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
在昆蟲的世界里,蜻蜓被視為不折不扣的殺手,因為它有著絕對的制空權,風馳般的飛行速度,進退自如的飛行動作,以及能測出對方距離的“電子眼”,這些得天獨厚的自身條件確立了蜻蜓在空中的霸主地位。一旦獵物被蜻蜓鎖定,無論它是在空中飛行還是在地面躲藏,最終都難逃被蜻蜓定點“清除”的命運。
蜻蜓是個古老的物種,早在石炭紀時代就出現(xiàn)了,由于當時地球上的含氧量極高,蜻蜓個頭很大,從留在古化石上的蜻蜓看其翅展足有70多厘米長,而現(xiàn)在的蜻蜓最大的也不足那時的四分之一。后來隨著地殼的不斷變遷,蜻蜓也適應了生存環(huán)境變化。同時代的恐龍因為缺乏適應能力早已經(jīng)滅絕,而蜻蜓卻存活了下來。目前世界上已知的蜻蜓大約有5000余種,在我國有300余種。蜻蜓為不完全變態(tài)動物,一生經(jīng)歷卵、稚蟲和成蟲3個變態(tài)期。蜻蜓可分為蜻蜓類的差翅亞目(蜻和蜓)、豆娘類的束翅亞目(豆娘和艷娘)。蜻蜓的翅膀很發(fā)達,前翅與后翅等長,頭部轉動非常靈活,其觸角很短,但是復眼發(fā)達,并有3個單眼,咀嚼式口器強大有力。
蜻蜓把卵產在水里,卵孵化為稚蟲,稚蟲(又名水蠆)生活在水中,水生一年。在水底的微觀世界里,殺手和獵物之間的爭斗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生死對決往往就在一瞬間,任何的麻痹大意都會招來殺身之禍,蜻蜓自然也不例外。從水里的卵孵化為水蠆,水蠆千辛萬苦羽化變成蜻蜓,到完成交配后最終再飛回水邊產卵,在這一史詩般的演變與輪回中,蜻蜓歷盡了千難萬險。
殺機重重的水底
每到產卵的季節(jié),蜻蜓陸續(xù)回到水邊產卵,數(shù)天后卵孵化為水蠆。水蠆棲息在河流、湖泊、池塘、沼澤、濕地等多種地帶。水蠆在水中利用直腸內的腮吸取氧氣,用極發(fā)達的臉蓋捕食。從水蠆到蜻蜓均食肉,殺手一生不食素。水蠆在水里越冬,期間水蠆要經(jīng)過13次左右的蛻皮(換齡)才能最后有機會爬出水面羽化為蜻蜓。每一次蛻皮都是走向強大的開始。在水中,水蠆捕食孑孓或更小的水生動物,趕上食物短缺它們就會相互殘殺,把同類吃掉為自己積攢體能,蛻皮換到下一齡。
以大欺小在生態(tài)界是不變的法則,熬到末齡時水蠆就能捕食小魚了。但是在初齡期它們要應對許多天敵,最主要的有水蝽、水生甲蟲、大田鱉、水螳螂和比自己體型大的魚類,還有常年泡在河里的鴨群。特別是水蝽和水螳螂對水蠆的威脅最大,它們兩個都有一個共同的優(yōu)勢,就是一招制敵的齒狀前臂,如果水蝽和水螳螂盯上某個“未成年”水蠆,一般都不會“失手”。為了能更有效地躲避天敵的傷害,經(jīng)過數(shù)億年的進化,它們成功地將自己的身體模擬成河底泥的顏色。遇到危險它們就躲進淤泥里一動不動,很難被天敵們發(fā)現(xiàn)。憑著這種“裝死”的本領,水蠆們一直保持著種族的數(shù)量。有些小型水蠆會選擇在水中的植物里筑巢,可謂別出心裁,既能很好地躲避同類,又能在植被的掩護下保持豐富的食物來源,這樣小型水蠆會很快發(fā)育成熟,生存的機會也會相對增多。但是對現(xiàn)存的水蠆來說,這樣的“世外桃源”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危機四伏的岸邊
水蠆在水里經(jīng)過一年多的成長,已是身強力壯,它們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水的束縛來到空氣中。于是成批的水蠆在各自的胸腔上背著一個背包,蹣跚地爬上岸準備羽化,遠遠看去就像是水兵登陸。這個時候,磨難也如影相隨。鴨子們在岸邊早就做好了饕餮盛宴前的熱身,鳥兒也都第一時間飛到羽化現(xiàn)場,水狼蛛們更是虎視眈眈,就連螞蟻都成群結隊地選好了狙擊的地段。
當然水蠆們并不那么傻,它們大多數(shù)都會選擇在日落后離水,日出前起飛。比如碧偉蜓、團扇春蜓、大黃赤蜻、黑色蟌等,夜間羽化的成功率相對比較高,因為這個時候鴨子在睡覺,小鳥也在巢中休息。等早上大家紛紛來到岸邊準備聚餐時,蜻蜓早已飛向天空,留在岸邊的是昨夜脫下的舊裝。但有些水蠆偏偏選擇在危險的白天離水,這倒不是它們勇敢,而是這些水蠆需要借助太陽的能量把自己身上的水分曬干。清晨的陽光格外柔和,水蠆們完成曬背任務后便迅速爬到岸邊的草叢中,它們選擇一切能支撐住自己身體的草桿、石頭、樹枝,把牢后就靜止不動了,幾分鐘后那個背包慢慢打開了,蜻蜓的頭部最先露了出來,接著是六足,然后蜻蜓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晾曬,大約十幾分鐘,蜻蜓使出最后的力氣把身體翻過來,身體站穩(wěn)后將尾部小心地從殼里拽出,整個羽化結束。余下的過程就是從尾部向下排水并逐漸打開翅膀繼續(xù)晾曬。殺手一旦把翅膀打開,就只能選擇天空,因為翅膀打開后永遠沒有關閉的機會了。
在羽化的過程中,身體軟軟的蜻蜓,幾乎沒有任何防御能力。小鳥選擇在這個季節(jié)育雛,鴨子甩開腮幫子邊吃邊高興地呱呱叫,水狼蛛背著小狼蛛也來趁火打劫,有些僥幸逃脫的水蠆由于逃跑中身上有刮傷,羽化時不能正常裂變,最終上演羽化失敗的悲劇。能修成正果的其實并不多,而這對職業(yè)殺手來說磨難才剛剛開始。
殺手之間的對決
晾干翅膀的蜻蜓振翅數(shù)秒后便飛向藍天,一直飛到遠離了人們的視線,開始了自己的殺手之旅。蜻蜓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蟲,它的眼睛又大又鼓,幾乎占據(jù)了整個頭部,而且每只眼睛又有數(shù)不清的“小眼”。這些“小眼”都與感光細胞和神經(jīng)相連,能辨別獵物的大小。蜻蜓的復眼還能測速,當獵物在復眼前移動的時候,每一個“小眼”依次跟蹤,經(jīng)過信息綜合就能確定獵物的準確位置和移動速度。因此,只要獵物被蜻蜓盯上,一般是兇多吉少。
沒到性成熟期的蜻蜓大都會選擇遠離水域,它們食量很大,每天都會捕食大量的蚊蠅,除此之外還捕食蝶、蛾、蜂等昆蟲。吃飽了需要休息的時候,它們就降落下來。休息時,翅膀都是平伸的,只有束翅亞目的豆娘和艷娘會把翅膀合攏在背上。
除了鳥類,蜻蜓在空中幾乎沒有對手。但如果是超低空飛行或者降落到地面,殺手就玩不轉了——蜘蛛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螞蟻大兵團作戰(zhàn)專門尋找受傷的蜻蜓,食蟲虻、螳螂等草叢殺手埋伏在暗處等待時機。我曾目睹兩只半黃赤蜻為了爭奪獵物相互追殺,時而高空盤旋,時而低空穿行,強強相搏,只顧取勝,卻忽略了爭斗的環(huán)境,在廝打中突然有一只觸了蛛網(wǎng),讓一旁觀戰(zhàn)的蜘蛛撿了一個大便宜,蜘蛛迅速出擊,將剛觸網(wǎng)的半黃赤蜻捆了個結結實實,半黃赤蜻拼命地掙扎,但越是掙扎蛛網(wǎng)纏得就越緊。僥幸逃脫的那只半黃赤蜻則迅速高飛,逃離現(xiàn)場。還有一次,一個豎赤眉蜻在空中捕殺了很多蚊子,它可能有點飛累了,降落到一個麥稈上,但僅僅停留了半分鐘,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蟹蛛捕獲。兩個殺手的對決,有的時候比的不是看誰的劍快,而是比機智和耐心。豎赤眉蜻忽略了瞭望,被耐心的蟹蛛占了上風。有的時候就連小小的寄生蠅,也時常扮演著蜻蜓克星的角色。寄生蠅經(jīng)常趁蜻蜓不備悄悄下手,蜻蜓往往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稀里糊涂的就被寄生了。初被寄生的蜻蜓還能正常飛行捕獵,等過了一周,寄生蠅的幼蟲成熟后會鉆進這只蜻蜓的體內,蜻蜓的殺手之旅至此就結束了。有趣的是寄生蠅常常是蜻蜓的捕獵對象,而它的幼蟲卻能鉆進蜻蜓的體內將其蠶食致死,這不得不讓人慨嘆自然界生物鏈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
不能回避的戰(zhàn)斗
蜻蜓的所有捕殺行為,最終都是為了繁衍后代,到了性成熟階段,蜻蜓們會陸續(xù)飛到交配的場所。通常它們會選擇池塘、河流、小溪。雄性蜻蜓會稍早些到達,它會沿著河岸或水面占據(jù)自己的領地。如果有其它雄性蜻蜓闖入,先來的一方就拼命驅逐。如果有雌性蜻蜓飛近自己的領地,雄性就試圖與之交配。以艷娘求偶為例,當雄性艷娘在一片屬于自己的開闊地里發(fā)現(xiàn)雌性到來時,會扇動自己的翅膀用來傳達信息。如果雌性覺得這片開闊地適合產卵,就會扇動一下翅膀做回應,表示同意對方的求愛(如果尾巴抬起就說明不滿意對方)。雄性艷娘看到雌性回應了自己,就飛過去用腹部末端的倒勾勾住雌性頸部的后面,雌性則腹部前傾,把生殖孔直接推入雄性腹部第二節(jié)下面儲藏精子的器官里,準備工作就緒,雄性再打開雌性輸送精子的管道,以便為交配做準備。完成了這些程序,雄性才把精子注射進去。交配后,雄性在自己的領地里為伴侶選擇最好的地方產卵。雄性上下飛舞,雌性用自己的產卵器在植物的莖上切開一個裂口,往里面產卵。整個過程雄性一直在旁邊守候,以免其他雄性前來與自己的伴侶交配。豆娘做得更絕,它們交配結束后馬上就產卵,雌雄身體始終不分開,直到雌性產卵結束。
為什么雌性產卵雄性必須伴其左右呢?原來每當蜻蜓的卵成熟時,雌性蜻蜓就需要不停地點水以便把卵產在水里,但是這個時候它有可能被該領地的雄性蜻蜓截住,雌性為了能夠繼續(xù)在這個地方產卵,不得不又和該領地的領主交配,而得到的精液優(yōu)先授給之后的24小時里它所產的卵。此后,這些精液就與其他雄性的精液混在一起,就沒有優(yōu)先權了。這就解釋了為什么交配后雄性蜻蜓會一直守護在雌性的身邊,如果交配后的雌性還沒有產卵就與另一名異性再次交配,之前的那一個就做不成父親了。為了自己的基因能夠一代代傳下去,雄性蜻蜓在謝幕之前還要做最后一搏。
逐漸消失的戰(zhàn)場
小的時候在家鄉(xiāng),只要到了夏天就能看到滿天飛舞的蜻蜓。一邊念著“蜻蜓蜻蜓飛,底下有人追;蜻蜓蜻蜓落,底下有好賀兒”的歌謠,一邊成群結隊地追逐蜻蜓,是很多人童年時光不可磨滅的清晰印記。然而,時過境遷,如今在城里即便是在夏天,別說漫天飛舞,就是個把蜻蜓也成了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人們想再看見蜻蜓只有到深山老林里的湖泊、溪水邊去尋找,運氣好的話才能偶爾一遇。究其原因就是人類對生態(tài)資源的過度開發(fā),使河流遭到污染,水質被嚴重破壞,水生生物越來越少,而靠水生生物生存的水蠆受到了極大的威脅,有的種類因不適應水質的變化已經(jīng)徹底滅絕了。
更為嚴重的是,由于養(yǎng)生意識深入人心,吃昆蟲可以延年益壽的說法開始流傳。于是,各種昆蟲先后上了人們的餐桌,蜻蜓自然也難以幸免。過量的捕撈讓本來就數(shù)量不多的水蠆更是雪上加霜,它們的數(shù)量正在逐年遞減。昔日殺手對決的戰(zhàn)場,如今已是高樓矗立。地殼的自然變遷尚可為遠古時代的蜻蜓留下一塊化石,可是人類透支性的破壞只能是把蜻蜓物種一步步推向滅絕的邊緣。
當“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詩句漸變?yōu)檫b遠而虛幻的童話時,那些曾經(jīng)適應地殼變遷而存活下來的蜻蜓還會那么幸運嗎?如果不能有效地保護環(huán)境,這些殺手的命運,或許將悄無聲息地消失于大自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