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語

呂游

一

家是讓你誕生、成長、成熟，又讓你生病、變老、消失，并讓另一個新生命誕生的地方。

家是天天種植愛與親情，同時又收獲快樂、溫馨與幸福的地方，家是讓你摘掉面具、脫去偽裝，還一個最真實、最赤裸、最天真的你的地方。

家是最讓你思念、眷戀、揪心、期盼、朝思暮想、牽腸掛肚，對你一生影響最深遠(yuǎn)、讓你記憶最深刻、吸引力最強烈的地方。

家是一個讓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回了再走、走了想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笑了再哭、哭了再笑的地方。

家是讓高官變成平民、讓明星成為凡人、讓偉人變得普通、讓母愛變得偉大的地方……

擁有一個家，似擁有一個世界；失去一個家，似失去一個世界。

二

我在新區(qū)有一新房、老區(qū)有一舊房，相隔幾十里路。因孩子在老區(qū)上學(xué)，妻子在老區(qū)上班，新區(qū)那套房就空著，下班后我急忙往老區(qū)趕。后來，孩子轉(zhuǎn)學(xué)到新區(qū)，老區(qū)那套房就空著，妻子下班后就急忙往新區(qū)趕……

我忽然發(fā)現(xiàn)，家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一家人團聚的地方。親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小時，父母在哪兒，哪兒就是家；結(jié)婚后，妻子或丈夫在哪兒，哪兒就是家；后來，有孩子的地方就是家；爹娘生病住院了，病房就是家；孩子成家了，有孫子的地方就是家；老了，有老伴、有親情的地方就是家；死了，故土就是家，墓地就是“家”。

出門在外，家鄉(xiāng)就是家；身處異國，祖國就是家；飛上太空，地球就是家；若飛入河外星系，太陽系就是家，銀河系就是家……

三

早上想離家，晚上想回家。少年想逃家，青年想成家，中年想別家，老年想歸家。小時最離不開的是家，長大最想飛出的是家，老了最想依偎的是家。

小時候，覺得家很大；長大后，覺得家很小。在家里，覺得外面是一道風(fēng)景；到了外面，覺得家是一道風(fēng)景。

不出家門，難長大；久在家外，會孤獨。能離家，說明年輕；有家回，才是幸福。其實，人的一生，不都在不停地離家、回家中嗎？一次次離家、回家，人悄悄變老了，家漸漸變重了……

四

母親生病住院好幾年，曾多次想再回一趟家，哪怕再看一眼家也好，但因病重最終也未能實現(xiàn)這一愿望。

小時候，爺爺去世了，我常問父親：“爺爺怎么老長時間不回家?。俊备赣H總是搪塞我：“你爺爺出遠(yuǎn)門了……”可直到我長大了也沒見到爺爺回家……

我也漸漸明白了：能回家的人是最幸福的，有家難回甚至到死也回不了家的人是最不幸的。

五

蝸牛最知家的可貴，無論走到哪兒，都時時背著自己的“家”——蝸牛把家背在身上。

人也最知家的可貴，無論走到哪兒無論走多遠(yuǎn)，最牽掛最丟不下的也是家——人把家裝在心里。

六

兩人同時被困在300米深的井下。十幾天后，當(dāng)人們救出他倆時，那個強壯的單身青年倒下了，而那個瘦弱的小伙兒卻還有一口氣。人們對此不理解，事后他說：“俺媳婦這幾天就要生了，俺總得見見俺的孩子啊……”

家，是生命的源泉。當(dāng)你絕望時，一滴家的水，對你就是大海汪洋。

當(dāng)你在天堂時，家不起眼；當(dāng)你在地獄時，家就是天堂。

七

2001年，90歲的季羨林回山東臨清官莊老家，盡管那個家已無一親人了，他仍覺得那就是他的家，因為娘的墳在那里。

他幼年喪母，平時常去母親墳地。他說：“我從小就沒有家，是個孤兒，媽的墳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只有在這里，才能和媽說上幾句知心話，才有家的感覺?！?/p>

娘走了，可他總覺得娘是回家了，不過不是回人間的家，而是回天上的家。娘在天上的家里等他，他與娘早晚會再相見的。

原來，有娘的地方就是家，不管這個家在外面還是里面，在地上、地下還是天上。

八

癌癥晚期，醫(yī)生說他生命僅剩一個月了，他決定放棄治療，返回老家。他說，人臨終總得躺在家的懷抱里。

一個工傷致殘的農(nóng)民工因老板不給工錢不給治傷，靠爬行回到了遙遠(yuǎn)的家，他的動力只有一個：“我要回家……”

一位游子突然客死他鄉(xiāng)，彌留之際什么也未來得及交代，只留下一句話：“把我送回家吧！”

年快到了，可老板還不發(fā)工錢。幾個打工妹因沒錢回家抱頭痛哭：“俺想俺娘，俺要回家！”

過年的時候，是最想家的時候。無家可歸，想家而不能回家、有家卻找不到家、到家卻進不了家、家家團圓而自家殘缺的時候，是最痛苦的時候。

而更為痛苦的是，當(dāng)你歷經(jīng)千難萬險終于回到家，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個家已經(jīng)不存在了……

九

1920年，他離開了家。至今他還清楚地記得臨行前，娘一夜沒睡，給他烙了夠吃半個月的大餅，又在他褲腰里縫了家里僅有的十幾塊銀元?？伤倩丶視r已是50年后，家不認(rèn)得他了，他也不認(rèn)得家，而娘已成了一個墳頭。

多年后，當(dāng)記者采訪他時，他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有來生，我寧愿守著這個窮家，因為有兒子在，娘后來也不至于餓死；因為你可以給我一個世界，但誰也給不了我一個親娘和一個家?！?/p>

十

人自以為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其實行千里萬里，怎么也走不出的是家的門檻；飛千山萬水，怎么也飛不出的是家的院墻，天空原來是家的天藍(lán)色的巨大屋頂??！

人不論走到哪兒，總要回到一個地方，那就是家。葉落歸根，根就是家；回歸故里，故里就是家。身離家越遠(yuǎn)，心離家越近，因為地球是圓的，家才是圓心。

人不過是一只小小的風(fēng)箏，線永遠(yuǎn)牽在“家”的手里，只需輕輕一拽，哪怕你遠(yuǎn)在千里之外也能聽到家的呼喚。

我一人在外時，常常夜半夢中驚醒，難道是家在喊我嗎？

（編輯 花咖 圖/魏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