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女節(jié)（中）

方冠晴

三、巧女節(jié)激烈角逐

李悅報過名后回到家里，麻姑剛剛從外面打完麻將回來，看到女兒，她沒有半點驚喜，倒是冷冷地說：“你還要臉不要臉？人家劉家開出這樣的條件，明擺著是不想要你呀，你還真回來參賽了，上趕著用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你咋就這么賤？”李悅沒有搭理她。麻姑接著說：“你就是參加比賽，也不可能拿到獎??！村里人誰不在眼巴巴地望著那筆獎金？你去參賽準是敗，敗了人家還是不要你，這越發(fā)丟臉了，趁早打消參加比賽的念頭，把這個孽種打掉?！?/p>

麻姑一邊罵一邊瞟著女兒的肚子，李悅已有四個月的身孕，肚子已略顯形了。麻姑難得親自下廚為李悅做飯，但嘴上一直罵罵咧咧的。

李悅聽了沒有出聲，看來，全村人都知道她回來參賽是怎么回事了。也難怪媽媽生氣，這事確實有點丟臉。

當天晚上，李悅心煩，就想打個電話跟劉輝聊聊，也順便讓劉輝告訴那位老伯，她把木箱子帶回家了。但打過電話才發(fā)現(xiàn)，劉輝的手機放在行李包里并沒拿走。

心煩了一夜，第二天，就是正式比賽的日子。雪已經停了，村里比過年還要熱鬧。村子中間的打谷場上一溜兒擺了幾十張桌子，村里在外打工的男人都回來了，四里八鄉(xiāng)的人也跑來瞧熱鬧。劉背山請了鄉(xiāng)里的領導和鄰近幾個村的婦女主任來當評委，讓這次的巧女節(jié)很像一回事。

村里共有四十八位女子報名參加比賽，比賽的項目總共十項，前九項的比賽項目與去年一模一樣，只有第十項是新增的。劉背山說，這第十項是贊助巧女節(jié)的趙老板打電話來指定的項目，到底是什么項目，他沒有說，而是賣了個關子。

比賽在鬧哄哄的氛圍中準備進行，幾乎每位選手都有家人跑前忙后、吶喊加油，唯獨李悅孤零零的，麻姑根本沒到現(xiàn)場來，劉輝又沒能趕回來。

第一項比賽是洗衣。置物筐里堆滿了故意染上油漬的方巾，桌上擺滿了洗衣粉、肥皂、強力去漬劑等洗滌用品供大家選擇。

劉背山喊一聲“比賽開始”，現(xiàn)場頓時忙作一團，選手們忙著選方巾和洗滌用品。

李悅從置物筐里拿起方巾后，并沒有立即行動，她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方巾和方巾上的油漬。每條方巾都是用一塊紅布和一塊白布拼成的，在紅白兩邊各有一塊油漬。她不由多長了個心眼，為什么要將白色和紅色這兩種不同顏色的布拼在一起，莫不是這紅布會褪色？有了這樣的想法，她選擇了強力去漬劑和汽油，拿上這些東西跑到村里的池塘邊。

李悅不敢將方巾浸在水里，那可能會造成兩塊布串色。她小心地在白布的油漬上涂上強力去漬劑，用手干搓，搓得差不多了再在油漬處蘸上水清洗，盡量不把兩塊布的拼接處弄濕。洗凈了白布上的油漬，她如法炮制，在紅布的油漬處淋上汽油，汽油不但能去油漬，還能保色，不至于洗去油漬后讓布的顏色變淺。淋了幾次汽油，干搓了幾次，再用水清洗，終于去掉了整塊方巾上的油漬，白的仍白，紅的仍紅，絲毫沒有串色。

李悅拿著洗凈的方巾回到比賽場地時，比賽現(xiàn)場已是笑罵聲一片，大多數(shù)選手已完成了比賽，不過結果卻是各式各樣，有的將白布染成了淡紅，有的白布和紅布的拼接處串了色。真正像李悅一樣漂亮地完成比賽任務的，只有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中，李悅的速度是最慢的，所以她排在了第十二位。

開局的成績并不理想，但李悅不僅不氣餒，反而有了信心，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她更加賣力，更加認真了，她的名次在一點一點地上升，第四輪比賽結束，她已經躍居第三，只有珍嬸和辣嫂排在她前面。照這樣下去，她很有可能奪得第一名。

然而，就在李悅信心倍增的時候，第五輪比賽卻讓她遇到了重大的挫折。

第五輪比賽的內容是教子，這樣的比賽有些近似于演戲，小學的孩子早就放寒假了，‘大家讓這些小學生擔任演員，接受參賽選手的教育。李悅很不巧，抽簽時抽到了全村最為調皮的一個孩子，按照簽上的內容，她要做的事是讓這個孩子將小游戲機交出來，兩個人達成一個控制玩游戲的時間一表。

李悅是個未婚女孩，本來就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加上這個孩子調皮，像故意與她作對似的，她說東，那孩子就說西，偏不聽她的，弄得現(xiàn)場爆笑連連，李悅幾乎沒辦法完成比賽了。

幸好這時劉輝趕回來了。劉輝沒在醫(yī)院里等那位老伯蘇醒，他牽掛著李悅，所以天一亮就趕到派出所說明情況，央求派出所的民警幫助查找老伯的家人，他自個兒就趕回來了。

回到村里正趕上李悅碰到難題，被那個調皮的孩子纏得亂了手腳，劉輝也急起來，在場外直沖那孩子又是瞪眼又是揮拳，威脅那孩子放乖點。場上的李悅哄，場下的劉輝嚇，才總算讓那孩子收斂了，在超時十分鐘的情況下，李悅總算完成了任務。這輪比賽下來，李悅的名次回落到第八位。

賽事已經過半，要想從第八躍居第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李悅的情緒一落千丈。劉輝逮住那個小孩，一番恐嚇，卻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小孩承認，是辣嫂給了他十元錢，讓他故意刁難李悅的。這下劉輝生氣了，跟李悅說，得將這事告訴鄉(xiāng)親們，好讓剛才的比賽不算數(shù)，重來。李悅攔住了他，就算重來又能怎樣？她本來就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重新比賽她也沒法占優(yōu)勢。

比賽一直持續(xù)到快中午的時候，才迎來了第九項：烹飪比賽。這是鄉(xiāng)親們最為盼望的一個項目，四十八位選手通過抽簽，每人要做四道菜，到時，有將近兩百道菜供大家品嘗。而且這一項比賽與前面八項不同，前面八項由評委打分，這一項，每個品菜的鄉(xiāng)親都能參與打分。既能品嘗美味，又能評分發(fā)表意見，何樂而不為？所以剛剛抽完簽，就有性急的男人從家里舀來了酒，只等著下酒菜上桌，小孩子們早已從家里拿來碗筷，叮叮當當?shù)禺敇菲髑谩?/p>

李悅抽到的菜品是三菜一湯：小雞燉木耳、干炒粉條、香菜花生丁、萵筍葉片湯。這幾道菜前兩道李悅做過，后兩道是第一次嘗試，特別是萵筍葉片湯，她是聞所未聞。萵筍是以莖為食材，葉子因為味苦，平時大家都是丟掉的，現(xiàn)在卻要她用萵筍菜葉來做湯，說到底還是為了突顯巧女的主題，巧女就要節(jié)儉過日子，能做別人所不能的事情。

李悅三個月的廚藝沒有白學，她不但將前三道菜都做出來了，連萵筍葉片湯也做了出來，她記得培訓的老師說過，味苦的食材入菜時不能加糖，加糖只會使味道變得奇怪，唯一的做法就是焯水，降低食材的苦味，再在做菜時加一點橘子皮，讓苦味變成一種橘子的清香。李悅按照這樣的思路，將湯做了出來，令她欣慰的是，她的四道菜得分很高，甚至高過了珍嬸和辣嫂。

這一輪的比賽，又讓李悅重回到第三名的位置，排在了珍嬸和辣嫂之后。

四、比賽無法繼續(xù)進行

這可以說是一場盛宴，八百多名鄉(xiāng)親齊聚在一起，共同品嘗近兩百道菜，而且每一道菜，都是巧女們精心做出來的。這一刻，比賽的緊張氣氛暫時被沖淡了，大家都享受起了美食。

下午兩點，人們酒足飯飽，才撤了宴席。劉背山宣布，比賽繼續(xù)進行。到這時，他才公布了最后一項比賽的內容：用樹葉做一道食品。

題目一出，現(xiàn)場靜得鴉雀無聲，但一瞬間，人們同時嚷嚷起來：“這怎么可能？大冬天的，樹上的樹葉都掉光了，哪里來的樹葉？還有，樹葉能拿來做吃的？這不是鬼扯嗎？”

劉背山說：“這不是鬼扯，這是趙老板出的題目。他說了，真正的巧女，就是能別人所不能，大家要動動腦筋?！?/p>

現(xiàn)場重新安靜下來，參賽的人都在考慮，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到訪，打破了場上的安靜。

來人是一名鄉(xiāng)派出所民警，他徑直走到劉背山身邊，對劉背山耳語了一番，劉背山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一下呆住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齊將目光投向了劉背山。

過了好一會兒，劉背山才重新站起來，他啞著嗓子說：“鄉(xiāng)親們，咱們的比賽，恐怕沒辦法繼續(xù)下去了?！?/p>

“為什么？你就料定我們不能用樹葉做出食品嗎？”辣嫂首先叫了起來，她排名第二，正希望通過這道題壓倒珍嬸奪得獎金呢。

劉背山說：“不是料定你們完不成這道題，而是……我們已經沒有獎金發(fā)給獲勝的巧女了。趙老板，不，還是叫老趙吧，他出事了，將準備用來贊助這次巧女節(jié)的三萬塊錢弄丟了。”

一向沉穩(wěn)的珍嬸這時也沉不住氣了，她目前排名第一，是最有希望獲得獎金的。她問：“人家不是老板嗎？丟了三萬塊對一個大老板來說算什么？他可以再拿三萬塊出來呀！”

劉背山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老板，他只是個擦皮鞋的。”他告訴鄉(xiāng)親們，老趙昨天打算來看看村里的巧女節(jié)，哪知道一個不小心摔下了懸崖，幸好遇到好心人將他救了，送去了醫(yī)院。救他的人央求民警通知老趙的家人來照顧他，民警一調查才發(fā)現(xiàn)，老趙根本沒有家人，他一輩子沒結婚，孤身一人。他贊助巧女節(jié)的錢都是他幫人擦皮鞋一塊兩塊地攢的，可以說，他每年就掙這么多錢，全部用來贊助仙果村舉辦巧女節(jié)了。昨天，他將三萬塊錢放在擦皮鞋的工具箱里，結果摔下懸崖時工具箱也丟了，民警今天早晨去現(xiàn)場找工具箱，沒找到，這才明白，今年巧女節(jié)的獎金泡湯了，所以趕過來通知。

聽著劉背山的講述，人們倍感詫異，這時，辣嫂嘴快，叫了起來：“這人腦袋進水了？一個擦皮鞋的充什么闊佬？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

“你這說的叫人話嗎？”劉背山沖辣嫂吼起來，“他是想充闊佬嗎？他是為了咱仙果村。去年，我收到他一封信，他在信中說，他去年回過村子一趟，看見村里的婦女都在打麻將，甚至連上學的孩子放學回家要吃飯，那些女人還不愿歇手。孩子也在旁邊看大人打牌，有的泡碗方便面就解決了午飯。這是什么樣的風氣？他說，仙果村是有著良好傳統(tǒng)的村子，在他的記憶里，村里的女人都心靈手巧，賢惠能干，現(xiàn)在村里的女人怎么都變成這樣了呢？這不僅壞了村里的風氣，也影響了下一代。他越想越急越心痛，所以，他決定扭轉村里的風氣，這才提出，愿意出錢讓村里舉辦巧女節(jié)，用正面激勵的方法讓村里的女人學好，因為女人是對子孫后代影響最大的?！?/p>

說到這里，劉背山心情沉重起來，他繼續(xù)道：“他匯錢來讓我籌劃巧女節(jié)時，我真的以為他發(fā)達了，是個大老板?，F(xiàn)在知道他只是在外面擦皮鞋，我心里真的不好受。他的處境并不好，卻將所有的錢用在改變村里的風氣上，相比之下，我們不害臊嗎？只可惜，他的錢丟了，今年的巧女節(jié)，沒法再進行了?！?/p>

“不！能繼續(xù)進行?！崩類偨忧唤辛似饋?。她已經明白過來，劉背山所說的老趙，就是他和劉輝昨天救起的那位老伯，老伯的錢不是在工具箱里嗎？工具箱并沒丟，被她拿回家了。她趕緊跑回家，工具箱還在，但是，她翻遍了整個箱子，也沒發(fā)現(xiàn)一分錢。錢哪兒去了呢？

李悅想到了媽媽，錢會不會被媽媽拿走了？她喊了幾聲媽媽，也沒人應聲，到隔壁打聽，才知道媽媽見今天村里人都在過巧女節(jié)，沒人有時間陪她打麻將，便到鄰村找人搓麻將去了。

李悅心急火燎地趕到鄰村，終于找到了正在打麻將的麻姑。她將麻姑拽出來，劈頭就問：“錢呢？工具箱里的三萬塊錢呢？”

麻姑眼一翻：“生兒養(yǎng)女為什么？不就是等著兒女孝敬嗎？讓你掏那點錢來給你老娘打麻將，理所當然。”李悅急起來：“可那錢不是我的，是老趙的。那是老趙用來贊助村里搞巧女節(jié)的?！?/p>

麻姑不以為然：“人家不是大老板嗎？哪在乎那點錢。再說，我用他三萬塊，也用得?！?/p>

“什么用得？你將這筆錢花了，巧女節(jié)的錢就沒著落了。實話告訴你吧，老趙并不是什么大老板，他就是一個擦皮鞋的，他哪里能再拿得出錢來贊助巧女節(jié)?。俊崩類傊坏脤⒗馅w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媽媽。

麻姑聽著聽著，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對于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她來說，這真的很少見。她問：“你說老趙是個擦皮鞋的？”李悅點了點頭。她又問：“你說他是個殘疾人，沒有雙腿？”李悅又點了點頭。她再問：“你說他一輩子沒有結婚？”

李悅不耐煩了：“是的，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錢，是那三萬塊錢！”

“錢在家里，我沒花，我給你拿去。”李悅以為，媽媽打死也不會拿出錢的，但想不到這一次，她居然這么爽快。

母女倆回到家里，麻姑真的從衣柜里翻出了那筆錢，整整三匝。李悅接過錢就跑了出來，一直跑到打谷場，將錢放在了劉背山面前的桌上：“這就是老趙的錢，他的工具箱，被我拿回來了?！?/p>

劉背山兩眼放光：“這么說，錢有了，比賽還能繼續(xù)進行了？”他正想伸手拿錢，卻不料一只手搶先伸過來，將錢按住，是麻姑，麻姑追過來了，她瞪著劉背山，開口就罵：“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還想用這筆錢當獎金？你的心被狗吃了？”

劉背山愣住了，瞪著麻姑，吼道：“你想怎么樣？”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