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丑到靈魂深處

郁風(fēng)閑

簡介：他是出了名的丑皇帝，沒有一個(gè)女人敢嫁給他，立志做個(gè)好皇帝的他在絕望之際終于迎來了春天，鄰國竟然送了一個(gè)丑公主來和他和親，丑又怎樣，好歹還相配。重要的是，他終于有皇后了，可這個(gè)語言不通的公主投向了太傅的懷抱是怎么回事……

①

新來的宮女很漂亮，讓我挪不開眼，我在心里幻想著如果她是我的妃子該多好。我直直地望著她，她低著頭，似是含羞，我心中頓時(shí)浮起一線希望：“你做朕的皇后可好？”

卻不想她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您賜死奴婢吧皇上！”

她寧愿死也不想當(dāng)我的皇后，這讓我羞憤不已，我大手一揮，喊道：“滾，朕再也不想看見你！”

我覺得自己被騙了，被父皇騙了。他曾告訴我，做個(gè)好皇帝就會有人愛我，可根本沒人愛我，她們都嫌我相貌太丑。父皇曾替我定了一門親事，結(jié)果見過我后姑娘就反悔了，還以死相逼……父皇叫我要做好皇帝，可好皇帝是不可以逼迫人家嫁女兒的。

婚事退掉后，我又想在別家找一個(gè)閨女，一時(shí)間朝中大臣的閨女都嫁了，最小的才十歲，也早早地出閣。我作為一個(gè)皇帝需要傳宗接代，壓力太大。

外頭吵吵嚷嚷的，打斷了我的思緒，這時(shí)殿門被推開，太傅走進(jìn)來。他是我的老師，我前任未婚妻的哥。他說：“皇上，該早朝了?！?/p>

我想任性地大吼：“先給我個(gè)皇后我再去！”心里這么喊，腳上卻是乖乖地走去上早朝了，盡管還是娶不到媳婦，但我可是要當(dāng)個(gè)好皇帝啊。

早朝一如既往地?zé)o聊，還不如回去做夢，夢里的女人都很好，個(gè)個(gè)都不會嫌我長得丑。我昏昏欲睡，雖強(qiáng)撐著坐穩(wěn)，卻早已魂飛天外。太傅說了什么我也沒仔細(xì)聽，直到一道女聲傳來，那語言很陌生，我聽不懂，但那聲音卻如夏日清涼的泉水，一下子沁涼了我的心神，引得我好奇地看去。

“哇！”看著殿下的人，我驚呼出來，“這么丑！”我慢慢熱淚盈眶，因?yàn)槲医K于見到一個(gè)比我更丑的了，而且還是個(gè)姑娘家。

我走下殿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一時(shí)整理不出合適的語言。那個(gè)如同黑炭的女孩子也嘰嘰哇哇一大堆，旁邊的太傅斜睨我一眼，替我翻譯：“她說，皇上你丑得好奇葩！”

我一點(diǎn)都不生氣：“彼此彼此?！北径际浅笕?，相嫌何太急。

②

丑女叫瓦賽，是蒼擎國南邊小國的公主。國名很長很復(fù)雜，我記不清了，只知道那里雖小，卻兵強(qiáng)馬壯，一直是太傅的心頭病。

太傅把瓦賽安排在宮里，說：“皇上，為了安撫公主的兄長，我們必須和親?！?/p>

我還沉浸在見到瓦賽時(shí)的震撼里，聽得云里霧里：“和誰和親？”

太傅說：“和您?！?/p>

我看向太傅，他重復(fù)一遍：“和您?！彼f，“公主的兄長說了，只有皇上您才能配得上公主的高貴，如果您不同意，他就出兵攻打蒼擎國……”

送太傅離開后，我去別宮找瓦賽，她正和幾個(gè)宮女練習(xí)漢語，咬字模糊，聲音卻極好聽。

她看見我后立即行禮。我打量著她黑得驚人的皮膚，聽見她用生硬的漢語說：“陛下，請您拒絕和親?！?/p>

“什么？”

我又被人拒絕了？還是被面前的丑女？

“朕絕對不拒絕！”如果連這個(gè)丑女都不肯嫁給我，那我這輩子真的別想娶到皇后了！氣急之下我第一次說出要挾的話，“如果你不嫁，朕就立即出兵，攻打……你們國家！”

“不拒絕”三個(gè)字瓦賽一定懂了，她又是一堆嘰嘰哇哇，讓我聽著心煩：“說人話！朕聽不懂！”

她眼里泛著水珠，撕扯著嗓子，不安地大喊：“宋黎宋黎宋黎宋黎！”

我未來的皇后，哭喊著太傅的名字，這讓我心頭有點(diǎn)泛酸。

見瓦賽哭得撕心裂肺，我只好差人把宋黎叫來。瓦賽看見宋黎，委屈地揪住他的衣袖，兩人嘰嘰哇哇地交談，宋黎不時(shí)地望向我。

我不耐煩地問：“她在說什么？”

“公主希望你拒絕和親?！?/p>

“不行?！蔽倚臒┮鈦y，眼睛瞪向了宋黎，“還有，你和她什么關(guān)系？”

“臣只是翻譯?！?/p>

“她為什么不肯和親？朕配不上她嗎？”她那么丑，還敢挑三揀四？

宋黎看了一眼瓦賽，她抽噎著看著我。

宋黎說：“公主說，她天生皮膚異常黝黑，沒人肯娶她，哥哥覺得她丟臉，故而將她送來蒼擎國。她是怕配不上你……”

聽完后我有些感動，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我能理解她的痛苦，因?yàn)槲乙苍馐苓^同樣的對待。不同的是，我是皇帝，沒人敢把我驅(qū)逐。但是，瓦賽畢竟是個(gè)女孩子啊，再丑也是女孩子啊……我感同身受，也為她心疼。

“你放心，在蒼擎國，沒有人會傷害……”

我話還沒說完，卻沒想到瓦賽一個(gè)巴掌呼了過來，打得我一頭霧水。

這種時(shí)候不是應(yīng)該來個(gè)感動的擁抱嗎，怎么會這樣？我站穩(wěn)了身子，生氣地瞪向瓦賽，卻看見她咬著唇，眼里滿是羞憤的淚水。

她皮膚黝黑看不清，但我有種感覺，她臉紅了。

宋黎尷尬地咳了咳：“皇上，您剛剛的動作，在他們國家的意思是：‘姑娘，給我暖床吧！而且多半用于不正經(jīng)的女人身上，公主以為你在輕薄她……”

“宋黎，給朕翻譯清楚！”我大怒，“還有，警告她不許打人！尤其是不許打朕！朕要娶的是傳宗接代的皇后，不是母夜叉！”

②

下了早朝，我就立即去找瓦賽。在朝上時(shí)有人來報(bào)，說瓦賽在哭，我當(dāng)時(shí)就想走人，可太傅不讓。他是個(gè)鐵石心腸的男人，一點(diǎn)都不能體恤我找個(gè)妃子有多不容易。

我剛走進(jìn)瓦賽住的隨云樓，她便撲進(jìn)我的懷里，哭得很傷心。

“誰欺負(fù)你了，告訴朕?！蔽颐碱^微皺。

瓦賽又是一陣我聽不懂的嘰嘰哇哇，我這才想起忘了把太傅帶來。我一邊讓人去請，一邊抱著瓦賽坐到床邊，柔聲安撫她。

晶瑩的淚珠宛如黑珍珠，落在我的掌心，還有一點(diǎn)余溫。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她的眼淚，我心生憐愛。

她緊緊地抱著我，把我當(dāng)成依靠。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她也不那么丑了。

宋黎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懷里的瓦賽立馬拋下我撲向宋黎，依賴地抱著他的手臂。

我發(fā)誓，我是一個(gè)好皇帝，但此刻我真的想把宋黎轟出皇宮。我上前粗魯?shù)匕褍扇死_，逼著瓦賽坐在我旁邊。瓦賽怨懟地看我，嘴里吐出一長串我聽不懂的話。她停止了哭泣，眼角還掛著淚珠，臉上斑駁的淚痕顯得楚楚可憐，兩只眼睛卻像冒火一樣。

我實(shí)在搞不懂她的意思，只好扭頭沖太傅吼：“翻譯！”

宋黎說：“公主聽說她的族人都離開蒼擎國了?！?/p>

“當(dāng)然?！蔽艺f，“朕要娶的是她，又不是她的族人?！?/p>

我不想告訴瓦賽，她的族人是自己跑掉的，在我答應(yīng)娶她之后，那些人像得到解脫，歡快地走了，連婚禮都不參加。她對族人還有期望，我一點(diǎn)都不想讓她知道，她被她的族人拋棄了。

瓦賽的眼睛更加憤怒，她嘰歪一陣，宋黎翻譯：“公主的意思是，沒有人陪她，她會孤單，她對這里一點(diǎn)都不熟，一個(gè)人也不認(rèn)識，甚至沒人跟她說話?！?/p>

這確實(shí)是一個(gè)問題。我埋頭苦思，這時(shí)太傅用瓦賽的語言說了一句話，我好奇地抬頭，看見瓦賽笑了。我從沒見她這樣笑過，燦爛的笑臉在陽光的照耀下，耀眼極了。我有點(diǎn)不悅，沉著聲問：“你說了什么？”

宋黎笑著看我：“我對公主說，我會陪她聊天。”

我強(qiáng)忍著滿肚子的火氣：“太傅，最好注意你的身份。”

我有點(diǎn)后悔，怎么找了個(gè)博學(xué)多才還會幾門外語的宋黎在身邊？而且他還是蒼擎國第一美男，萬一瓦賽被他勾去怎么辦？遲來的危機(jī)意識讓我很不安，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人可不能叫他給搶了。

瓦賽聽不懂我的話，她求救地看向宋黎。宋黎看著我：“可是，沒人陪公主說話……”

“朕可以陪她說話。”

“可是，公主不會漢語……”

“朕可以教她?！?/p>

我握緊她的手，柔聲道：“瓦賽，朕會好好對你，你會是朕唯一的妃子，朕的皇后，你不需要不安，在這里沒有人敢欺負(fù)你，朕會給你依靠?！?/p>

她一臉茫然，我對太傅說：“翻譯?！?/p>

宋黎說完后，瓦賽鎮(zhèn)定下來，目光柔柔地看著我，怯怯地點(diǎn)頭。

④

除了上朝批折子等等“好皇帝”該做的事，我又多了一件任務(wù)，就是教瓦賽說漢語。這個(gè)任務(wù)難度指數(shù)有點(diǎn)高，但很令人愉悅。一是因?yàn)橥哔惖纳ひ魧?shí)在迷人，二是因?yàn)椤?/p>

“來，試著說一遍?！蔽椅⑿χ?，鼓勵(lì)她大膽地說出來。

她羞澀地看著我：“你、好帥……我愛、你……”

我很開心。

我告訴她，“你好帥”是“你好”的意思，“我愛你”是“謝謝”的意思。太傅對我“以教學(xué)為名，行猥瑣之實(shí)”的行為很鄙視，不過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活了二十年，總算聽到一句告白。

瓦賽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我，我對她豎起大拇指：“瓦賽，你真棒！”說著朝著她的紅唇上啵了一口。她臉頰滾燙，羞澀地低下頭。

瓦賽十分依賴我，在我有意的縱容寵愛下，她越來越愛笑。她不曾染上驕縱的脾氣，只是像個(gè)天真的孩童，歡笑著快樂著。可她又比孩童多了幾分柔媚，婉約，她喜歡我。

自那日我許下承諾，她便一心向我。

朝中有事，我不得不先離去，瓦賽依依不舍的眼神，總讓我不忍。我想，我也是喜歡她的。

來到御書房，我才知道所為何事。原來朝中有人對我娶瓦賽一事很不滿，他們認(rèn)為瓦賽是異國公主，可以為妃，但不可封后；瓦賽貌丑，若真的為后，是皇家之恥，難以母儀天下。

反對得最激烈的是大將軍，他不停地?cái)?shù)落瓦賽的不是，我聽著不耐煩：“不娶也行啊?！蔽夜室庹f，“讓你女兒嫁給我吧。”

大將軍頓了頓：“臣沒有女兒?！彼f，“不過，臣有一義女品貌端正，足可以母儀天下?！?/p>

我挑眉：“她肯嫁？”

真難得，居然有不長眼的女人敢嫁給我。

“是的?！?/p>

“我……”我剛想繼續(xù)說，太監(jiān)附耳低語了幾句，我聽完，瞪向大將軍，看見他眼中的得意。“她想嫁，朕還不想娶呢！滾！”我匆匆走下龍椅，經(jīng)過大將軍身邊時(shí)，氣憤地踹了他一腳。

大將軍居然趁我不在，派內(nèi)侍去找瓦賽。想到瓦賽那驚恐不安的眼神，我顧不得形象，飛快地跑了起來。

還在隨云樓外，我便聽見里頭傳來瓦賽撕心裂肺的叫喊：“宋黎！宋黎！宋黎！”

我沖進(jìn)去時(shí)，幾個(gè)老婆子正把瓦賽按到地上，撕扯著她的衣裳，一邊還喋喋不休：“快把衣服脫了，讓老奴幫你搓掉那層煤灰，這么黑，哪配做蒼擎國的皇妃……”瓦賽茫然無措，她護(hù)住身上的衣服，試著與那些人交談，卻沒有人聽得懂，也沒有人愿意試著去聽她說什么。瓦賽越來越害怕，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你們簡直活膩了，誰讓你們來的！滾！”我氣紅了眼，沖過去拎起一個(gè)婆子丟到一邊。我把瓦賽抱在懷里，她小聲地啜泣著，嘴里還在無助地叫著宋黎的名字。

在她的心里，就只有宋黎能幫她？我心下泛酸，心疼她的無助的同時(shí)也痛恨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始終讓她沒有安全感。

“滾出去！”我把老婆子攆出去，遣退了沒能護(hù)主的宮女，這才抱著她進(jìn)內(nèi)殿，將她放在床上。

“對不起?！蔽艺f，“害你受驚了?！?/p>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過了許久才終于恢復(fù)鎮(zhèn)定，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害怕……”

我抱緊她：“別怕。”

“你不、在?！?/p>

“以后我一定在。”這樣的驚嚇，來一次就夠了，“如果你再害怕，就叫我的名字，我叫段淵。跟著我念，段淵。”

“段淵？”

“對?！?/p>

瓦賽舒心地一笑：“段淵，我愛你。”

她的笑很美，我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她丑?？墒切睦铮瑓s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失落和害怕。她并不知道這句話的真實(shí)意思，她被我騙了。如果她知道了，她還會說嗎？

我越來越喜歡她了，她呢，會愛上面貌丑陋的我嗎？

⑤

連續(xù)好幾日，我下了早朝就專心陪瓦賽，教她漢語，教她寫字，我喜歡看她成功時(shí)露出的天真和喜悅。

這日我?guī)哔惓鰧m，一面欣賞湖光山色，一面教她寫字。玩興正起，大將軍不請自來，又提起當(dāng)日的事情。

他挑剔的目光在瓦賽身上掃來掃去，瓦賽的笑聲淡去，緊張地看著我們。我心中氣惱，但他是大將軍，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

“瓦賽，你繼續(xù)練字，回來我要檢查的?！蔽覝厝岬匦?，試圖安撫她的不安。

待她點(diǎn)頭，我這才放心地帶著大將軍到別處談話。室內(nèi)還有一個(gè)女子，容貌傾城，恬靜端莊，見我們來時(shí)問了一聲：“義父，是你嗎？”

嗓音動聽如黃鶯，聲聲撩動心弦。

她偏過頭，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看不見。

大將軍為了不讓我娶瓦賽，居然真的找來一個(gè)“不長眼”的女孩子。

“不只是我，皇上也在?！贝髮④娬f。

少女一聽，連忙扶著桌子，打算跪下行禮：“小女叩見……”她慌亂中打翻了茶杯，茶水燙了手，我上前扶住她：“姑娘不必行禮?！?/p>

少女叫崔芙蓉，天生眼盲，但頗有才情，琴棋皆為一絕，大將軍有意收養(yǎng)她，讓她嫁給我。講到這里，崔芙蓉兩頰通紅，羞赧地埋下頭。我不禁想到瓦賽，如果她白一點(diǎn)，是否也有這樣好看的紅暈？

我承認(rèn)有點(diǎn)心動，崔芙蓉雖眼盲，但絕色容顏勝過以往所見。然而，我已有了瓦賽……

“你聽過朕的事嗎？”我問。

“什么？”

“朕貌丑?！蔽艺f，“丑得沒一個(gè)女人肯嫁給朕，即使是一國之后的位置，也不能吸引她們，為了不嫁給我甚至以死相逼……”

她的手軟軟的，緩緩地?fù)嵘衔业哪槪骸澳切┤颂^分了。”她的聲音仿佛在夢里出現(xiàn)過，柔和得像兒時(shí)母后在我耳邊的溫言軟語。她說，“你的聲音很好聽，我相信你是個(gè)很好的人。”

我的心被撼動，甚至不敢再多停留。我倉促地離開，佯裝什么都沒發(fā)生地坐在瓦賽身邊，她笑容依舊，帶著全然的信賴與愛慕。

“段淵，你在發(fā)抖，你在害怕？”她憂心地問我。

我在害怕。我喜歡瓦賽，喜歡她的單純善良，喜歡她愿意嫁給我，我對她承諾過的?？墒?，我又為另一個(gè)女人心動了，我喜歡芙蓉的容顏，喜歡芙蓉的體貼溫柔。我害怕被瓦賽看穿，我害怕被她討厭。

我握緊瓦賽的手：“瓦賽，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即使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的卑劣，也不會離開嗎？我迫切地需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她沒發(fā)覺我的不安，笑著靠在我的懷里：“當(dāng)然會。我是你的唯一，你也會是我的唯一。你是我的依靠，我也可以當(dāng)你的依靠。”這是我最初對她的承諾，她記得清清楚楚，并且將她背熟，也將它變成她對我的承諾。

我終于放心了。我告訴自己，一切沒發(fā)生，我沒見過芙蓉，我要娶的人是瓦賽。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xù)胡思亂想，我讓人加緊準(zhǔn)備婚禮，我想早點(diǎn)把瓦賽娶回來。婚禮當(dāng)日，大將軍把芙蓉也帶來了，她盛裝打扮，一張小臉卻慘白得嚇人。我心有所動，卻沒作聲。

瓦賽沒有親人送嫁，一切都由太傅處理，我騎著馬來到隨云樓外，迎接我的新娘。

后頭忽然傳來女人的尖叫，熟悉的聲音充斥著驚恐，我不安地回頭，這才看到芙蓉也騎著馬跟在后頭，丫鬟牽著馬，她坐在上面非常無措，馬因?yàn)樗囊宦暭饨惺芰梭@開始發(fā)狂，丫鬟嚇得丟了韁繩逃到一邊。芙蓉嚇得花容失色，眼看就要墜下來。面前的門就要打開，我的新娘就要出來，我卻顧不得了，飛快地沖過去，接住被馬甩出來的芙蓉。

她慌亂地?fù)Ьo我的脖子，痛哭不止。

我柔聲安撫：“別哭，沒事了?！?/p>

人群開始騷動，我抬頭時(shí)正看見瓦賽，她掀開了蓋頭，驚訝地看著我。

我覺得喉嚨有點(diǎn)干。我小心地抱著懷里的芙蓉，鄭重地看著瓦賽：“我能一起娶嗎？”我喜歡瓦賽，也舍不得放棄芙蓉，她很美，美得，彌補(bǔ)了瓦賽的不足。

瓦賽許久都沒開口，我緊張地注視著她，她嘴角的笑漸漸僵住，眼里也沒了往日的神采。我眼里透著乞求，她看著我，眼神哀傷，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她蒼白虛弱得嚇人，我以為她會發(fā)怒，然而，她只是緩緩地合上蓋頭：“好啊?！彼穆曇粼谛Γ不蛘呤菑?qiáng)顏歡笑，我卻高興過了頭，無暇顧及她。

我命人替芙蓉打理，怕有變數(shù)，一切從簡也無妨……在觸及太傅那略有責(zé)備的眼神時(shí)，我移開眼，假裝不經(jīng)意地看向冷落一旁的花轎，瓦賽靜靜地坐著，不見悲喜，我莫名地心慌，忽然想掀開蓋頭，看看她是否在偷偷流淚。

伸出去的手在蓋頭前停住，我緩緩地收了回來。我畏懼看到瓦賽的眼，我辜負(fù)了對她的承諾，辜負(fù)了她的信賴。

⑥

我終于娶到媳婦，瓦賽為后，還住在隨云樓，芙蓉為妃，住在浮云殿。我依照承諾封瓦賽為后，她會是唯一的皇后，只是，不再是唯一的女人了。為了彌補(bǔ)她，新婚夜，我留在隨云樓。

那夜，屏退左右后，我走向瓦賽，她臉上掛著淺淡的笑，雙目無神，我叫了一聲：“瓦賽？”

她沒應(yīng)我。

我在她旁邊坐下，牽起她的手，將她細(xì)嫩的手握在掌心：“瓦賽，沒有人能撼動你的地位，你是朕最重要的皇后……”我不自覺地心虛，是我讓她從唯一變成了之一，我當(dāng)眾給了她屈辱。我舉著她的手，在我的臉上拍了一下，“瓦賽，如果你不高興就打我吧！”

她抬頭茫然地看著我。

倏地，她面露驚恐，紅唇微動，吐出來的都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瓦賽，我聽不懂，說漢語，我知道你會的！”

她還是不肯說，只一直說著她的語言，這讓我挫敗不已：“瓦賽，我是喜歡你的。”我急迫地覆上她的唇，她的唇柔柔軟軟，誘惑著我一再擷取。瓦賽用力地推開我，她恐懼地蜷曲著身子偎在墻角，嘴巴里不安地叫著：“宋黎宋黎宋黎！”

“瓦賽，你到底怎么了？”

她仿佛沒聽到我的話，不停地叫著宋黎的名字。

我不由得有些惱怒：“我不會讓他進(jìn)宮的！今天是我和你的新婚夜，沒他什么事！”

我吼得很大聲，瓦賽的身子震了一下，慢慢地靜下來。她微微低著頭，一直不肯看我。她這種無言的抗議，終究徹底激怒了我，讓我心中的內(nèi)疚蕩然無存。

“我去找芙蓉?！蔽夜室膺@么說。

我叫來兩個(gè)宮女伺候瓦賽，警告她們不許懶怠。走出去時(shí)我忍不住回頭，瓦賽渾渾噩噩地由著宮女?dāng)v扶，我看得分明，她的眼睛里分明閃耀著淚珠。

她許久不曾哭過了。

這一次卻是我，是許諾護(hù)她一生的我，辜負(fù)了她。

瓦賽的眼淚頓時(shí)讓我沒了去找芙蓉的興致。我心中郁悶，便差人去找宋黎，過了好一會兒，宋黎才來，他喝了酒，醉醺醺的。

我垂頭喪氣：“她好像聽不懂朕說什么，只知道說她的鳥語，也許她是故意的，故意跟朕慪氣。”

太傅打了個(gè)酒嗝：“皇上，容臣多嘴一句，公主天生貌丑……”

“誰說她丑的？”我不喜歡有人這樣說瓦賽。

“……好吧，不丑?！碧嫡f，“但是她成長至今，所有人都這么說，包括她的父母兄弟，族人朋友，她習(xí)慣了人們選美而棄她……您是第一個(gè)不嫌棄她的人，但是您那句一起娶，卻明白地表明，你終究還是更喜歡美貌的崔芙蓉……”

“誰說的？”

“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瓦賽這么認(rèn)為?！?/p>

我一時(shí)無言。我想起瓦賽的眼淚，她甚至不再聽懂我的話，不再會說漢語。她是那么用心地學(xué)，只為了可以和我交談，只為了陪在我身邊。而現(xiàn)在，這些她都不要了。

我，真的傷了瓦賽的心。

我無力地?cái)[手：“你進(jìn)去陪她說說話。”

太傅一驚：“皇上，孤男寡女不好吧，我還喝了酒，這萬一……”

他嘴角微揚(yáng)，分明是故意氣我，我氣急敗壞地說：“朕就在窗外，你要是敢做出什么，朕就把你閹了，誅你九族！”

目送太傅進(jìn)去后，我像個(gè)小偷一樣蹲在窗下，不一會兒，我聽見瓦賽說話了，她果然裝聽不懂漢語，這個(gè)騙子！

“我不是故意不說話的?！彼f，“我大腦一片混亂，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表達(dá)，我……”

“瓦賽，你氣他嗎？”

“我……”她一聲輕嘆，“我懂的。”

沉重的嘆息中，帶著無限的自嘲，和隱忍。不是不氣，而是懂。我想起太傅說的話，她太習(xí)慣這些了，人人都愛美，即使丑陋如我，也偏心愛美，而她，從來不習(xí)慣爭取。大抵，爭搶也是枉然吧。

至此，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殘忍。

忽地聽見里頭的瓦賽說：“宋黎，我愛你?！?/p>

腦袋里仿佛有千百只蚊子蒼蠅在飛，嗡嗡嗡嗡，我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我的皇后，怎么可能對另一個(gè)男人告白！我想沖進(jìn)去，腳步卻遲疑了，傷害了她的我，有資格阻止嗎？

我離開隨云樓，卻沒走遠(yuǎn)，而是在附近的園中溜達(dá)。太傅出來看見我，語帶調(diào)笑：“您不是說在窗外嗎，難道你不怕……”

我沖過去，揪緊他的衣領(lǐng)：“你對瓦賽做了什么，為什么她要說愛你！”

“這不是你造成的嗎？”

我有點(diǎn)蒙。

“她只是在向我道謝?！?/p>

理智慢慢回來，我騙過瓦賽“我愛你”是“謝謝”的意思。她沒有愛上別人，她還是我的瓦賽。我笑出了聲，既高興，又害怕。我會為她的一句“告白”而慌了心神，因?yàn)槲覑凵纤??？墒?，我也傷害她了?/p>

⑦

我常去隨云樓，瓦賽依舊不和我說話，她視我如無物。我知她心中傷痛，也不勉強(qiáng)，只與她在一室坐著，便覺得安心。

“我后悔了?！蔽艺f，“我不該娶芙蓉的?！蔽蚁脒^把芙蓉送出宮，芙蓉不肯，險(xiǎn)些自戕，我只好把她擱著，不去碰她。瓦賽卻對我的話毫無反應(yīng)。

我還是不依不饒地對她說話，直到晚膳前才離去。

在隨云樓外，芙蓉的宮女又來請我，我不肯去，將人遣退。來找我奏事的太傅看見后皺了皺眉：“皇上，您總該為子嗣考慮考慮。”

我看了看隨云樓，想到瓦賽，無聲地嘆息：“我不想勉強(qiáng)她?！?/p>

“還有芙蓉娘娘呢？”

“……我不想勉強(qiáng)我自己?！?/p>

每看芙蓉一眼，我就想起瓦賽，內(nèi)疚的情緒翻涌，讓我坐立難安。

太傅幾次以子嗣為由勸我，都無功而返，他只好放棄。太傅走了后大將軍也來，他是另一個(gè)勸我趕快生下子嗣的人，與太傅不同，他的目的顯然只有一個(gè)，就是芙蓉，他跟前跟后，絮絮叨叨，我不勝其擾。

“子嗣那么重要，那就對我下藥吧?！蔽艺f，“否則我不會去找芙蓉?！?/p>

我只是想表達(dá)我的堅(jiān)持，沒想到大將軍當(dāng)真了，他在我的酒菜里下了催情藥，等我發(fā)現(xiàn)時(shí)已經(jīng)晚了。我的身體像被火燒，痛得我在床上打滾，有個(gè)人被抬進(jìn)來放在床上，這個(gè)人太白，一定不是我的瓦賽。我想起身，卻被對方纏住，光溜溜的美人對我上下其手。任務(wù)完成的太監(jiān)關(guān)上門，我依稀看到，門縫里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消失了。

第二天醒來我懊悔不已，我直覺昨晚門外的黑影是瓦賽，我去向她解釋：“他們對我下藥，因?yàn)槲冶仨氂凶铀?，瓦賽，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她不說話，我慌了手腳，我卑劣地想把所有的過錯(cuò)都推給大將軍，以求得她的寬恕。

“大將軍沒錯(cuò)，選擇芙蓉是對的，萬一我生出的孩子跟我一樣黑一樣丑，那不是給蒼擎國丟臉嗎？”她終于開口，說出的話卻仿佛給了我一拳，我再也看不見她的愛慕深情，這樣的她讓我不安，我咆哮：“她不會有我的孩子，我不會讓她生下我的孩子！”

“你真丑?！彼f，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恨透了我，“娶了她為什么不愛她，不愛她為什么碰她，碰她又不要她生你的孩子……段淵，你的心真丑?！?

“因?yàn)槲覑鄣氖悄?，想娶的是你，想碰的也是你，我只想你生下我的孩子……可是已?jīng)晚了，對嗎？”我失神地笑，我在嘲笑我自己，“我太貪心了，什么都想要，卻失去最重要的你，你說得對，這樣的我，真的很丑，所以你不要了，是嗎？”

連我都開始鄙夷貪心的自己。

那天之后，我不再踏足后宮。我怕見瓦賽，也怕見芙蓉，在想到解決辦法前，我一個(gè)都不想見。然而，老天似乎就喜歡跟我作對，一個(gè)月后，太醫(yī)來報(bào)，芙蓉有孕了。

我想起瓦賽的話，我真丑陋，我又一次食言了。

我命令太醫(yī)好好照料芙蓉的胎，卻始終不肯去看她。夜晚，我來到隨云樓，沒讓人通傳，只是站在門外，偷偷看她。瓦賽已經(jīng)知曉芙蓉有孕的事，隨云樓的宮女說，一早芙蓉那邊就派人來告知了。

接連數(shù)日，我都悄悄去看瓦賽，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卻毫無辦法，我甚至不敢露面去安撫她。

這天，我正要去隨云樓，太醫(yī)急忙來報(bào)：“浮云殿有幾名太監(jiān)宮娥高熱不退，臣等初以為是疫病，一查才知，是中毒。”

“中毒？那就去配解藥，找出下毒之人，找我做什么？”被他耽誤了些時(shí)間，我有些不耐。

“這毒有些麻煩?！碧t(yī)說，“這毒原是拓拓誥德屈斯巴國特有，臣雖然知曉解藥配方，但其中一味藥草卻只有拓拓誥德屈斯巴的皇宮里才有……”

我聽著那個(gè)又長又難記的名字，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瓦賽的國家？”我問，“這種毒為什么會在皇宮里出現(xiàn)？”

太醫(yī)遲疑不說，眼中卻表明了他的懷疑。

芙蓉受寵有孕，立即便有人下毒，且還是瓦賽的國家特有的毒，如此明顯了不是嗎？只是，我多么了解瓦賽，她又怎會做這樣的事？

“你去想辦法，另外，我不想聽到宮中有人亂傳，一旦被發(fā)現(xiàn)，格殺勿論！”

我舍不得瓦賽為謠言所苦，我寧愿用最嚴(yán)苛的手段，護(hù)她安寧。

我匆忙趕到隨云樓，瓦賽看到我，嗤笑：“你也來問我的罪嗎？”

“你沒做，何罪之有？”

“你信我？”

我毫不遲疑：“信?！?/p>

我的皇后，成親數(shù)月，終于對我露出了微笑，她揪著我的衣袖：“謝謝你相信我?！?/p>

⑧

三日過去，太醫(yī)院還是沒能制作出解藥，這時(shí)卻傳出芙蓉也中了毒。大將軍直闖后宮，他認(rèn)定瓦賽是兇手，要捉拿她。

“不許！”我在他動手前趕到，“這件事與瓦賽無關(guān)！”

大將軍不理：“整個(gè)皇宮，只有她與芙蓉娘娘有怨，除了她還會有誰？”

我微微慍怒：“朕說過，這件事與瓦賽無關(guān)！”

“既然皇上要包庇，臣也沒辦法，但是皇后必須交出解藥，芙蓉娘娘身懷有孕，絕對不能受損！”大將軍帶領(lǐng)一群人朝著瓦賽跪下，“請娘娘顧及蒼擎國的子嗣，賜出解藥。”

他們的語氣早已認(rèn)定瓦賽就是兇手，我氣悶不已。卻也知道，只有瓦賽有辦法。如果芙蓉，或者孩子出事，這些人必然不會放過瓦賽。我疲憊地看向她：“瓦賽，你有辦法救她嗎？”

揪著我衣袖的手，輕輕地放開了。

她露出一絲苦笑：“我盡力一試?！?/p>

瓦賽去看芙蓉，替她診脈，芙蓉驚恐地握住她的手，哭求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芙蓉話里認(rèn)定瓦賽是兇手，我生氣極了，剛要出聲警告，瓦賽忽然開口：“你如果再抓著我的手，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么事，現(xiàn)在我要?dú)⒛?，輕而易舉?！崩淙坏穆曇魪乃炖锩俺鰜?，連我都嚇了一跳。

瓦賽在笑，與以往的溫婉柔情不同，她只揚(yáng)起嘴角，眼里卻看不見一點(diǎn)笑容。她是故意的，故意嚇唬芙蓉，故意讓聽的人認(rèn)為，她真的要害死芙蓉和孩子。我不明白她的目的，只覺得心焦，內(nèi)心深處害怕著什么。

浮云殿里一時(shí)罵聲四起，我這才明白瓦賽在宮里的尷尬，沒人真的當(dāng)她是皇后。我一聲咆哮：“你們住嘴！”房間里立時(shí)安靜下來，我專注地看著瓦賽，她走到桌案邊，提筆寫字，全都是我不認(rèn)識的字，寫完了她把東西交給我：“把這封信交給我皇兄，上頭是需要的藥材，看到信后他會派人送來?！?/p>

“拓拓……你們國家距離遙遠(yuǎn)，來得及嗎？”我實(shí)在記不住那個(gè)名字。

“放心，就算耽擱幾個(gè)月，也死不了人的?！?/p>

瓦賽面無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錯(cuò)覺，我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我還是命人八百里加急，將信送出，七日后信使空手而歸，對方不愿意贈藥。宮中一時(shí)罵聲又起，大將軍甚至提出要以瓦賽的命交換。

“當(dāng)然不行！”我堅(jiān)決反對。

瓦賽也在一旁聽著：“就算拿我去，也換不到解藥的?！彼f，“不過，我有一個(gè)辦法，可以讓皇兄贈藥?！?/p>

我忙問：“什么辦法？”

“我要你的一個(gè)承諾。”瓦賽說，“由百官做證，這一次，你不能食言?！?/p>

“什么承諾?！?/p>

“事成之后，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什么事？”

“還沒想好?！?/p>

不能答應(yīng)！她的態(tài)度很不自然，我不知道一旦答應(yīng)，會發(fā)生什么事。我正遲疑，大將軍卻替我應(yīng)下：“皇上，此刻龍子最重要啊?！?/p>

是啊，就算不愛，但畢竟是我的孩子。

我不得不應(yīng)允。

瓦賽整理了一張清單，其中有數(shù)味藥材，她說這是她的嫁妝，并且讓我公告天下，說擇日去拓拓誥德屈斯巴取嫁妝。如此一來，瓦賽的皇兄不想給都不行，否則讓鄰國知曉，面上無光。

十天后，不等我們?nèi)ト?，一箱箱嫁妝被送了過來。之后太醫(yī)利用嫁妝里的藥材，成功制出解藥，替浮云殿的人解了毒。

事情已了，大將軍便要來問責(zé)，他認(rèn)定瓦賽有罪，執(zhí)意要將她收押。我氣得冒火，差點(diǎn)就動手和他打起來。

“段淵?！蓖哔惐蝗藥?，她出聲叫我。

“沒有人可以把你帶走?！蔽亦嵵爻兄Z著，這次是真的，我以我九五之尊的身份起誓，我絕對不會再失言了，可我沒料想瓦賽會云淡風(fēng)輕地告訴我：“放我走。”

我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她唯一的要求是，放她離開。離開皇宮，也離開我的身邊。

我想都沒想地拒絕：“不行！”

她笑了笑：“你答應(yīng)過的。”

對，我答應(yīng)過的，我承諾了很多，卻一直食言。這是我最后對她的承諾，我卻一點(diǎn)都不想答應(yīng)?？墒?，她的眼神那么堅(jiān)持，她在這個(gè)皇宮里一點(diǎn)都不快樂，我終于還是不忍拒絕她。

臨行前，我去送她，我希望她說后悔了。一路送到宮門，她說：“段淵，我愛你?！蔽疑斐鍪窒胱プ∷謪s落空了。她已經(jīng)向著沒有我的未來，走遠(yuǎn)了。

⑨

“毒是你下的嗎？”

瓦賽離開后半個(gè)月，我終于想通她話里的話，我去問過太醫(yī)，這種毒雖會高熱昏迷，卻不會致死，甚至對胎兒也沒有影響。我這才明白，不論瓦賽離開或者死去，最大的受益人是芙蓉。我一點(diǎn)都不想懷疑她，但她容貌傾城，心卻狠毒。

芙蓉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只道：“她配不上你，只有我才是真的愛你的?！?/p>

“你愛我的什么？”我嗤笑，從來沒人說過愛我，只有瓦賽，至于芙蓉，恐怕權(quán)勢地位的吸引力更大。

“你知道我長得什么樣嗎？我眼如綠豆，鼻孔外翻，血盆大口像鬼魅，臉上坑坑洼洼，甚至惡性流膿……你知道為什么即使我是皇上，那些臣女也不肯嫁嗎？因?yàn)楹臀乙黄鸪鋈?，她們會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你知道那些人說什么嗎？說得可難聽了，說她們貪慕虛榮，說她們將來生的孩子也會如我一樣……你覺得呢，你覺得你肚子里的孩子，會是怎樣？”

我每天去找她，說的話也一天比一天可怕。她一開始努力偽裝的鎮(zhèn)定，被我一點(diǎn)點(diǎn)地撕裂，終于在這一天瓦解。

“啊——”芙蓉捂著耳朵，瘋狂地大叫，“不要、我不要……”她渾身顫抖，避我如蛇蝎，“我不要這個(gè)孩子，我不要生下個(gè)妖怪，我不要……”

她瘋了。

被我逼瘋的。

我把瓦賽離開的恨全都加諸在她身上，其實(shí)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讓太傅去找瓦賽，我想重新爭取她，他嘆了口氣，答應(yīng)了。

我說：“謝謝你?！闭f完我就呆住了。瓦賽也對我說過謝謝，她一定已經(jīng)弄清了“謝謝”和“我愛你”的區(qū)別。

直到最后，她還是愛我的。

“宋黎，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然而，瓦賽有心要躲，我們根本找不到，直到芙蓉生下孩子，自請離宮，我依舊沒有找到她。我抱著孩子，聽著大將軍勸我另立新妃，他對芙蓉終究離開一事很難介懷。

“好。”我說，“你去下詔，公告天下，找一個(gè)不嫌棄我丑的人，做我的皇后?！?/p>

我讓太傅把我嚇唬芙蓉時(shí)候說的全寫上去，我要嚇退其他人。但是我知道，有一個(gè)人，不會嫌棄我的丑陋。我只等這一個(gè)人。

尾聲

皇榜前，瓦賽笑出了聲。

段淵拼命丑化自己，他似乎一點(diǎn)都不在意自己丑名遠(yuǎn)揚(yáng)。他說：“朕欲尋找一名膚色黝黑，吐字不清，講話很慢的異族女子為后，這名女子必須身形嬌小，才能襯得朕高大威武。朕許諾，一生只此一愛?！?/p>

瓦賽眼圈濕潤。

“又想騙人嗎……”

圍觀的人聽到她古怪的腔調(diào)，紛紛看過來，一一對照她和黃榜上的要求：“姑娘，你正合適啊，你可以去試試?！?/p>

是啊，她正合適。瓦賽撕下皇榜，走到官爺面前問：“這個(gè)，我能試試嗎？”她想再試一試，只因?yàn)樗麑μ煜滦?，一生只此一愛?/p>

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