里后才說：“青葉既然送過來就收下吧，她要不送，咱也別朝人家要了，挺不容易的?！?/p>

來?？纯刺斐?，天辰看看來福，都偷偷笑了起來。

天辰送來福出了大門，悄悄問：“你咋來得這么是時候呢？”

來福笑笑說：“你媳婦那人我還不清楚？小心眼兒，準(zhǔn)查你的賬。我已經(jīng)偷偷在外屋聽一會了，那個窟窿補不上，你媳婦把你攆出家咋鬧？”

天辰說：“不至于嘛。這回，我欠了你的情，找機會再還。”

來福說：“還啥呀？以后多長點小心眼兒，留點后手，別把錢都交給你媳婦。就說加個油啦，換個件啦什么的，女人好糊弄。男子漢大丈夫兜里一分錢都沒有，遇到事兒咋辦？”

天辰就嘿嘿笑，說：“敢情你凈這樣糊弄我姐啦?！?/p>

這時，外面響起了音樂聲。來福說：“走，看電影去。王大腦袋請的?！?/p>

天辰問：“他請啥電影？”

來福說：“他不是買汽車?yán)猜?，得顯擺顯擺?。　?/p>

天辰說：“看來我也得請一回電影啊?！?/p>

來福說：“按理說是應(yīng)該請的?！?/p>

村里就這樣，誰家娶媳婦，聘閨女，蓋房子搭屋，都要請村里人看電影。意思是和大家共同快樂快樂。

很快，秋天就被大家裝進自家的院子里。

每天，農(nóng)家小院里都洋溢著歡聲笑語。

來福的車，噔噔噔來回跑著；天辰的車，也噔噔噔來回跑著。

整個秋天，就在他倆的車上跑來跑去的，越跑越充實，越跑越富足。

冬

幾場霜凍，幾場寒風(fēng)，冬天就來了。

農(nóng)村的冬天畢竟最像冬天?？瓷剑筛砂桶偷?；看地，也干干巴巴的；看河，還是干干巴巴的。但有一個地方卻不干巴，那就是關(guān)老好家的塑料大棚。

一入冬，人就閑下來，淘米軋面做豆腐，盡情享受著春種秋收的果實。老頭們擠在一處曬太陽，絮絮叨叨地說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話，越說越有滋味；老婆們則坐在熱烘烘的炕頭上，閑扯著自己當(dāng)閨女那會兒如何如何，現(xiàn)在那些閨女卻如何如何；年輕人都騎著摩托車飛跑，追著農(nóng)村大集走，看看哪村的大閨女多，長得耐看。姑娘們都躲在屋里不出門，一是怕把臉吹皴了，曬黑了；二是飛針走線繡花繡朵準(zhǔn)備嫁妝呢。

冬天雖說冷，可人們的心里熱乎呢。

關(guān)老好似乎比平時更忙了。他在家的園子里建了一個塑料大棚，大約有二分地。里面還升了爐子。這地方離煤窯近，燒煤很方便。關(guān)老好在村里有個綽號：大能人。他能就能在可以把地種出花樣來。比如，別人家大田種玉米，收一季。他家大田能收三季，先栽了些草莓，摘完草莓種一茬小火棒子，吃著又粘又香，銷路不犯愁，割了火棒子就種大白菜。有專門倒騰東西的小販子把他的草莓，火棒子都收走了，那大白菜也是城里人的汽車來拉。

別人冬閑，關(guān)老好冬忙。

在二分地的大棚里，他分成了七個小畦子，分別栽上了辣椒、茄子、芹菜，種上了黃瓜、豆角、角瓜、芫荽等。

當(dāng)雪花漫天飛舞的時候，關(guān)老好的大棚里卻溫暖如春。

綠茸茸的小菜苗鉆出了地皮，掛著露珠，葳葳蕤蕤地挺立著。同時，那雜草也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和菜苗一爭高低。關(guān)老好和老婆就彎腰撅腚在大棚里薅雜草，把地拾掇得干干凈凈。沒啥事了，關(guān)老好就坐在火爐旁一邊烤火，一邊和老婆磨叨著家里家外的事。有時念叨兒子又有半年沒回來了，嫁出去的閨女有仨月沒進家門了，孫子快上幼兒園了吧？外甥女也好滿地跑了吧？

一晃，那綠的黃的白的紅的辣椒有拳頭大了，紫色的茄子半尺長了。村里就有人來大棚買菜。來了客人，炒點新鮮菜，比老是吃酸菜，大白菜顯得更熱情更有誠意。

關(guān)老好說：“自己動手，相中啥摘啥?！?/p>

來人就揀個大的摘，小的再養(yǎng)養(yǎng)。摘了一小竹籃，挎著，走在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天里，好像挎著一籃子生機勃勃的春天啊。

endprint

買菜的人高高興興地走了，關(guān)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鋤松一松，就開始在菜葉上尋找菜蟲了。

為了保證蔬菜新鮮無公害，關(guān)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噴灑農(nóng)藥，底肥用的全是發(fā)酵好了的人糞尿，菜苗生了小蟲子，關(guān)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買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來了客人，再就是村支書家里來買菜多。

村支書的老婆留春一進關(guān)老好家的大棚，就開始磨叨：“你說說，當(dāng)個破支書有什么好？掙倆錢都搭在吃喝上了?！?/p>

關(guān)老好趕緊答茬：“支書行啊，沒少為咱村辦大事，自來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學(xué)校翻蓋了。”

留春就說：“都是村里的事兒，最后管吃管喝卻是我們家里的事啦?！?/p>

關(guān)老好問：“今兒又誰來啦？”

留春答：“周鄉(xiāng)長來了，來商量村里建廠子的事?！?/p>

關(guān)老好給留春摘好青椒黃瓜角瓜，還割了一小把芫荽，裝進籃子里。

留春問：“每樣多少斤兩？合計多少錢？”

關(guān)老好說：“問那么細干啥？都是為了村里事，吃點就吃點，甭算賬啦?！?/p>

留春立即說：“那可不行！別看我們搭點行，可不能讓別人破費?！?/p>

臨走，留春說：“老規(guī)矩，您記著，一起算！”

關(guān)老好就說：“記什么？幾塊錢的事兒?！?/p>

關(guān)老好從來就沒有給村支書記過賬。

說起來村支書真是好支書，上任三年，給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從來不用村里的錢大吃大喝。鄉(xiāng)里離村遠，只要是鄉(xiāng)干部來村下鄉(xiāng)，就得在村里吃飯。村支書就把鄉(xiāng)干部領(lǐng)回家，炒倆菜，來壺酒，花個十塊八塊的。有時候鄉(xiāng)里來的人多了，五六個人，就得鬧一大桌子，連吃帶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滿意，跟村支書磨叨說：“咱借不著光，可也不能總搭錢??！”

村支書就說：“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塊兒省不出飯錢?。俊?/p>

有時候，村支書媳婦留春很長時間不來買菜，關(guān)老好就摘點菜，給村支書家送去。倒不是給村支書打溜須，他覺得村支書對大家好，大家也應(yīng)該對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說，菜是自家長的，也算是村民們的一點心意啊。

那天，村支書來算賬。

村支書說：“快進臘月門了，鄉(xiāng)里來人也少了，過來趕緊把賬結(jié)了?！?/p>

關(guān)老好說：“結(jié)啥呀？拉倒吧，我沒記著?！?/p>

村支書就掏出一個小本本，一頁一頁地翻，上面記著，某年某月，鄉(xiāng)里都誰來，干什么來了，買了幾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錢，記的細細致致，一筆不落。村支書算完了，就從兜里往外掏錢。

關(guān)老好突然說；“不對，算錯啦，我給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點心意，要從總數(shù)里刨出來?！?/p>

村支書說：“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賺了老百姓家的便宜，這個便宜堅決不能賺！”

關(guān)老好說：“你不刨，我就不收錢。”

后來，村支書就把錢往關(guān)老好手里一塞，轉(zhuǎn)身走了。

關(guān)老好的手顫抖著，心也激動著。

年說到就到了，關(guān)老好的大棚也長得正盛。來買菜的村民多起來，關(guān)老好的菜已經(jīng)明顯不夠賣了。就有人用汽車從城里鬧來一車蔬菜，價格也不貴，就是有點蔫蔫。大家伙便把這車菜都分光了。

眼見得關(guān)老好第一茬菜就沒了，等到過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來。但關(guān)老好還是藏了一點心眼的，他把每樣蔬菜都留了點。

他對老婆說：“晚上啊，你給劉大爺家送點去，他家沒新鮮菜。想當(dāng)年，咱們沒吃的，還不是人家偷偷給咱家提留糧食？”

老婆就挎?zhèn)€小筐，把那紅紅綠綠黃黃紫紫的東西送出去，回來時的腳步是輕松的。

關(guān)老好自己也挎著竹籃，裝了滿滿一籃子菜，悄悄來到村支書家。

關(guān)老好說：“這一年你沒少給大家操心，請你吃頓飯你又不給面子。這不，過年了，拿點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書立即接過籃子，拉著關(guān)老好的手說：“大叔啊，凈白吃您的菜了。”

關(guān)老好說；“你收下，你叔就高興。”

村支書連聲說：“我收下。我收下。謝謝大叔！”

關(guān)老好最后來到了張旺家。

張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當(dāng)年和關(guān)老好有過一段情。

那時張旺正挨批斗呢，他家過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圓幾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剛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兒子，老子欠賬兒子還，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沒有人敢接近他家。

關(guān)老好是個老實人，從小跟張旺長大，看他家可憐，就經(jīng)常暗地里關(guān)照。一來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幾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張旺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怪可憐的。

關(guān)老好送完菜，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濃了。

關(guān)老好和老婆算計算計，這個大棚除了工錢料錢，還略有贏余。

也就是說：過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凈賺的啦。

望著綠油油的大棚，關(guān)老好心里舒坦極了。

明年一開春，對啦，不用等到開春，現(xiàn)在他的心里就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

買菜的人高高興興地走了，關(guān)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鋤松一松，就開始在菜葉上尋找菜蟲了。

為了保證蔬菜新鮮無公害，關(guān)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噴灑農(nóng)藥，底肥用的全是發(fā)酵好了的人糞尿，菜苗生了小蟲子，關(guān)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買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來了客人，再就是村支書家里來買菜多。

村支書的老婆留春一進關(guān)老好家的大棚，就開始磨叨：“你說說，當(dāng)個破支書有什么好？掙倆錢都搭在吃喝上了?！?/p>

關(guān)老好趕緊答茬：“支書行啊，沒少為咱村辦大事，自來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學(xué)校翻蓋了?！?/p>

留春就說：“都是村里的事兒，最后管吃管喝卻是我們家里的事啦?！?/p>

關(guān)老好問：“今兒又誰來啦？”

留春答：“周鄉(xiāng)長來了，來商量村里建廠子的事。”

關(guān)老好給留春摘好青椒黃瓜角瓜，還割了一小把芫荽，裝進籃子里。

留春問：“每樣多少斤兩？合計多少錢？”

關(guān)老好說：“問那么細干啥？都是為了村里事，吃點就吃點，甭算賬啦。”

留春立即說：“那可不行！別看我們搭點行，可不能讓別人破費?！?/p>

臨走，留春說：“老規(guī)矩，您記著，一起算！”

關(guān)老好就說：“記什么？幾塊錢的事兒?！?/p>

關(guān)老好從來就沒有給村支書記過賬。

說起來村支書真是好支書，上任三年，給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從來不用村里的錢大吃大喝。鄉(xiāng)里離村遠，只要是鄉(xiāng)干部來村下鄉(xiāng)，就得在村里吃飯。村支書就把鄉(xiāng)干部領(lǐng)回家，炒倆菜，來壺酒，花個十塊八塊的。有時候鄉(xiāng)里來的人多了，五六個人，就得鬧一大桌子，連吃帶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滿意，跟村支書磨叨說：“咱借不著光，可也不能總搭錢??！”

村支書就說：“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塊兒省不出飯錢?。俊?/p>

有時候，村支書媳婦留春很長時間不來買菜，關(guān)老好就摘點菜，給村支書家送去。倒不是給村支書打溜須，他覺得村支書對大家好，大家也應(yīng)該對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說，菜是自家長的，也算是村民們的一點心意啊。

那天，村支書來算賬。

村支書說：“快進臘月門了，鄉(xiāng)里來人也少了，過來趕緊把賬結(jié)了?！?/p>

關(guān)老好說：“結(jié)啥呀？拉倒吧，我沒記著?！?/p>

村支書就掏出一個小本本，一頁一頁地翻，上面記著，某年某月，鄉(xiāng)里都誰來，干什么來了，買了幾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錢，記的細細致致，一筆不落。村支書算完了，就從兜里往外掏錢。

關(guān)老好突然說；“不對，算錯啦，我給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點心意，要從總數(shù)里刨出來?！?/p>

村支書說：“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賺了老百姓家的便宜，這個便宜堅決不能賺！”

關(guān)老好說：“你不刨，我就不收錢?！?/p>

后來，村支書就把錢往關(guān)老好手里一塞，轉(zhuǎn)身走了。

關(guān)老好的手顫抖著，心也激動著。

年說到就到了，關(guān)老好的大棚也長得正盛。來買菜的村民多起來，關(guān)老好的菜已經(jīng)明顯不夠賣了。就有人用汽車從城里鬧來一車蔬菜，價格也不貴，就是有點蔫蔫。大家伙便把這車菜都分光了。

眼見得關(guān)老好第一茬菜就沒了，等到過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來。但關(guān)老好還是藏了一點心眼的，他把每樣蔬菜都留了點。

他對老婆說：“晚上啊，你給劉大爺家送點去，他家沒新鮮菜。想當(dāng)年，咱們沒吃的，還不是人家偷偷給咱家提留糧食？”

老婆就挎?zhèn)€小筐，把那紅紅綠綠黃黃紫紫的東西送出去，回來時的腳步是輕松的。

關(guān)老好自己也挎著竹籃，裝了滿滿一籃子菜，悄悄來到村支書家。

關(guān)老好說：“這一年你沒少給大家操心，請你吃頓飯你又不給面子。這不，過年了，拿點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書立即接過籃子，拉著關(guān)老好的手說：“大叔啊，凈白吃您的菜了。”

關(guān)老好說；“你收下，你叔就高興?！?/p>

村支書連聲說：“我收下。我收下。謝謝大叔！”

關(guān)老好最后來到了張旺家。

張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當(dāng)年和關(guān)老好有過一段情。

那時張旺正挨批斗呢，他家過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圓幾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剛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兒子，老子欠賬兒子還，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沒有人敢接近他家。

關(guān)老好是個老實人，從小跟張旺長大，看他家可憐，就經(jīng)常暗地里關(guān)照。一來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幾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張旺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怪可憐的。

關(guān)老好送完菜，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濃了。

關(guān)老好和老婆算計算計，這個大棚除了工錢料錢，還略有贏余。

也就是說：過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凈賺的啦。

望著綠油油的大棚，關(guān)老好心里舒坦極了。

明年一開春，對啦，不用等到開春，現(xiàn)在他的心里就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

買菜的人高高興興地走了，關(guān)老好把踩硬的土用小鋤松一松，就開始在菜葉上尋找菜蟲了。

為了保證蔬菜新鮮無公害，關(guān)老好一不用化肥，二不噴灑農(nóng)藥，底肥用的全是發(fā)酵好了的人糞尿，菜苗生了小蟲子，關(guān)老好就和老婆一棵一棵地抓。

村子不大，買菜的人也不多。主要都是家里來了客人，再就是村支書家里來買菜多。

村支書的老婆留春一進關(guān)老好家的大棚，就開始磨叨：“你說說，當(dāng)個破支書有什么好？掙倆錢都搭在吃喝上了。”

關(guān)老好趕緊答茬：“支書行啊，沒少為咱村辦大事，自來水吃上了，水泥路修上了，破學(xué)校翻蓋了?！?/p>

留春就說：“都是村里的事兒，最后管吃管喝卻是我們家里的事啦。”

關(guān)老好問：“今兒又誰來啦？”

留春答：“周鄉(xiāng)長來了，來商量村里建廠子的事?！?/p>

關(guān)老好給留春摘好青椒黃瓜角瓜，還割了一小把芫荽，裝進籃子里。

留春問：“每樣多少斤兩？合計多少錢？”

關(guān)老好說：“問那么細干啥？都是為了村里事，吃點就吃點，甭算賬啦?！?/p>

留春立即說：“那可不行！別看我們搭點行，可不能讓別人破費?！?/p>

臨走，留春說：“老規(guī)矩，您記著，一起算！”

關(guān)老好就說：“記什么？幾塊錢的事兒。”

關(guān)老好從來就沒有給村支書記過賬。

說起來村支書真是好支書，上任三年，給村民干了六件大好事。從來不用村里的錢大吃大喝。鄉(xiāng)里離村遠，只要是鄉(xiāng)干部來村下鄉(xiāng)，就得在村里吃飯。村支書就把鄉(xiāng)干部領(lǐng)回家，炒倆菜，來壺酒，花個十塊八塊的。有時候鄉(xiāng)里來的人多了，五六個人，就得鬧一大桌子，連吃帶喝的得造上百元。

老婆有些不滿意，跟村支書磨叨說：“咱借不著光，可也不能總搭錢??！”

村支書就說：“等咱村都富裕了，哪塊兒省不出飯錢??？”

有時候，村支書媳婦留春很長時間不來買菜，關(guān)老好就摘點菜，給村支書家送去。倒不是給村支書打溜須，他覺得村支書對大家好，大家也應(yīng)該對他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嘛。

再說，菜是自家長的，也算是村民們的一點心意啊。

那天，村支書來算賬。

村支書說：“快進臘月門了，鄉(xiāng)里來人也少了，過來趕緊把賬結(jié)了。”

關(guān)老好說：“結(jié)啥呀？拉倒吧，我沒記著。”

村支書就掏出一個小本本，一頁一頁地翻，上面記著，某年某月，鄉(xiāng)里都誰來，干什么來了，買了幾斤什么菜，一共多少錢，記的細細致致，一筆不落。村支書算完了，就從兜里往外掏錢。

關(guān)老好突然說；“不對，算錯啦，我給你家送的菜，不能往里算，那是我的一點心意，要從總數(shù)里刨出來?！?/p>

村支書說：“不能刨。我白吃了你家的菜，等于我賺了老百姓家的便宜，這個便宜堅決不能賺！”

關(guān)老好說：“你不刨，我就不收錢。”

后來，村支書就把錢往關(guān)老好手里一塞，轉(zhuǎn)身走了。

關(guān)老好的手顫抖著，心也激動著。

年說到就到了，關(guān)老好的大棚也長得正盛。來買菜的村民多起來，關(guān)老好的菜已經(jīng)明顯不夠賣了。就有人用汽車從城里鬧來一車蔬菜，價格也不貴，就是有點蔫蔫。大家伙便把這車菜都分光了。

眼見得關(guān)老好第一茬菜就沒了，等到過了年，第二茬菜才能下來。但關(guān)老好還是藏了一點心眼的，他把每樣蔬菜都留了點。

他對老婆說：“晚上啊，你給劉大爺家送點去，他家沒新鮮菜。想當(dāng)年，咱們沒吃的，還不是人家偷偷給咱家提留糧食？”

老婆就挎?zhèn)€小筐，把那紅紅綠綠黃黃紫紫的東西送出去，回來時的腳步是輕松的。

關(guān)老好自己也挎著竹籃，裝了滿滿一籃子菜，悄悄來到村支書家。

關(guān)老好說：“這一年你沒少給大家操心，請你吃頓飯你又不給面子。這不，過年了，拿點青菜，不算事吧？”

村支書立即接過籃子，拉著關(guān)老好的手說：“大叔啊，凈白吃您的菜了?！?/p>

關(guān)老好說；“你收下，你叔就高興?！?/p>

村支書連聲說：“我收下。我收下。謝謝大叔！”

關(guān)老好最后來到了張旺家。

張旺的老伴叫葛翠梅，想當(dāng)年和關(guān)老好有過一段情。

那時張旺正挨批斗呢，他家過去是村里的首富，方圓幾十里的大地主，他爸剛解放就死了。他是地主的大兒子，老子欠賬兒子還，就替他爸爸游斗挨批，沒有人敢接近他家。

關(guān)老好是個老實人，從小跟張旺長大，看他家可憐，就經(jīng)常暗地里關(guān)照。一來二去，就跟葛翠梅好上了。前幾年，葛翠梅因病去了。就剩下張旺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怪可憐的。

關(guān)老好送完菜，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八，年的味道更濃了。

關(guān)老好和老婆算計算計，這個大棚除了工錢料錢，還略有贏余。

也就是說：過了年，再摘的那茬菜，就全是凈賺的啦。

望著綠油油的大棚，關(guān)老好心里舒坦極了。

明年一開春，對啦，不用等到開春，現(xiàn)在他的心里就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春天了！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