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的人體整形

陳婧

誰說建筑設計師只能改變外在空間，人體才是他們最好的創(chuàng)作空間。

她的每件作品都承載著藝術的國度，跨越了雕塑、建筑、科學與時裝設計的界別，利用身體的自然結構，創(chuàng)建出想法新穎的結構型態(tài)和裝飾。她讓衣服發(fā)光可以傳遞喜怒哀樂的情緒；她與合成生物學家研發(fā)出神奇藥片，吞服之后就能讓皮膚出汗時帶有香味，這些都是居住在阿姆斯特丹的澳洲藝術家露西·馬可蕾（Lucy McRae）的杰作。誰說建筑設計師只能改變外在空間，人體才是他們最好的創(chuàng)作空間。馬可蕾認為：探索未來科技的走向和趨勢不應該只是科學家和工程師們的工作，作為一名藝術家，同樣有責任參與其中，這樣世界才會更加讓人充滿期待。

生物科技與藝術的結合越來越常見。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資深設計師蘇珊妮·李 （Suzanne Lee）用一種細菌開發(fā)出織物，這種細菌往往被用于將綠茶變成發(fā)酵飲料。當它們消化糖分時，這種細菌會產(chǎn)生大量纖維絲，蘇珊妮經(jīng)過努力，終于找到了如何收獲和曬干纖維絲的辦法。結果，她制作出的材料看上去就像是絲綢，可以縫制在襯衫和外套上。英國公司Fabrican找到一種方式，能夠粘合和液化纖維，如此一來，紡織品便可以從噴壺或者噴槍中出來，直接噴在人體或者模型上。隨著溶劑蒸發(fā)，纖維粘合在一起，形成一件絕對合身的衣服。

但馬可蕾在生物科技應用的想象力上更加驚人，她與哈佛大學學者沙瑞夫·曼斯（Sharef Mansy）合作研發(fā)的“食用香水”，由里而外地改變人體氣味，打破我們對香水的認知。服用這款膠囊后，氣味分子便藉由排汗作用在肌膚表層匯聚成散發(fā)特殊氣味的小水滴。這款香水象征了新的溝通形態(tài)，體內的生理循環(huán)則決定了香氣散發(fā)的效果，每個人不同的溫度、壓力、運動量甚至性欲都會影響香氣的濃度！

馬可蕾還把棉花棒粘貼在人體上，包裹整個人體，讓顏料自然地在上面吸收流動，在濃稠飽和的顏料逐一浸染棉花的同時，營造出“葉綠素”般可變色的肌膚。她給人體打造了一套水管系統(tǒng)，用透明釣魚線編織了水管，讓彩色液體、空氣和水在長達1.2公里的透明水管里流動，仿佛血管長在了皮膚之外，呈現(xiàn)出一股動態(tài)的生命力。她還用燈光的閃爍、震動、收縮，展現(xiàn)了未來幾十年我們的皮膚能與環(huán)境同呼吸、共感應的期望。

馬可蕾給自己的頭銜不是建筑師，也不是藝術家或是舞者，盡管她出身建筑師，并學習過長達14年的古典舞蹈。她給自己的定位是——人體建筑師（body architect）。在一次求職面試中，她因為缺少正式的職業(yè)名稱而未被雇用，憤怒之下，她便因此創(chuàng)造了“人體建筑師”這個職業(yè)，并在一周后順利地成為世界上第一位“人體建筑師”，迄今也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人體建筑師”。

在一部微電影中，馬可蕾結合科學與人體的獨特美學，打造出一個令人充滿玩味的新預言：阿姆斯特丹的古舊教堂被轉化成一個地下實驗室，一位神秘的科學家正采用不同的啫喱、液體和奇特的發(fā)明，供奉給熟睡中的繆斯女神。而這位科學家的原型便是19世紀的德國物理學家和醫(yī)生赫爾曼·馮·亥姆霍茲（Hermann von Helmholtz），這位醫(yī)生曾經(jīng)做出這樣一個大膽假設：“所有事物都是發(fā)生在皮膚上的事?！瘪R可蕾也希望在她的藝術旅程中，讓皮膚在人體美學和建筑實驗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馬可蕾通過科技對“人體”進行著重新定義?！拔覀兩钤谝粋€沒有限制的時代，科技令自然淘汰，迫使我們重新定義身體的極限與界限，我毫不懷疑，將來我們會吃化妝品，還會有皮膚變色技術。時尚與藥品市場將合并，正如時尚與科技目前所做的那樣?！边\用不同的媒材和科技，馬可蕾不僅重新定義了人的外形、推翻了我們腦海中“人”的結構，有時更像在創(chuàng)造一個未知世界的未來物種！

英國小說家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在1818年寫成了《弗蘭肯斯坦》時，這本被譽為世界上第一本科幻小說，因為當時沒有比它更瘋狂的作品了：小說中那個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將已經(jīng)死亡但新鮮的機體組織施以電擊，讓一具重新組裝起來的尸體重獲生命，創(chuàng)造出完美的新“人類”。這當然很可怕，因為再沒有什么比人類試圖以創(chuàng)造發(fā)明、嘲諷并仿效“造物主”的偉大規(guī)則更恐怖，但人類對“造物主”的挑戰(zhàn)卻已然開始。在馬可蕾和澳大利亞一家餐廳和藝術贊助機構合作的影片中，一位女性在實驗室中精心調配著各種可食用的人類基因物質。利用精確計算得到的基因物質，隨意融合男女性別，她便如同做蛋糕般，制造出自己擁有完美面容的新的混合體。最后，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啃食著這些混合體。

在哲學家努力回答“我是誰”這個永恒的命題時，科學家在不斷探索人體的奧秘。而隨著科學發(fā)展到今天，人們又不再滿足于科學家那些對人體已知的刻板認識，于是，藝術家們開始了瑪麗般瘋狂的創(chuàng)作，但不同的是，她挾持著科技而來，用冰冷的知識開創(chuàng)人體感知的美學，打造藝術新“人類”。馬可蕾將荷蘭紅燈區(qū)的公寓改造成一間工作室，在此持續(xù)實驗她的新點子：用視覺呈現(xiàn)人體的演進，并企圖模糊皮膚與外界的界限。她和另一位視覺藝術家好友巴特·赫斯（Bart Hess）組成雙人組合，在身上貼肥皂泡、木片、氣球甚至曲別針，用這些古怪的日常用品打造出新意義的人體，通過變形、扭曲，蛻變成新的“人類”，一種原始、怪誕甚至是難以想象的新世紀人類：可能是滿身纏繞著藍色肥皂泡的，也可以是身上長出如氣球般腫脹細胞的，或是被雜草包圍的米其林般的身體和被各種紙片分割的人體…

這種不帶有任何感情取向，讓人驚恐也好，驚喜也好的作品，都以當下的狀態(tài)呈現(xiàn)著未來的“身體”。穿行于人體與科技的交叉路口，她的作品在活生生的人體上、頭發(fā)上，注入和滲滿其他現(xiàn)世物質，創(chuàng)造充滿精致缺陷美的新載體，成為她署名式的創(chuàng)意象征。這些作品游離于病態(tài)與晦澀之間，不變的是張揚的未來感。恰如她所說的：“當獨立存在的奇怪個體聚集在一起，就會產(chǎn)生質變，創(chuàng)造出新的物種來。我的工作是無限的；當我回顧過去，我可以看出作品的演進過程，但對于下一個作品，我卻是完全未知并開放的?！痹诩t燈區(qū)的五光十色中，馬可蕾講起了這份世界獨一無二的工作，以及如何不用手術刀就可以進行人體“整形”。

記者：“人體建筑師”是個怎么樣的職業(yè)？

馬可蕾：人體建筑師的工作就是在人體之上建造結構，用不同的方式改變身體的線條。我最感興趣的建筑空間是身體和服裝之間的部分，以及身體和周圍的環(huán)境。我現(xiàn)在最希望改變的，就是我們身體的存在表現(xiàn)。比如我們的身體通過化妝可以得到改變，而在未來，這樣的改變會更多地借助科技，皮膚的角色也會被重新定義，人體建筑師不僅需要是藝術家，也越來越需要科學家的素養(yǎng)和能力。

記者：是什么讓你進入了人體建筑這個領域？

馬可蕾：我從小接受古典芭蕾舞訓練，大學在澳洲墨爾本理工大學學習建筑學和室內設計。古典芭蕾對身體美態(tài)的展現(xiàn)引領我從“人體”出發(fā)，建筑學對形體結構的研究讓我得以用不同的角度觀察人體，并對它著迷。后來，我在荷蘭埃因霍溫飛利浦電子公司的設計研究實驗室工作，在這個前衛(wèi)的實驗室中，我研究的是20年后科技的發(fā)展，特別是感知科技的發(fā)展，為人類描繪未來生活藍圖。曾經(jīng)有個項目是SKIN probe，專門研究科技如何為人體皮膚提供各種創(chuàng)造性，我研究過藉由觸摸即可顯現(xiàn)的電子紋身，及藉由光表現(xiàn)穿著者情緒的服裝，這為我后來的創(chuàng)作打開了一扇門。

記者：令我們好奇的是，你這種無法被歸類、不被既定框架受限的創(chuàng)造力，究竟從何而來？

馬可蕾：當人們遠距離旅行的時候，靈魂移動的速度跟不上身體移動的速度，于是就滯留在了某地。創(chuàng)造力，就是讓你的身體與你的靈魂團聚，重新遇見一個完整的自己。人體就是最原始和干凈的白紙，是最好的創(chuàng)作素材，而我做的事情，就是在上面添加層次并賦予概念。人體和外部世界的界限其實是非常模糊的，它們可以彼此滲透，并且不斷互相轉換，我希望用視覺圖像來表現(xiàn)人類的進化，盡管這種進化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并不太美好。但當你向外打破這些界限，得以拓展出新的視角來解構固守的思考模式時，猶如在經(jīng)歷一趟通往未來世界的探險之旅。

記者：人體改造在你看來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馬可蕾：我對基因改造非常感興趣。運動員穿上帶有感應器的運動服之后，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當不正確的動作發(fā)生后，可以通過振動的方式提醒運動員進行姿勢調整，科技讓每個運動員都可以變得更加成功。在我小時候，我想?yún)⒓訆W林匹克的100米跨欄項目，這當然不可能發(fā)生。我思考的是為什么普通人不能比有些人跑得更快，比如博爾特？但我們去看殘奧會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裝有假肢的運動員可以比普通人跑得更快?！懊卦E”在于假肢。如果為了跑得更快，人們是不是愿意去用假的身體代替自己原來的部分身體？這聽起來有點科幻，人體改造帶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領悟和發(fā)現(xiàn)。

記者：為什么你的作品經(jīng)常選擇“皮膚”作為身體改造的著眼點？

馬可蕾：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人體如何超越生物學的意義延伸開去。體內是第一層意義，體外是第二層，而皮膚則正是兩者之間的媒介。有時人會隱藏內心的情緒，有時這種情緒難以通過言語表達，這些都可以讓皮膚去傳達。比如在“可服用的香水”中，皮膚成為一個香水瓶。在飛利浦實驗室，我們討論過如何通過嗅覺進行溝通，而隨著人類的進化，這種直覺般的方式正讓我們覺得越來越陌生。還有皮膚會是一種表達內心感受的簡單方式，在人的內心和身邊環(huán)境的變化中構建一座橋梁。高科技納米級感應器的開發(fā)讓人的皮膚成了最美麗的感應器，情緒被設計成我們五彩繽紛的外衣。我的另一件作品“臉紅的連衣裙”中，連衣裙有兩層，把發(fā)光二極管放置到衣物內層之中，人在穿上這些衣服后，就能通過感知器接收人的情緒變化，然后衣服通過外層發(fā)光的形式來表現(xiàn)出來。

記者：能否介紹下你的下一個項目？

馬可蕾：下一個項目將探索在重力條件改變的環(huán)境下，培育太空嬰兒。在我去溫哥華的途中認識了一位美國宇航局的項目官員，他告訴我在失重條件下可能給人體帶來改變，以及輻射和宇宙射線對人體的影響。這讓我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后來我又有幸和那里的太空生物學家進行了一次史上最燒大腦的對話。談話中，她提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人體會根據(jù)周圍環(huán)境進行不斷地調整，當你進入太空的時候，你的身體會發(fā)生全面、極端的變化，就如同身處水下世界一樣。我探索的是人類的未來，以及穿梭于不同星球之間的我們將以何種方式存在。這是一個非常講究科學、極富沖擊力的點子，但同時也充滿著藝術價值。

記者：這個項目將會怎么樣去表現(xiàn)人體的改造？

馬可蕾：我覺得這和我以前的創(chuàng)作過程有著很大的不同，這個項目將會描述生育的潛在未來——生命在實驗室中誕生，在人造子宮中孕育。項目具體計劃目前尚未成型，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不知道在太空繁育嬰兒作為一個藝術項目該走向何方。我正在思考該如何下手；單憑直覺，我就有很多不同的選項，但必須要有人向未知領域踏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