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發(fā)表于2011年5月8日的《2009年法航447航班空難深度調(diào)查》一文,是作者Wil S. Hylton(美國《紐約時報雜志》特約撰稿人)采訪了跟空難有關的方方面面人物而撰寫的一篇全方位的著名調(diào)查報告。在馬航370航班空難發(fā)生的今天,本刊特連載這篇空難舊聞,兩相對照,令人唏噓感嘆。
海底發(fā)現(xiàn)了更多
遇難乘客的遺體
失事的最后幾個小時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會永遠是個謎。這個春天,在“阿盧西亞號”上,隨著伍茲·霍爾的科學家們掃視著447航班的第一批水下照片,他們不僅看到了起落架、引擎和機翼,還看到了在海中山脈腳下深不可測的平原上散落著至少50具遇難者的遺體。他們繼續(xù)在該區(qū)域中尋找,在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受損機身的一個部分,這個部分足夠大,所以里面還有更多的遇難乘客。
搜尋隊的隊員告訴我,一種嚴峻的沉默開始降臨船上。隨著發(fā)現(xiàn)遺體的消息傳到外界,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也出現(xiàn)了。在3600多米深的冰冷海水中,遇難者遺體將極度脆弱,然而尸體也可能比兩年前那些浮在水面的保存得更完整。深海沒有光線、也幾乎沒有微生物存在,這些尸體可能會提供新答案,不僅會解釋447班機發(fā)生了什么事,而且也會解釋機上的男女老幼發(fā)生了什么事。問題是,是否有人真的想知道。
一些家屬認為
應該讓遇難者長眠海底
巴黎的一個早上,我來到佩羅拉·米爾曼的公寓,她是一位量子物理學家,她的丈夫伊萬不幸在空難中喪生。米爾曼出生于巴西,她有著瘦瘦的運動員體格,還有暖黃色的皮膚和高高的鼻子。我們在客廳里面對面地坐下,她的孩子在旁邊玩耍。在客機失事之前,佩羅拉和伊萬曾夢想搬到巴黎市內(nèi)住。伊萬去世后,佩羅拉獨自帶著孩子搬到了市里。
她說:“我不能再在原來的家里住下去了。我不能那樣做,我需要換個地方。所以我離開了原來的房子,我把家具、衣服、所有的東西都留在了那里,我必須這么做?!彼D(zhuǎn)過頭,看著她的孩子們,然后她說:“兒童是驚人的,你知道嗎?一位心理學家告訴我們,孩子只有到了六七歲以后,才有死亡的概念。我從根本上質(zhì)疑這個說法。事故發(fā)生的時候,何塞才4歲。那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次對話,我對他說:‘聽著,爸爸坐的飛機出事了,他再也不會回家了。’他立馬就哭了起來,他從來沒那么哭過。他當時說:‘可是,還有許多我想給爸爸做的東西呢。’”
米爾曼的眼睛濕潤了,但她接著說了下去,“我是個科學家,我知道那架飛機發(fā)生了某種具體意外。但我不能防止想保留神秘的渴望,我不想讓他們把尸體撈上來,我不想讓那一切再次浮現(xiàn)。我需要翻開人生新的一頁。想到有這么一個地方,我的丈夫就在那里,穿著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時所穿的衣服,戴著戒指,還有他的項鏈,這種感覺怪怪的……”她的聲音漸漸消弱,然后,她笑了。
第二天,我去約翰·克萊梅斯的公寓采訪他,他的兄弟布拉德乘坐后來成為447航班的飛機,抵達里約熱內(nèi)盧,但因為沒有簽證無法入境,只好重新登上這架飛機返回巴黎。飛機失事后,克萊梅斯和米爾曼成了朋友,但在是否應該把遇難者遺體撈上來的問題上,他們有分歧。米爾曼深深地感覺是,丈夫的遺體應長眠海底,克萊梅斯則深信他有責任讓兄弟最后回到家里。他對我說:“一想到他們蹤跡全無,就讓我感覺很難受。沒有尸體,也沒說再見,就這樣走了。在最初的幾周里,我只是認為他們會找到飛機。不可想象他們會找不到?!?/p>
為了解決機械問題之謎
遇難者家屬的善后問題只能等待
在“阿盧西亞號”的宣布之前,這些爭議本可以放在一邊不去討論,因為那既遙遠又不重要,但科考船的發(fā)現(xiàn)卻讓這些問題現(xiàn)實化了。宣布不到24小時后,法國生態(tài)與運輸部部長納塔利·科斯索斯科·莫里澤在電視上宣布:“這些遇難者的遺體將被打撈起來,并進行身份確認?!钡@個承諾是否能兌現(xiàn)還不得而知?,F(xiàn)在,法國調(diào)查與分析局已經(jīng)找到了黑匣子中的圓筒,搜尋隊將試圖用同樣的“爪與筐”系統(tǒng),把至少一具遇難者遺體打撈上來。法醫(yī)警告說這樣做很危險,而且非常困難。空難發(fā)生已經(jīng)兩年了,尸體也許能撈起來,但這些尸體很可能變得很松軟且易碎,很有可能在機器爪的作用力下碎裂。一些專家建議,在恢復黑盒子的數(shù)據(jù)之前,應該用3D照相機對尸體進行詳盡地拍照。對飛機殘骸的打撈也許已經(jīng)攪得海底不安寧了。
是否該打撈這些尸體的問題仍很難回答,最后的決定只能是兩種中的一個:或者把所有的尸體都打撈上來,或者讓它們都繼續(xù)沉睡在海底。但是這種選擇,即使在短短的10年前,也不會存在;這個問題,只是因為許多事情異乎尋常地匯集到法航447航班上,才涌現(xiàn)出來。因為這種機型的飛機使用非常廣泛,所以其失事需要得到解釋。因為唯一能提供解釋的方法是復原黑匣子,這個必將過時、但仍在使用的古老設備。
所以,為了解決機械問題之謎,遇難者家屬的善后問題只能等待。他們將不得不再次琢磨這個問題:他們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是否會“回家”。他們將不得不去辯論這種可能性,每個家庭有各自的看法,不同的家庭之間會發(fā)生分歧,有時甚至在家庭內(nèi)部也會有爭吵。
真希望他們能找到她
把她帶回家來
走下一架抵達巴西的飛機之后的那個下午,我注意到一封標志著“緊急”的電子郵件,郵件來自瑪麗·麥莉,她的姐姐安妮·迪貝倫·哈里斯在那架航班上,同行的還有姐夫邁克,他們要去巴黎兩周。安妮和邁克是機上僅有的兩個美國人。我和麥莉談話已經(jīng)大概有十多次了,有時候一次超過兩個小時。麥莉描述了安妮在20多歲時戰(zhàn)勝癌癥的故事,姐姐身體的左側(cè)還發(fā)作過小型中風,有時一連幾天她會受到偏頭疼和纖維肌痛的折磨。但我也從安妮的朋友那里得知,住在里約熱內(nèi)盧的時候,她的這些病好了許多,至少好到能讓這位來自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拉斐特的女子有機會去體驗一種她以前未曾知道的生活:逛大都市熙熙攘攘的市場,和街頭小販討價還價,學習跳桑巴舞。
現(xiàn)在,麥莉有了一個自己的問題。在空難后,邁克原先工作過的石油公司幫助清理了他們的公寓、關閉了他們的銀行賬戶,把他們的財物全部寄給了麥莉,除了一樣東西:安妮的珠寶首飾。麥莉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些珠寶首飾仍然存放在里約熱內(nèi)盧的石油公司。她想讓我?guī)退咽罪棊Щ貋怼?/p>
在巴西的最后一個上午,我從石油公司取來了3盒屬于安妮的珠寶首飾。幾天后,我飛到了路易斯安那州,把這些首飾交給麥莉。麥莉在家門口迎接我,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們在桌邊坐下,她把盒子里的珠寶一件件擺到我們之間的桌面上:有綠松石戒指、鏈式手鐲、掛著深紅色小珠子的項鏈。當她打開最后一個盒子時,她愣住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用雙手從盒子里捧出一串珍珠,捂在胸口,緊緊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說:“這串珍珠,是媽媽的?!?/p>
前天,我打電話給麥莉,告訴她法航447航班殘骸被找到的消息。我知道她仍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好幾周了,她一直在不同的情感之間反復。一天,她會輕蔑地說:“我不在乎他們找得到、找不到那東西,那也不會讓安妮回來?!绷硪惶?,她又向我提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那些潛艇怎么工作,他們是不是真有可能找到飛機殘骸,等等。
現(xiàn)在,她靜靜地坐在那里,手里捧著那串珍珠,用手指轉(zhuǎn)動著每個珠子?!斑@也許是我擁有的最后一件有關她的東西了?!彼难劬τ悬c紅腫,“我真希望他們能找到她,把她帶回家來,當沒有理由希望的時候,我也不想這個;但現(xiàn)在有了希望,我想讓她回家?!保ㄈ耐辏?/p>
(編輯/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