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
余志剛,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音樂學博士,博士生導師,1952年出生于北京,1983年畢業(yè)于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1987年獲得碩士學位,并留校任教,同時繼續(xù)在于潤洋教授的指導下攻讀博士學位,1993年以《阿爾班·貝爾格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道路》一文獲得博士學位,并由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出版。已結項的教學研究課題有211工程重點學科研究生課程建設:《歐洲中世紀音樂》教材編寫;211工程優(yōu)質(zhì)學科教學創(chuàng)新平臺:《西方音樂史》教學創(chuàng)新;“十一五”國家級規(guī)劃教材:《西方音樂簡史》(附教學光盤)。他長期在中央音樂學院開設西方音樂史專業(yè)課和大量有關的選修課,發(fā)表的教學研究論文有 《“歐洲中世紀音樂”教學漫議》、《中央音樂學院的西方音樂史教學》、《中央音樂學院的西方中世紀音樂史教學》等。學術研究成果有《論阿爾班·貝爾格的歌劇<沃采克>》、《貝爾格研究二三題——博士論文的序與結語》、《瑪受“大衛(wèi)分解旋律”中的非音樂概念》等數(shù)十篇論文。以及《歐洲中世紀音樂》(杰里米·尤德金著,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5年出版)、《古典音樂-阿呆系列》(大衛(wèi)·波格、斯科特·斯佩著,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05年出版)、《西方音樂史(第6版)》(格勞特、帕里斯卡著,人民音樂出版社2010年出版)等多部譯著。
音樂時空:您在1978年考入中央音樂學院,成為音樂學系的第一屆學生,可否談談您為何選擇了當時還屬于新興學科的音樂學專業(yè)?
余志剛教授:我自幼喜愛音樂,小學二年級開始學習鋼琴,后來又學了小提琴。不過當時家里并沒有想過要我走這條道路,而是更希望我以文化課為重,通過升學考試。但是隨著文革的爆發(fā),高考被取消,這直接導致大批莘莘學子升學無望,我也是其中一員。當時我剛剛讀了一年初中學校就停課了,為了響應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我插隊到了祖國的南部邊陲——云南。由于我有演奏樂器的專長,被調(diào)到農(nóng)場里的宣傳隊,搞樣板戲之類的文藝演出,同時也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當然這是以自學為主。真正讓我走向?qū)I(yè)音樂道路的契機是遇到中央音樂學院的老師帶領學生赴云南開門辦學,他們來到我所在的農(nóng)場看文藝演出,對我們的節(jié)目十分感興趣,也給予了一定指導。我就是這樣與這些老師建立了聯(lián)系,后來從中得知文革后期會恢復高考,便利用探親假,回到北京報考了中央音樂學院的作曲系,但是由于準備倉促,報名有所延誤,導致與作曲系失之交臂。但是由于我的父親是出版社編輯,我自幼深受熏陶,平時也愛好寫一些文章,熟識的老師們看到后建議我報考音樂學系,時值音樂學系第一次招生,錄取名額20人,機會相對比較大。簡單來說,我考入音樂學系的原因可以歸結為三點:對音樂的熱愛,比較好的文字功底以及在兵團7-8年的生活閱歷。
音樂時空: 您在報考音樂學系的時候就選擇了西方音樂史專業(yè)嗎?
余志剛教授:不是。當時的音樂學系與現(xiàn)在一樣,本科前三年不分專業(yè),第四學年才開始分中國音樂史、西方音樂史以及民族民間音樂等不同的研究方向。由于我在兵團宣傳隊的時候搞過音樂創(chuàng)作,和聲功底很好,于潤洋老師就將我介紹給吳式楷老師學習和聲,目的在于培養(yǎng)音樂學教研室能夠勝任和聲教學的人才。雖然這個計劃沒有最終實現(xiàn),但是我的本科論文還是選擇了和聲方向,對格里格的和聲風格進行了研究。我真正步入西方音樂史研究領域還是在碩士階段。
音樂時空: 您從碩士到博士都是跟隨于潤洋先生學習,于老師給了您哪些幫助與啟示?
余志剛教授:于老師的影響主要有兩方面。首先,他堅持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方法,在此基礎上,大膽吸收現(xiàn)代的各種研究方法。同時,于老師還十分關注美學流派,將美學與史學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就是他一貫倡導的“史學美學化”。他的主要研究思想之一便是史學與美學不可以分家。當然,現(xiàn)在中央音樂學院分別設立了美學教研室與史學教研室,二者側重點不同,或許與于老師當初的設想有所差異。其次,于老師從不隨波逐流,不受時髦的潮流影響,專心做自己的學術研究。這些都是值得學習的。
音樂時空: 您對于潤洋先生提出的“音樂學分析”如何理解?
余志剛教授:這是一種綜合分析,與國外的某些專家的研究方法殊途同歸。在近半個世紀以來,西方國家很重視社會人文背景因素對音樂的影響,尤其英美一些權威專家,他們的研究成果也是強調(diào)將社會背景和音樂本體盡量貼合,相互印證。比如英國音樂學家道格拉斯·嘉爾曼(Douglas Jarman),他是研究貝爾格的專家,他在著作《阿爾班·貝爾格的音樂》中針對作曲家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靶乱魳穼W”在一定程度上有這種因素,我更多是注重史料的實證主義,并結合新音樂學方法。于老師一直都在用這個套路指導我們,但是實際上真正做到是很難的,現(xiàn)在國內(nèi)不乏運用“音樂學分析”的方法進行研究的實例,成功的卻并不多,問題主要集中在社會背景與音樂本體不能真正結合在一起。
音樂時空: 提到貝爾格,您在1993年完成了博士畢業(yè)論文《阿爾班·貝爾格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道路》,在此之前您已經(jīng)發(fā)表了《論阿爾班· 貝爾格的歌劇<沃采克>》、《阿爾班·貝爾格與歌劇<露露>》以及《貝爾格研究二三題》等多篇論文,但是在當時國內(nèi)音樂學屆對于西方20世紀音樂的研究還屬于“初級階段”,您怎么會選擇這樣的課題?
余志剛教授:因為在我的本科階段,周文中先生等一些國外專家來中央音樂學院做20世紀西方音樂講座。此外,上世紀80年代鐘子林老師在中央音樂學院首開20世紀西方音樂課程,他們直接引領了20世紀西方音樂的新潮流在中國的傳播,使學生們受到感染,學習20世紀西方音樂的熱情也隨著高漲起來。很多作曲系的同學嘗試創(chuàng)作12音音樂,但這些只是純技術層面的探索。作為音樂學專業(yè)的學生,我希望挖掘音樂背后的東西。當時詳細分析20世紀歌劇在國內(nèi)尚無先例,作為嘗試,我從貝爾格的歌劇《沃采克》入手。這個課題的完成也得益于中央音樂學院對國外文獻、著作的不斷引進,我就是依靠大量外文資料,最終完成從這一部作品的分析,并擴展到博士論文對貝爾格的整體研究。endprint
音樂時空:您在中央音樂學院開設的《音樂學分析》課程是怎樣的模式?
余志剛教授:這門課程并不是我一個人開設,而是西方音樂史教研室四位教授共同教學。主要是圍繞作品,為學生提供音樂學分析的實例,比如周耀群老師的選擇了一部莫扎特的鋼琴協(xié)奏曲;姚亞平老師選擇了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黃曉和老師選擇了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曲》;而我就選用了自己對貝爾格歌劇《沃采克》研究。每位老師的個性差異,可以幫助學生更好的理解什么是音樂學分析。
音樂時空:您在巴洛克音樂研究方面也有所建樹,先后完成了多部著作,并在中央音樂學院開設了相關課程。
余志剛教授:在我的碩士階段,一位美國音樂學家曾來中央音樂學院做早期音樂講座,為我們留下很多資料,直接影響到教材編纂和西方音樂史教學。我博士畢業(yè)以后留校任教,于潤洋老師決定編寫一部體現(xiàn)改革開放新成果的西方音樂史教材,由教研室的老師分工合作,我被分配到撰寫巴洛克時期音樂的部分。在此之前,我完成了《音樂的大?!秃铡纺潜緯S后,又開設了《巴赫與巴洛克音樂》、《巴赫的聲樂作品》等有關課程。
音樂時空:請您談談1998-1999年獲得國家留學基金委資助赴美訪學的經(jīng)歷,以及在美國學習音樂學與國內(nèi)有何不同?
余志剛教授:當時訪學的目的就是想對國內(nèi)早期音樂的教學方面能有所突破,于是選擇了美國耶魯大學音樂系的克雷格·萊特(Craig Wright)教授作為導師,并向他表達了學習西方早期音樂的意愿。于是,他推薦了很多書,我便跟著聽課,并完成作業(yè)。作為訪問學者,學習方式也不同于國內(nèi),主要是根據(jù)導師所列的書單,閱讀文獻并向?qū)熯M行匯報。美國的音樂學教學方式不同于國內(nèi),他們更側重于師生的互動。
萊特教授講課給我印象極為深刻,啟發(fā)式的教學,不斷的提問,緊緊抓住學生的思維往前走,由于他具有天生的幽默感,使學生并不緊張。此外,美國的學術氣氛以及學校在學術規(guī)范的建設都是經(jīng)過長期學術積淀才形成的,這都是需要我們學習、借鑒的。
音樂時空: 我記得您和中國音樂學院的李秀軍教授合作翻譯的《聆聽音樂》就是萊特教授的著作。
余志剛教授:沒錯。我在訪學的時候就決定將這本書引進中國,在中文版正式出版后,萊特教授笑稱這是他所見過的印刷最為精美的中文音樂類圖書。這本書也是現(xiàn)在中央音樂學院《音樂欣賞》課程的教材。
音樂時空: 我們回到中世紀音樂的話題上來,您在訪學結束后,將所學的內(nèi)容帶回了國內(nèi),并在中央音樂學院開設了《中世紀音樂》斷代史課程。
余志剛教授:由于西方通史課已經(jīng)無法滿足學生的求知欲,于是開設了斷代史。中央音樂學院的斷代史與美國有所不同,在美國學生要到研究生階段才能學習專題斷代史,而且都是小班研討課,十幾個研究生進行圓桌研討,每個人選擇一個主講題目,由教師進行點評。完全改變了教師講課學生聽課的傳統(tǒng)教學方式,讓學生更多的參與其中。目前,國內(nèi)在這方面還是比較薄弱的。研究生課程建設也不太成熟。中央音樂學院開設的專題斷代史不僅面向碩士、博士研究生,只要本科修畢西方音樂通史,就可以選修。
音樂時空:中央音樂學院還開設了那些時期的音樂專題斷代史?
余志剛教授: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設的有我主講的中世紀音樂;周耀群老師的文藝復興音樂;姚亞平老師的巴洛克音樂以及劉經(jīng)樹老師的19世紀音樂和20世紀音樂。目前劉老師正在為古典主義時期的斷代史備課。
音樂時空: 為什么唯獨缺少古希臘古羅馬時期音樂的專題斷代史呢?
余志剛教授:由于現(xiàn)存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音樂資料稀少,音樂也多為片段,很難開設長達一個學期的斷代史課程,甚至在國外也鮮有先例。不過在我的中世紀音樂斷代史時,會有古代音樂遺產(chǎn)章節(jié),專門講授古希臘古羅馬音樂。
音樂時空: 您翻譯的美國學者尤金·杰里米的《歐洲中世紀音樂》是怎樣一部著作?
余志剛教授:這本譯著可以算填補空白之作,此前中世紀文學史、美術史在國內(nèi)都已經(jīng)出版了很好的譯著,因此決定翻譯一本中世紀音樂史,于是吸收了美國學者的建議,選擇了尤德金的《歐洲中世紀音樂》。這本書原著出版于1989年,在英文的音樂斷代史教材中比較新,篇幅大,內(nèi)容也比較細致,音樂譜例豐富,并且配有音頻CD,這正是國內(nèi)缺少的,對中國學生的學習很有幫助。而且既是史學專著又是教科書,在每個章節(jié)后面都羅列出擴展閱讀的書單,用于教學是十分適用的。我在翻譯過程中,與原作者也進行了通信交流,力求展示給國內(nèi)讀者該書的原貌。
音樂時空: 您的《西方古譜》選修課與《中世紀音樂》專題斷代史課程是怎樣的關系?
余志剛教授:《西方古譜》課是《中世紀音樂》斷代史的副產(chǎn)品,因為記譜法是中世紀音樂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在美國聽過相關課程,有一些積累在開課之前又與長期在美國教課的專家交流,聽取他們所提供的建議,最終促成《西方古譜課》成功開課。我主要采取講授和譯譜相結合的教學方式,一周講授,一周實踐。所謂譯譜實踐就是學生將老師指定的古譜翻譯成五線譜。授課內(nèi)容從沒有節(jié)拍、沒有固定音高的紐姆譜到五線譜最終確立,文藝復興時期也有所涉及。這門課程已經(jīng)開設了四輪,同學們反響很好,很感興趣。有位本科生還選擇了研究13世紀的弗朗科記譜法作為學士學位論文題目。
音樂時空: 目前,國內(nèi)學者對歐洲中世紀音樂研究的整體狀況如何?
余志剛教授:客觀地說,我國對中世紀音樂的研究仍處于初級階段,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做。對于中國來說,這種異文化的古代文化,如同西方人研究我們的唐詩宋詞,難度很大,需要長期積累。
音樂時空: 中央音樂學院作為國內(nèi)頂尖的高等音樂學府,西方音樂史教學也國際上是否也居于領先地位。
余志剛教授:2011年,我受邀參加了美國音樂學協(xié)會的年會,帶去的題目就是《中央音樂學院的西方音樂史教學》;2012年,又在美國波士頓大學做了《早期音樂在中央音樂學院的教學》報告,兩篇文章均載于美國的《音樂史教學雜志》。西方學者對我們的西方音樂史教學還是很感興趣的。
音樂時空: 談到教學,就不得不提您數(shù)十年的《西方音樂史》教學生涯,從1987年碩士畢業(yè)留校任教至今已經(jīng)27年,開設了音樂學系《西方音樂史》專業(yè)課以及其他各系《西方音樂史》公共課,一定積累了很多寶貴的教學經(jīng)驗。
余志剛教授:我個人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第一,教學過程中提問很重要,就如同寫文章一樣,以提問為導向。第二,在講授音樂史論中適當穿插故事,能夠更好地提升學生的學習興趣。第三,隨時關注學生的反映,根據(jù)學生的反映調(diào)整繁簡程度。第四,突出重點,一定要有精簡的歸納總結,強調(diào)最需要記住的東西。
音樂時空:您的《西方音樂史》曾獲2009年國家網(wǎng)絡精品課程,不僅講解精彩,課件精美, 音頻資源也非常豐富,在選擇譜例的時候是依據(jù)什么原則?
余志剛教授:這主要有兩方面因素,第一是我個人的感性認識,通過多年來研究、教學的積累,進行選擇;第二是參考國外同類教材,看他們普遍選擇哪些譜例。
音樂時空: 您為教學寫作的專著《西方音樂簡史》與其他同類教材有何區(qū)別?
余志剛教授:國內(nèi)同類教材普遍突出古典、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因為中國人最初接觸西方音樂史就是從莫扎特、貝多芬來開始的,整個西方音樂史的精華時期也確實在古典、浪漫時期。但是要深入了解西方音樂史的發(fā)展脈絡,早期音樂階段也不可或缺,目的也是對西方音樂發(fā)展的全貌有通透的理解,對每個斷代的認識會影響到全局。因此,我在寫這本教材比較偏重早期音樂階段,這方面所占的篇幅比較大, 講到巴赫正好是全書的一半,將來修訂時還可以把后一半加強一些。
音樂時空:從學術成果來看,您所的研究十分多元,我們先從莫扎特說起。劉小龍老師主編的《你好,莫扎特——26位音樂名人訪談錄》中收錄了一篇賈抒冰博士撰寫的文章《莫扎特研究的“活字典”——專訪我的老師余志剛》,可見您對莫扎特的研究是極為深入的。
余志剛教授:這主要是因為要輔導學生,學生的論文都是自主選題,他們選哪個題目,我就帶哪個題目,所以對每個歷史時期的內(nèi)容都需要了解。通過帶學生,自己也在不斷學習,是個逐漸積累和教學相長的過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