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個辦法唬住你

張世輝

這天，楊杰陪張百萬去酒店吃飯。張百萬是業(yè)界大佬，楊杰賠著小心跑前跑后，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這位財神爺。停好車，拐過彎就是酒店正門，可就在這里遇到了情況。

拐角處半蹲半坐著一個老年乞丐，花白頭發(fā)，身上油膩膩的看不出究竟有多大歲數(shù)。老乞丐懷里抱著根泛著綠的青竹竿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稍趶埌偃f經(jīng)過他身邊時，老乞丐身體猛地抽動了一下，像是睡夢中抽了一下筋，可力道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青竹竿直伸到張百萬腳下。張百萬猝不及防，一腳踩在青竹竿上打了個趔趄。這下可把他惹惱了，一腳向老乞丐踢了過去，嘴里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抽什么瘋？”老乞丐讓他踢得身子一歪，懷里一只塑料討飯碗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發(fā)生的，楊杰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上前伸手扶住張百萬，連聲說：“張老板小心，小心啊！”見張百萬沒事，又連忙轉(zhuǎn)過身撿起那只塑料碗塞到老乞丐懷里。

老乞丐慢悠悠站起身來，對楊杰點點頭，又沖著張百萬搖搖頭。張百萬正在氣頭上，見他這表情，不由得吼道：“你點頭搖頭的搞什么名堂，想找打嗎？”

老乞丐聽了這話把眉頭一皺，伸出一根油膩膩的手指：“看你也像是個有錢人，可說話太沒道理，哪能隨便打人呢？還不如你的這個小跟班有教養(yǎng)?！币慌缘臈罱芤荒樋嘈?，自己哪是什么小跟班啊，只不過是有求于張百萬，才在他面前低眉順眼的。

張百萬一聽這話樂了，“行啊，老叫花子有點兒道行，看得出我是有錢人，他是跟班。你還有什么能耐，一塊兒顯擺顯擺，弄好了——”說著一指老乞丐懷里的討飯碗，“賞你一碗好的吃。”

對楊杰請吃的這頓飯，張百萬本來就沒太大的興趣，現(xiàn)在有這個老乞丐逗逗悶子也不錯。

老乞丐略一點頭：“老叫花子雖然窮，可吃喝還是不愁?！闭f著用手一指楊杰：“我瞧這好心的小兄弟有些愁眉苦臉，看在他剛才替我撿碗的分上，我就賣賣老，弄個絕活出來，要是還說得過去，就請你賞他一碗好的吃。看他的氣色也不缺頓飯吃，那就請你大老板答應(yīng)他的一個要求，怎么樣?。俊?/p>

話說到這里，張百萬有所警覺，他滿腹狐疑地扭過頭看看楊杰，楊杰有些窘迫地低下了頭。

張百萬頓時明白了幾分，冷笑一聲，抽身便走，心里說：“哼，想讓我上當(dāng)？門也沒有！”

可一轉(zhuǎn)眼，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其中幾個人脖子上、手指上都是金光燦燦，赫然是業(yè)內(nèi)有名的大佬。這里本來就是他們經(jīng)常光顧的消費場所，在這里遇見也不足為怪。眼下這幾個家伙正叼著雪茄，得意揚揚地瞧著自己，只怕今天抽身走了，明天會在業(yè)內(nèi)傳出笑話，說他張百萬讓一個討飯的給唬住了，丟不起這人啊。他只好沖著老乞丐一咬牙：“好，只要你的手段讓我服氣就行！”

老乞丐點點頭，用油膩膩的袖子抹一把額頭：“我這頭一招叫看病，只要一搭手就知道你有什么病……”張百萬還沒聽完就撲哧一聲樂了：“我們成功人士最注重的就是保健，每天營養(yǎng)品吃著，健身房練著，能有什么?。亢?，你來吧?！闭f著叉腿站好，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老乞丐也不說話，笑瞇瞇地伸出左手往他肩頭一搭。張百萬一閉眼，對那只油膩膩的手掌一個勁兒地犯惡心，想著先看你怎么胡說八道，一會兒再好好收拾你。

老乞丐的手在張百萬的肩頭摸索了幾下，猛地用力往下一壓，張百萬頓時覺得一股力從肩上往下游走，行至腰部便不動了。老乞丐看著他的臉色點點頭，再一使力，張百萬頓時覺得腰部隱隱約約地疼起來。漸漸地，他感到越來越疼，起先還能忍受，到后來實在太疼，忍不住“哎呀”一聲，伸手捂住了后腰。這下不光張百萬，連圍觀的人也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怎么按住的是肩膀，疼的卻是腰呢？莫非這老叫花子真有特異功能？于是眾人紛紛叫嚷，讓老乞丐說說張百萬有什么病。老乞丐微微一笑，收回手掌，把嘴湊近張百萬的耳朵說了句什么，直說得張百萬連連點頭。明眼人看得出，這老叫花子是說到張百萬的心坎里去了，只是沒有親耳聽到，未免可惜。

張百萬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老先生的功夫是不錯，還有什么絕活，再讓我開開眼如何？”看來還是有點兒不服氣。老乞丐點了點頭，不慌不忙地伸出罩在袖子中的右手往張百萬的肩頭一搭：“還有這個呢！”張百萬只覺得老叫花子的手軟綿綿的并未用力，正在疑惑，突然覺得肩頭一熱，接著越來越燙。那老乞丐的手軟軟的，但奇熱無比，簡直要把人的皮肉燙焦。老乞丐咬緊牙關(guān)，額頭冒汗，兩眼圓睜，死死地盯住張百萬的眼睛，張百萬竟然不敢跟他對視！現(xiàn)在正是六月天氣，張百萬只穿一件真絲汗衫，就覺得皮肉仿佛“吱吱”作響。咬牙挺了一陣，實在無法抵擋，只好一偏肩膀，躲到一邊，心里一陣驚慌：這情節(jié)只在電影里見過，莫非這就是氣功？哪有人的手掌跟烙鐵一樣燙的？

老乞丐嘿嘿一笑，沖四周一抱拳：“雕蟲小技，雕蟲小技……”言語中甚是得意。張百萬也有些半信半疑，這些年他在商界呼風(fēng)喚雨，閱人無數(shù)，早就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那些江湖騙子在他眼前一走一過就能現(xiàn)出原形?？裳矍斑@老乞丐他卻有些拿不準(zhǔn)，心里琢磨著要不要再試他一試。正在這時，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狗叫聲。抬眼望去，酒店西側(cè)柵欄里有十幾只狗在上躥下跳地亂叫，看樣子是酒店里養(yǎng)著做菜用的。張百萬眼睛一亮，招呼楊杰：“去，把那柵欄門打開！”楊杰沒法子，只好照辦。十幾只狗一下子從里面沖出來。張百萬打著哈哈沖老乞丐一抱拳：“老先生，聽說你們乞丐對付野狗很有一套，不如……”他的意思很明顯，看著老叫花子老態(tài)龍鐘的，十幾只狗撲上來能把他弄個手忙腳亂。哼哼，想跟我斗！

周圍看熱鬧的一見張百萬出了這損招，一下子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怕被狗咬傷，卻又不愿丟下這熱鬧不看，在遠(yuǎn)處邊看邊議論。張百萬也躲到一邊，場子中間只留下老乞丐一人。眼見那些狗就要沖到鼻子底下了，他還是不慌不忙，只舉起那根青竹竿，在空中虛劈一下，險些撲上身來的十幾只狗竟然像接到號令似的齊刷刷站住，抬頭死死盯住那青竹竿，一動也不動！

老乞丐緩緩揮動青竹竿，十幾只狗頭朝內(nèi)尾巴朝外圍成了一個圓圈蹲好。那圓圈真圓。老乞丐像是音樂會上的大腕指揮家一樣不斷揮動青竹竿，那十幾只狗也聽話地不斷變換陣型：一會兒一字長蛇，一會兒二龍出水，直把人們看得目瞪口呆！張百萬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巴，他知道這是遇上高人了。當(dāng)即從腋下的真皮手包里摸出一本支票，刷刷刷幾下寫好，交給楊杰。他知道楊杰的要求，上次那個工程欠了楊杰他們工程隊十萬元的工程款，楊杰已經(jīng)請他吃了幾次飯，但他仍不想還錢，本想時間一長把這筆賬賴掉，哪承想他楊杰不知從哪里請了這么一個高人出來。想想剛才腰部鉆心的疼痛和肩頭火燒火燎的感覺，這還是高人手下留情呢，不然的話……endprint

這邊老乞丐見楊杰收下了支票，點了點頭，一揮青竹竿，十幾只狗乖乖地排著隊回到了柵欄里。老乞丐放下青竹竿，沖張百萬一抱拳：“佩服佩服，老板你言而有信，是干大事的人！”張百萬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也抱了抱拳，轉(zhuǎn)身就走。老乞丐一把拉住他：“老板的身體不好，我這兒有點兒藥酒送你，調(diào)養(yǎng)一下！”

張百萬沒想到還有這意外的收獲，忙伸手接過。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玻璃瓶子，打開蓋子一聞，藥香和著酒香沁人心脾，他雖然飲遍無數(shù)名酒，卻分辨不出這酒的來歷，不由得如獲至寶，千恩萬謝。

見張百萬走遠(yuǎn)了，老乞丐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楊杰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緊緊握住老乞丐的手，他沒想到自己偶遇的這個七舅能有這樣的本事。這年頭，欠錢的是大爺，為了讓張百萬早點兒將欠下的施工款結(jié)清，楊杰沒少請他吃飯喝酒。前天，他又一次來這家酒店預(yù)訂房間，猛然看見同村的長輩在這里溜達(dá)，就是這個老乞丐。論輩分，楊杰還得管他叫一聲七舅哩。七舅問楊杰來干什么，楊杰便把難處說了。七舅一拍胸脯，答應(yīng)幫他把欠款要回來。楊杰疑惑地看著七舅寒酸的打扮，心里半信半疑，但還是在跟七舅約定的時間將張百萬引來了。

聽到楊杰夸贊自己的“絕技”，七舅笑瞇瞇地一擺手：“那算個啥，雕蟲小技而已。”原來，七舅有個酒友，是澡堂子里的搓澡師傅，對經(jīng)絡(luò)按摩很有一套，一次酒后曾教過七舅幾手。酒友說人身上的穴位都是相通的，肩頭上的這個“大定穴”一按，腰背就會奇痛無比。今天一試，還真靈驗。嗬，原來是這么回事，楊杰這才恍然大悟：“那張百萬到底有病沒有，您老對他耳語了些啥？”七舅一捋胡須，笑了：“我說他有些腎虛之癥，讓他注意保養(yǎng)。本來嘛，他那個年紀(jì)，腎虛也是正常的，沒想到說到他心里去了?！?/p>

楊杰佩服地點點頭，又想到七舅發(fā)熱的手掌曾經(jīng)讓張百萬忍受不住，可現(xiàn)在拉著七舅的手一摸，很正常呀，這是怎么回事？七舅看出楊杰的疑惑，一伸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號熱寶，笑嘻嘻地說：“這寶貝可真不賴，不過剛才拿著它往那張百萬肩頭按的時候也把我燙得夠嗆，差點兒都抓不住了……”

嗨，楊杰不由得啞然失笑，七舅可真有一套，弄得跟真事一樣。可那馴服群狗的絕技呢？這可是張百萬臨時想出來的招啊。問到這里，七舅更加得意了，伸出一根油膩膩的手指：“狗叫是因為到開飯的時間了，它們聽我的話是應(yīng)該的，因為我是給這家酒店倒泔水的，平時食客們吃剩下的大魚大肉沒少喂它們，敢不聽話……”

聽到這里，楊杰再也忍不住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沒想到給酒店打雜的七舅唬住了大老板張百萬！七舅把臉一板：“你小子莫笑，要不是張百萬欠賬不還，時時刻刻提防著你，怕你請高人前來逼債，咱也唬不住他！看來做人還是得堂堂正正，心懷鬼胎就容易上當(dāng)受騙，窮人如此，富人也是如此??！”

楊杰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黯然神傷。七舅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擔(dān)心得罪了張百萬，他不會記恨咱！”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指點著說：“我還送了他一瓶藥酒，這可是好東西，市面上根本買不到。也算給足了他面子……”楊杰連忙問是什么寶貝酒，看張百萬聞了一下就很沉醉的樣子，一定不錯。七舅把臉一板，一本正經(jīng)地說：“當(dāng)然是好酒啦，而且不用花一分錢！你七舅我在酒店里打工，客人喝剩下的什么白金酒啊黃金酒啊有的是，扔了怪可惜的，我就找了個瓶子裝在一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