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張白紙到變形金剛

就著酒，同事憂心忡忡地講述著和女兒的代溝。同事年齡大些，孩子生得早，女兒已經(jīng)上了高三。最讓他郁悶的，是發(fā)生在去年的出走事件。

女兒喜歡一個美國的搖滾樂隊，去年來上海演出，她特別想去看。同事夫妻倆工作忙，沒法陪孩子去，又肯定不敢讓她獨自前往。同事好說歹說勸女兒，最后達成的共識是：把來回路費、演唱會的票款，都折合錢給女兒，不去看演唱會，可以在北京做其它她想干的事。女兒沉默半天，答應了。

結(jié)果，演唱會前兩天，同事接到閨女媽媽的電話：你姑娘失蹤啦！好一通找，全無音訊。絕望中，終于接通了女兒一度關機的電話，說已經(jīng)住進了上海的一家青年旅社。同事咆哮了：不是說好了，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電話那頭，只傳來冷靜的回答：給你和媽媽發(fā)了郵件，你們看看吧。

郵件是詳細的文案，有她去上海的全部計劃。怎么去，住什么地方，第一天干什么，第二天干什么……最后還有應急方案：錢包丟了怎么辦、手機丟了怎么辦……

聽到這里，我忍不住插話，這女兒多好啊！有什么不放心啊！同事也說，看完后放心很多，可沒放完，最后他還是輾轉(zhuǎn)找了在上海的朋友照顧女兒。這故事讓我嘖嘖稱嘆。一個高二女生，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知道自己可以該干什么，稍微越界，但不冒失。

10多年前，我剛剛進大學時，幾乎是一張低能的白紙。想來真是恥辱。我家離大學所在的城市有七八十公里，上大學前，我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遠門。毫不慚愧，是父母送我到學校的。天色漸晚，父母終于揮手離去。我才開始驚慌失措，什么意思，留我一人在這過了？

那時，我毫無疑問是個“三無人員”。

無財務觀念。父親留給我一筆錢，大概是按每月300元給我當伙食費?？晌覐膩頉]掌控過財務，對花錢幾乎沒概念。沒有財務觀念的人，只有一個辦法：省著花。好在童年經(jīng)歷過計劃經(jīng)濟，才沒在大學把自己搞破產(chǎn)。后來，看美劇《成長的煩惱》，見父母每周給孩子零花錢，孩子從小知道攢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大為贊嘆，當時就決定：等有了孩子，我也這么辦。

無自理能力。不是全無自理能力。衣服是會洗的，床單、被罩肯定不會。頭一年，我還真常常將這些大東西帶回家用洗衣機洗，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事自己也能搞定。大學那點生活，真不需要自己太精通什么。不是我要面對的問題復雜不復雜，而是壓根沒解決過問題。好在，生活壓根不給你解決不了的可能，不會也得會，慢慢也就會了。不過，出個遠門什么的，還真得慢慢學。

無社交概念。這事，說起來不算難，但全無儲備。突然之間，就讓我和七個完全陌生的男生擠在一不大的屋子里，真不知道怎么辦。報到那天，大伙沉默了一下午。有人提出打牌，還有人矜持地搖頭說不會。晚上，大家未能免俗地排了排大小，開始互稱老大、老二……青春逼人，社交無能癥幾乎都能治愈，但也有格格不入者。

我成為三無人員，不得不自我辯解，真不是自己的錯。從小到大，主導一切的是學習，其他一些素質(zhì)幾乎都不被重視。這是社會的病，直到現(xiàn)在，還沒被完全治愈。

之前有新聞說濟南一所中學的高三學生在高考后組織了一場盛大的畢業(yè)舞會，女生們著頗隆重的禮服，笑魘如花?，F(xiàn)在我堅持認為，上大學之前，孩子們應該接受訓練，成為成年人。我喜歡那些儀式、規(guī)范。比如，現(xiàn)在幾乎每個大學生畢業(yè)時，都會組織畢業(yè)旅行。這不是中國的傳統(tǒng)，沒辦法，連大學都是舶來品。畢業(yè)旅行舶來的太晚，至少我沒趕上。

財務觀念、社交能力、生活能力，當然還有更多，應該都是進入大學前的充分準備。很多年前，人們用“一張白紙”形容初入大學的青年人?，F(xiàn)在看來，這簡直是侮辱。那些點滴的變化，應該發(fā)生在10多歲的時候，甚至更早。

說回我那同事，他的苦惱還沒結(jié)束。今年暑假，女兒提出，要獨自去西藏玩。他不想同意，可實在找不到理由，只好說，那你按上次再寫一全套的方案……

我?guī)缀跄芸吹剿畠簼M心歡喜的樣子。上帝保佑，幸好我上大學時，班里沒有這樣的女生。那樣，我豈非遜斃了？

責任編輯：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