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鞋墊的怪老頭

莊福亮

我和女朋友曉穎在同一家單位工作，那天中午我倆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突然讓我夾口菜來喂她，我很不爽：大庭廣眾之下，我堂堂七尺男兒要喂女孩子吃飯，我當(dāng)然不同意，因為這我倆吵了起來，我很生氣，決定絕不妥協(xié)，她不向我認(rèn)錯，我就肯定不再理他。

晚上我還在生悶氣，再加上食堂的晚飯?zhí)貏e難吃，我打算獨自去小吃街買點吃的。剛出公司的大門，我看見那條小吃街的入口有一個老頭，面前有一個半米見方的被單，上面整整齊齊地放著鞋墊，原來這個老頭是賣鞋墊的。因為那老頭竟然在一條小吃街的入口賣鞋墊，我不禁對他多看了幾眼。

只見那個老頭頭戴一頂灰帽，兩鬢斑白，眉毛很長下垂至眼角，眼窩深陷，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睛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疑珚A克雖然掉了顏色，但是很干凈，十指交錯于兩腿之間，坐在一個小板凳上。

老頭見我一個勁兒地看他，很和善地沖我笑了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并很有禮貌地點了一下頭，畢竟人家的年齡給我當(dāng)爺爺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啊。

就這樣我跟這個老頭擦身而過。從那天之后我便開始注意起那個老頭來了。

他每天都會在小吃街的入口出現(xiàn)。時間久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好像從來沒有人上他那兒買鞋墊，多數(shù)人都是看看而已，偶有交談，但是賣出的真的很少。還有一部分人根本連看都不看，就好像那個老頭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這也難怪，現(xiàn)在無論是什么鞋，里面都有鞋墊，而且還不錯，這老頭的生意肯定不好。

這不禁讓我對這個老頭產(chǎn)生一種憐憫之心，想照顧一下他的生意，可我也不需要買鞋墊?。?/p>

我還發(fā)現(xiàn)，雖然生意不好，可這個老頭每天還是樂此不疲地來擺攤?？吹侥莻€老頭賣不出去鞋墊好像還有點沾沾自喜的感覺，真是有點讓我捉摸不透。

我和曉穎吵架都四天了，誰也沒服軟。曉穎每次看到我的時候都很不屑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我倒是想看看她能撐多久。

這幾天那個老頭還是在那兒我行我素的慘淡經(jīng)營著，真搞不懂這老頭圖個啥?？勺罱野l(fā)現(xiàn)這個老頭好像變得焦急起來了，甚至向來往的行人兜售起鞋墊來了，但是效果甚微。我猜想那個老頭這回一定是遇到難處了，需要錢來補貼家用。我越發(fā)地可憐起這個老頭來了，我決定照顧一下他的生意。

事有湊巧，這天公司發(fā)了一雙新的勞保鞋?？赡苁且驗閺S家粗心，我的這雙鞋里竟然沒有鞋墊。所以，我打算下班后去老頭那里買一雙鞋墊。

下班后我出了公司，那老頭果然還在，我走上前去，很客氣地說：“這位老大爺，您的鞋墊多少錢一雙？”老頭顯得很意外，但看得出他很高興能有個人來，說：“我的鞋墊全是我家老太婆自己納的，絕對結(jié)實，兩元一副。小伙子，來一副？”

我看著這老頭熱情地介紹，當(dāng)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況且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注意這老頭這么久了，我還是第一次仔細地看他的鞋墊，這鞋墊納得還真不賴。

每對鞋墊上面都有圖案，或鴛鴦戲水，或彩蝶紛飛；針腳細密勻稱，仔細看上面還有字，是由這些細密的針腳“寫”的，有學(xué)業(yè)有成、工作順利、愛情美滿，盡是些吉祥話，讓人看了舒心。字“寫”得大氣流暢，渾然一體，這針線活兒和字完美結(jié)合，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一看這樣的鞋墊只要兩元錢，不禁疑云頓生，我問道：“老大爺，您的鞋墊我看了，無論是從做工到選擇的面料都是非常棒的，怎么才賣兩元錢，會不回虧本??？”

那老頭憨憨地笑了說：“小伙子啊，這個你不懂。”

我沒有再堅持，買了兩雙，看得出這個老頭真的很高興，我心里也稍稍平復(fù)了許多。

看到這個老頭賣鞋墊挺不容易的，我突然想到了在丹東老家的父母親每逢集市都去賣雞蛋來補貼家用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轉(zhuǎn)身又回到老頭那兒，把老頭的鞋墊全買了，老頭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第二天，一下班我看到那個老頭還在那兒，面前只有兩副鞋墊。我就興沖沖地過去了，本以為那老頭會對我很熱情，沒想到他竟然像沒看到我似的，我說：“老大爺，今天買賣得不錯啊，就剩下兩雙了。”

那老頭很生氣的樣子：“關(guān)你什么事?！蔽乙粫r語塞。這老頭也太健忘了吧，昨天我還買了你那么多鞋墊，今天就不認(rèn)識我了。

后來又想，是不是家里又有難處，所以這老頭心情不好。想到這兒，剛剛的不悅頓時煙消云散。我拿出四塊錢塞到老頭手里，就準(zhǔn)備去拿那兩副鞋墊，沒想到，那老頭的身手更快，搶先把那兩雙鞋墊攥在手里，并把我的錢還給了我，說：“我不賣?！?/p>

我說：“老大爺啊，難道你真不記得昨天我買了你所有的鞋墊嗎？”

“我知道啊，就是你，沒錯?！蹦抢项^不假思索地回答?？磥磉@老頭不糊涂呀。我說：“那你今天怎么就不賣給我了呢？好歹我昨天也照顧你那么多的生意，你難道一點也不領(lǐng)情嗎？”

老頭冷冷一笑說：“我為什么要領(lǐng)你的情，你買鞋墊是你自己樂意，我又沒強迫你?！?/p>

說實話，我當(dāng)時真的蒙了，眼看著老頭把鞋墊收拾好轉(zhuǎn)身離開，走之前還沖我說了一句：“哼，多管閑事。”

我以為是昨天說錯了什么話，惹這個老頭生氣，所以我想問個明白。第二天，那老頭還在那兒，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我就喊了一聲：“老大爺，我來啦?！蹦抢项^眼不花，耳不聾，顯然也看到了我，連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看來是對昨天的事有所愧疚。我不禁加快了腳步，卻看見那個老頭竟然收起板凳，卷好鞋墊跑了。

我徹底暈菜了，我再看身后也沒人啊，顯然是躲著我，這到底是為啥?。繛榱艘惶骄烤?，我也跟著跑了起來，這老頭身體還很硬朗，跑得還挺快，眼看就要追上了，沒想到他竟然跑進小吃街旁邊的市場里去了，我也跟著進去了。

市場里人很多，那老頭在里面七拐八拐就不見了。我很不解，為什么見到我就拼命地跑呢？

之后兩天，我再也沒見過那個老頭了，這事在我心里也成了一個疙瘩。沒想到，兩天后，我在另一個市場又看到了那個老頭。

我這次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悄悄地繞到他的后面，輕輕地拍了一下說：“老大爺。”那老頭回頭一看是我，剛想起身跑，卻被我生生地按在了凳子上。

那老大爺帶著哭腔說道：“我說小伙子啊，你放過我行嗎？我求求你了?！?/p>

我說：“老大爺，我終于找到你了，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一見到我就跑呢？”

那老頭嘆了口氣，苦笑著說：“那好吧，小伙子，你既然那么想知道，那今天我就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p>

“這個沒有問題，老大爺您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p>

“你為什么老買我的鞋墊，還買那么多？”

“我是看你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每天還要靠賣鞋墊來補貼家用，于心不忍，我只是略盡一點薄力而已?！?/p>

那老頭聽我說完笑了笑，說：“小伙子，其實我早知道你的動機，先謝謝你的好意，只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p>

接著那個老頭就開始說了起來：“早些年，我和老伴曾經(jīng)靠納鞋墊來維持生計，現(xiàn)在兒女都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回想起以前的艱難歲月，心里五味雜陳。有一天，我老伴突然心血來潮想納幾副鞋墊來賣，我就隨口一說，你都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眼神也不好，做好了也沒人買?！?/p>

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老伴的倔勁上來了，還非要做幾副不可，不信賣不出去。還別說，做的還真挺像樣子的，但是就是沒人買，開始我還笑話我老伴是真的老了，這么好的鞋墊也沒人要了。

后來，我老伴看到真的沒人買，整天悶悶不樂的，我真的很心疼。一輩子了，什么事我都讓著她，從來沒有讓我老伴不開心過，事到如今要想讓我老伴高興，只有把鞋墊賣出去才行，所以我向行人兜售，但效果不是很理想。那天你把所有的鞋墊都買了，我很高興，因為老伴知道后一定會很開心。

沒想到老伴還上了癮，竟要堅持做下去。要知道我老伴眼神不太好，每納一副，手上都會被針扎很多次，流好多血。我實在心疼，但又說不過她，我心一橫，謊稱鞋墊就是賣不出去，日子久了也許老伴會死心。但是沒想到你非要買而且緊追不放，弄得我很無奈，所以看到你就跑，事情就這么簡單。

我聽了之后很感動，這老頭一輩子都沒有讓老伴兒不開心過，真的很偉大。這時我的心一陣絞痛：我跟曉穎吵架有些時日了，而事情的起因不過芝麻大的小事而已。那天只要我順著她一點又有何妨，可我竟然斤斤計較，實在不是爺們辦的事。想到這兒，我立刻拿起電話打給曉穎，我要向她道歉，我要哄她開心，而且是一輩子。

（責(zé)編/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