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jié)之歷史變遷——以節(jié)日性質的轉移為視角

袁子微

萬乘親齋祭，千官喜豫隨。奉迎從上苑，祓禊向中流。〔1〕

草樹連容衛(wèi)，山河對冕旒。畫旗搖浦溆，春服滿汀洲。

仙御龍媒下，神皋鳳蹕留。從今億萬歲，天寶紀春秋。

王維的這首《三月三日曲江侍宴應制》展示了唐代天寶年間皇帝親自參加上巳節(jié)齋祭，諸多官員尾隨其后踏青游玩的壯大情景?！爱嬈鞊u浦溆，春服滿汀洲”，是一幅江邊游人如梭，踏青嬉戲的熱鬧畫面。這種朝野同樂的場景為唐代上巳節(jié)的典型寫照，具有顯著娛樂性。然而，這個曾經興盛的全民節(jié)日到了宋代逐漸式微，發(fā)展到當下，尤其是在漢族人群中，知者甚少。這種由盛到衰的過程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從節(jié)日的性質轉換過程來看，上巳節(jié)由起初的信仰性為主到娛樂性的轉移，到宋代其狂歡模式的瓦解使其娛樂性減弱，這一節(jié)日的價值和功用雙向衰退，從而逐漸走向衰落。關于節(jié)日的文化特性，目前學者多有論述，雖定義和分類各有不同，①蕭放，吳靜瑾《1983－2003年中國歲時節(jié)日民俗研究綜述》一文有專節(jié)記述目前學者有關節(jié)日性質的分類，該文收于蕭放《傳統(tǒng)節(jié)日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書。但不可否認的是，娛樂性和信仰性是傳統(tǒng)節(jié)日的典型特征。當然，一個節(jié)日不是僅有幾種簡單特性，鐘敬文先生指出:“節(jié)俗的內容與功能由單一性向復合性發(fā)展。”〔2〕而復合性的節(jié)日內部存在一種特性向另一種特性的轉移，這種特性的轉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節(jié)日的發(fā)展與存亡。從上巳節(jié)的歷史變遷可以得到這種啟示，即政府在發(fā)揚和保護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過程中，應該注意節(jié)日的信仰性和娛樂性的雙向發(fā)展，這有利于節(jié)日的長久發(fā)展。

一、娛樂性的萌芽

上巳節(jié)淵源可追溯至先秦。宋王楙《野客叢書》卷十六“上巳祓除”條記載:“自漢以前，上巳不必三月三日，必取巳日。自魏以后，但用三月三日，不必巳也?！薄?〕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即為“上巳”，農歷三月三多逢巳日。魏晉之后，則取三月三，不再取巳日，上巳節(jié)與三月三合并。

先秦上巳節(jié)與三月三稱謂不同，風俗亦有異?！吧纤取币辉~可見韓《詩》學派著述，《太平御覽》卷五十九引《韓詩外傳》:“溱與洧，三月桃花水下之時，眾士女執(zhí)蘭祓除。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兩水上招魂，祓除不祥也”〔4〕，記錄了先秦時鄭國上巳有招魂續(xù)魄的習俗，并且認為手持蘭草能祛除不祥。在周代，主要由女巫祓除釁浴，即用香薰草藥沐浴，以祛除災病及不祥，“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薰草藥沐浴”〔5〕?！叭氯北颊卟唤娘L俗于《詩經·鄭風·溱洧》有記載，這首詩反映的是上巳日鄭國青年男女在水邊踏青幽會的盛況。 《周禮·地官·媒氏》記載:“禖氏掌萬民之判。……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無夫家者而會之?！薄?〕仲春之月，男女私奔不會遭到禁止，如果沒有喪禍之故而違背禖氏之令，則會遭到懲罰。古代高禖祠祀是讓男女聚會求子的風俗。人們認為三月三水邊釁浴是偶合生子的佳期，因此在三月三往往臨水浮煮蛋和紅棗，讓入水的婦人爭食，以求子嗣。可以說，先秦時期的上巳節(jié)旨在祓禊除災，是嚴肅、凝重的，而三月三則是男女私會淫奔，偶合求子的時機，洋溢著一種輕松、歡娛的氣氛。那么，后代上巳節(jié)必取三月三，不取巳日，除了巳日與三日易于重疊外，上巳節(jié)還有趨于娛樂性的表征，即對先秦三月三所蘊含娛樂性的延續(xù)。

上巳節(jié)與三月三雖有不同的民俗事項，但卻趨于追求同一文化內涵。無論是人們在水邊祓禊，招魂續(xù)魄以祛除不祥，抑或男女私奔，高禖祠祀以偶合求子，這些儀式展現了人們對生命延續(xù)的渴望和追求，表現出濃郁的生命意識。據《齊民要術》卷三《雜說》第三十記載:“三月三日及上除，采艾及柳絮?！薄?〕醫(yī)書認為三月三日是采藥吉日，柳絮可以達到止瘡痛的效果。唐代民間仍有這一風俗，如孟浩然《上巳日澗南園期王山人陳七諸公不至》有“浴蠶逢姹女，采艾值幽人”〔8〕。發(fā)展到后來，則慢慢轉化為勞動人民對健康和生命的長久關注和期盼，及對消除疾病和災難的歡喜之情，由此演繹成一場全民性質的狂歡。民眾也可借此以滿足娛樂的需求。

二、曲水流觴的盛典

官方介入上巳節(jié)在漢代已形成?！逗鬂h書·禮儀志上》記載:“(明帝永平二年)三月上巳，官民皆潔于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災為大潔。”〔9〕除了認為洗濯能祓除不潔外，官方還趨向認同上巳節(jié)的吉祥意義。如《續(xù)齊諧記》記載了晉武帝向摯虞、束皙詢問上巳節(jié)曲水之義的起源問題:

晉武帝問尚書郎摯虞仲洽:“三月三日曲水，其義何旨?”答曰:“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一村以為怪。乃相與至水濱盥洗，因流以濫觴。曲水之義蓋自此矣?！钡墼? “若如所談，便非嘉事也?！鄙袝墒M曰: “摯虞小生，不足以知此。臣請說其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泛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波流’。又，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見金人自河而出，捧水心劍，曰:‘令君制有西夏?！扒匕灾T侯，乃因此處立為曲水。二漢相緣，皆為盛集?！钡墼? “善。”賜金五十斤。左遷仲洽為陽城令?！?0〕

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晉代時，上巳節(jié)曲水流觴的起源傳說即有模糊性。摯虞依循漢代有關上巳節(jié)祓禊除災一說，并詳述因村中三女于三月三日俱亡，村民為祛除不祥乃盥洗流觴。束皙做出了不同解釋，指出曲水流觴始于周公成洛邑。尤其是秦昭王因上巳曲水遇金人，乃有稱霸諸侯的吉兆。束皙突出上巳節(jié)與帝王的關系，旨在強調曲水流觴乃帝業(yè)興盛的祥兆，這自然能夠打動帝王出身的晉武帝。最后束皙被賜金五十斤，而摯虞所述因被認為是不好的事，他則被貶為陽城令。

宋吳自牧《夢梁錄》: “三月三日上巳之辰，曲水流觴故事，起于晉時。唐朝賜宴曲水，傾都禊飲踏青，亦是此意?！薄?1〕魏晉時，曲水流觴已成為上巳節(jié)文人雅宴的主要活動。盛酒的杯子放置在彎曲的流水上，杯隨水動，如同羽觴，杯定君前即賦詩一首，如詩不成則罰酒。《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五記載: “郝隆為桓公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薄?2〕東晉王羲之于永和九年在會稽山陰舉行的蘭亭詩會，幾乎成為后世文人效仿雅集宴飲的對象，也成為上巳曲水流觴的佳話。其作品《蘭亭詩序》不僅是書法瑰寶，亦是文學佳作，他以一種豁達的胸襟表達了對死生的淡然。

坐落于西安城區(qū)東南部的曲江是唐代著名的皇家園林。每年三月三日朝廷在曲江歡慶上巳節(jié)，①上巳節(jié)曲水宴舉辦時間有時會根據朝廷內務做出調整。據《唐會要》卷二十九“節(jié)日”條636頁記載，開成元年因兩公主出降，府司供帳事殷。此年上巳節(jié)改為十三日賜宴。這可以說是大型的宮廷文人詩賦雅宴。能夠參加朝廷上巳節(jié)宴會的官員都有一定級別，官位越大離皇上越近。陳元靚引唐人《輦下歲時記》:

三月上巳有賜宴群臣，即在曲江，傾都人物，于江頭禊飲踏青。豪家縛棚相接，至于杏園。進士局在亭子上，宏詞拔萃宴在池南岸，內學士駙馬等張封宴元巳曲江，特命宰相同榻入食?！?3〕

曲江宴在唐代達到了傾都出席的盛況，人們紛紛于江頭禊飲踏青，富豪之家甚至在曲江邊搭棚，可以一直連到杏園。參加曲江宴的官員根據級別大小有序就座，這是一次盛大的宴會，亦是皇帝與臣子之間交流感情的機會。

唐代曲水流觴的興盛程度可以通過諸多文人唱和詩展現出來。上巳雅集作詩的形式帶有游戲性和局限性。除了群臣之間聯句賦詩的柏梁體外，還有定律定體的排律。如王勃的《上巳浮江宴韻得阯字》、 《上巳浮江宴韻得接字》二首，劉禹錫的《三月三日與樂天及河南李尹奉陪裴令公泛洛禊飲各賦十二韻》。在朝廷做官的詩人多有歌功頌德的唱和應制詩，如沈佺期《三月三日梨園亭侍宴詩》，張說《上巳日祓禊渭濱應制詩》。王維屬唐代參加曲江宴并留下應制詩較多的詩人之一，詩作有《奉和圣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奉和圣制賜史供奉曲江宴應制》、《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觀禊飲應制》等。

唐代上巳節(jié)具有極大的開放性。宮闈深處女子無論高卑貴賤都可以在這一日于水邊祓禊祈福，賞花嬉戲。如《兩京新記》:

唐長安中，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游賞。其地最高，四望寬敞，每三月上巳、九月重陽，士女游戲就此，祓禊登高，詞人樂飲歌詩，翼日傳于都市〔14〕。

仲春三月，鶯飛草長。曲江池邊柳綠花紅，一片姹紫嫣紅，春意盎然的景象。太平公主在原上置亭宴飲，仕女于此祓禊，亦有文人雅士飲酒歌詩，既風雅又歡樂。據記載，唐開元中之后這種風氣大開，長安仕女多在這一天游賞曲江，玄宗也每于此日在曲江宴賜臣僚。杜甫《麗人行》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15〕實錄了當時楊貴妃姐妹于上巳節(jié)盛裝出行的奢華景象。眾女如同百花競艷，形成了上巳節(jié)曲江池邊一道難得的亮麗風景線。

可以說，官方介入上巳節(jié)，使其開始成為一個文人士大夫雅集宴飲的特定節(jié)日，這也是上巳節(jié)從信仰性節(jié)日向娛樂性節(jié)日轉化的關鍵。

三、全民性的狂歡

大量娛樂活動是唐代上巳節(jié)重要表現。張說《奉和圣制觀拔河俗戲應制》有“春來百種戲，天意在宜秋”〔16〕，反映唐代春天娛樂活動甚多的狀況。另外，上巳節(jié)、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前后日期相近，三個節(jié)日重疊，就使得上巳節(jié)活動異常豐富。如寒食和清明的斗雞、蕩秋千、踏青、蹴鞠、拔河、放風箏、斗百草、拋堶 (瓦石器玩物)、射騎等許多活動也融入到上巳節(jié)。

彩船競渡應為唐代上巳節(jié)不可或缺的活動。據《劇談錄》記載:“開元中，上巳節(jié)賜宴臣僚，會于曲江山亭，恩賜教坊聲樂，池中備彩舟數只，唯宰相、三使、北省官與翰林學士登焉。每歲傾動皇州，以為盛觀?！薄?7〕能夠登上彩船的官員都具有相當級別。朝廷對上巳節(jié)置備彩船的花費巨大，三十只船即花費半年的轉運費用。 《冊府元龜·諫諍部》記載:“敬宗即位，詔淮南節(jié)度使王播造上巳競渡船三十只，播輦船材于京師造作，計用半年轉運之費方成?！薄?8〕上巳節(jié)舉辦彩船競渡一般勝過其他節(jié)日，表現這一活動在上巳節(jié)中不可動搖的地位。如《唐會要》記載:“(開成)三年十月，京兆府奏:‘慶成節(jié)及上巳、重陽，百官于曲江亭子宴會，彩觴船兩只，請以舊船上杖木為舫子，過會即拆，遇節(jié)即用者。’敕:‘其上巳節(jié)置，慶成節(jié)及重陽節(jié)停?！薄?9〕唐人熱衷于彩船競渡，除了上巳節(jié)往往在水邊舉行的地理優(yōu)勢外，有學者指出因彩船類于酒杯，是上巳節(jié)曲水流觴的一種別出心裁的演化。①李道和《歲時民俗與古小說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一書134－136頁中詳述競渡與曲水流觴的聯系。

上巳節(jié)的娛樂活動之所以能夠在全國范圍內舉辦，政府的財政支持不可缺少。以京兆府的上巳節(jié)財政支出便可略知一二?！短茣酚涊d:

“寶歷二年九月，京兆府奏:‘伏見諸道方鎮(zhèn)，下至州縣軍鎮(zhèn)，皆置音樂以為歡娛，豈唯夸盛軍戎，實因接待賓旅。伏以府司每年重陽、上巳兩度宴游，及大臣出領藩鎮(zhèn)，皆須求雇教坊音聲，以申宴餞。今請自于當已錢中，每年方圖三二十千，以充前件樂人衣糧。伏請不令教坊收管，所冀公私永便?！瘡闹?。”〔20〕

唐代州縣軍鎮(zhèn)，在上巳節(jié)都會雇教坊音樂以供大家歡樂，雇請樂人的衣糧之資可以向上級申請，這樣是為了盡可能渲染出上巳節(jié)的娛樂氛圍。

唐代上巳節(jié)的繁榮與統(tǒng)治者的支持息息相關。政策及財政的支持為營造一個歌舞升平，百官同樂的上巳節(jié)提供了堅固基礎。以下兩則材料可以說明這一點:

“(貞元四年)九月丙午，詔:‘……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節(jié)日，宜任文武百僚選勝地追賞為樂?！薄?1〕

“長慶三年三月勅:‘內侍省每年上巳、重陽日，如有百官宴會，宜每節(jié)賜錢五百十貫文，令度支支給?！薄?2〕

三月三為任文武百官追賞日。另外，百官有幸被賞賜五百十貫文。無論是封賞，還是賜金，無疑會增添上巳曲江宴歡慶的氛圍。

中唐時期，上巳節(jié)表現出穩(wěn)定的娛樂性。其他節(jié)日會因故臨時取消，而上巳節(jié)一般都照常舉行。據《唐會要》記載:“元和二年正月，詔停中和、重陽二節(jié)賜宴，其上巳日仍舊。”〔23〕統(tǒng)治者甚至能不因哀事取消上巳節(jié)的娛樂活動。《冊府元龜》記載:“令狐楚，為左仆射。時王涯等新誅，……明年上巳，于曲江宴百僚，楚以新誅大臣，不宜有樂。疏奏不納，因稱疾，不赴宴?！薄?4〕這里的新誅大臣事件當發(fā)生于公元835年 (唐大和九年)11月的“甘露事變”，即李訓、王涯、羅立言等重要朝廷忠臣因維護皇權，而被以仇士良為首的宦官頭目殺害一事，被牽連殺害的人有一千之多。令狐楚因這次流血事件，奏請上巳節(jié)宴飲不宜有樂，可是疏奏卻不予采納。這一方面說明中唐時上巳節(jié)的娛樂性已約定俗成，又因帝王對上巳節(jié)娛樂性的認同和支持，因此，在特殊情況下上巳節(jié)依舊是歌舞升平。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上巳節(jié)已成為設置歡娛盛宴的享樂型節(jié)日，其娛樂性完全勝過其起初敬重生命的信仰性。這是對新誅大臣的一種大不敬，亦是對生命的漠視。它與先秦時期的上巳節(jié)所蘊含的文化內涵是格格不入的。

四、狂歡模式的瓦解

上巳節(jié)在唐代以娛樂性為主，可以說是一種全民性的狂歡節(jié)。前蘇聯美學家巴赫金曾提出過著名的“狂歡化”理論，他指出“狂歡節(jié)就其意義來說是全民性的、無所不包的，所有的人都需加入親昵的交際。廣場是全民性的象征”〔25〕。而到宋代，因為諸多因素的影響，尤其是在禮教的束縛下，使得當時男女在公眾場合幽會被視為不雅的行為，上巳節(jié)這種典型的開放式交往模式被打破，節(jié)日的參與者受到傳統(tǒng)禮教的約束，其狂歡盛況也不復存在。宋代的文學作品中記載的上巳節(jié)情形已有冷清落寞之狀，多是追思前代上巳節(jié)興盛。如杜安世《玉樓春》的“三月初三春漸老，遍地殘花風暗掃?！衲瓴凰迫ツ隁g，云海路長天杳杳”?！?6〕這是對三月三今非昔比的哀嘆。馮偉壽《春云怨·上巳》: “曲水成空，麗人何處，往事暮云萬葉?！薄?7〕及吳潛的 《喜遷鶯》: “臨曲水，修林茂竹，人境成雙絕?！薄?8〕都是對當年曲水狂歡盛況不再的記載。劉克莊《憶秦娥·上巳》寫道:“修禊節(jié)。晉人風味終然別。終然別。當時賓主，至今清絕。等閑寫就蘭亭帖。豈知留與人閑說。人閑說。永和之歲，暮春之月。”〔29〕永和九年蘭亭會已經成了如今閑說的談資。當時的熱鬧景象如今顯然已清絕，昔日的上巳狂歡至此已成冷清的節(jié)日。上巳節(jié)表現出的顯著娛樂性與唐代是一個追求享樂和個性的時代特征關系緊密，他們在保持傳統(tǒng)節(jié)日原本意義的同時，更是不同程度地發(fā)掘和開創(chuàng)它能帶來的娛樂價值。不單上巳節(jié)如此，譬如更為嚴肅的寒食節(jié)和清明節(jié)，發(fā)展到唐代也沖淡了崇敬鬼神的色彩，降低了哀悼氣氛。他們認為在風和日麗的春天，正好能夠利用寒食、清明等節(jié)日出游踏青。唐高宗龍朔二年四月十五日曾下詔:“送葬之時，共為歡飲，遞相酬勸，酣醉始歸;或寒食上墓，復為歡樂，坐對松槚，曾無戚容”〔30〕的不良風氣。這從側面反映當時人們已經形成了借寒食出游玩樂的風尚，上巳節(jié)亦類于此。唐人樂觀豁達，追求現世生活，注重享樂的精神面貌一目了然。另外，上巳與清明節(jié)往往重疊在一起，人們逐漸重視祭拜祖先的清明節(jié)，此時的清明節(jié)還發(fā)展了踏青出游的風俗，而娛樂性過濃的上巳節(jié)則表現出功能和價值的衰退，因此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時至今日，我國的少數民族依舊喜過三月三，保持著這個節(jié)日的傳統(tǒng)和古樸。如壯族的三月三“歌圩節(jié)”，男女青年可通過對歌傳情表意。侗族的三月三“花炮節(jié)”舉行搶花炮、斗牛、斗馬、對歌等民俗活動，他們認為搶到花炮即為吉兆?，幾逵腥氯案砂凸?jié)”，人們集體漁獵，唱歌跳舞，以表達豐收的喜悅。布依族的三月三甚至于2010年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他們至今還舉行著“掃寨趕鬼”、“祭祀山神”等帶有濃烈信仰性質的古老民俗活動。三月三在少數民族中得到保存和發(fā)展，正是因為他們在娛樂消遣同時，仍舊傳承和發(fā)展這一節(jié)日的精神文化內涵。

正如蕭放所說:“精神是文化的核心，節(jié)日精神是凝聚群體、組織儀式活動的心理保障，如果節(jié)日失去精神核心，節(jié)日也就成為沒有意義的空洞符號，它離消亡的時間也就不會太遠?！薄?1〕從上巳節(jié)的興盛與衰落可以看出，保護和發(fā)展傳統(tǒng)節(jié)日，除了重視和開發(fā)其娛樂性外，保持其文化內涵也不應忽視。政府的行政和經濟手段對傳統(tǒng)節(jié)日的發(fā)展有重要影響，但是，如果不保護和重視這個節(jié)日的精神內核，忽視其原始的信仰性，那么，這個節(jié)日的熱鬧只會是短暫的，隨著時代變遷，這種文化泡沫最終將會破滅。

〔1〕〔唐〕王維撰，陳鐵民校注．王維集校注〔M〕．中華書局，1997．208．

〔2〕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118．

〔3〕〔宋〕王楙撰，鄭明、王義耀校點．野客叢書〔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28．

〔4〕〔宋〕李昉．太平御覽〔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528．

〔5〕〔漢〕鄭玄著，〔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691．

〔6〕〔漢〕鄭玄著，〔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11—513．

〔7〕〔北魏〕賈思勰著，石聲漢校釋．齊民要術〔M〕．中華書局，2009．288．

〔8〕〔唐〕孟浩然著，佟培基箋注．孟浩然詩集箋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357．

〔9〕〔南朝〕范曄撰．后漢書·禮儀志上〔M〕．中華書局，2000．2019．

〔10〕〔梁〕吳均．續(xù)齊諧記〔M〕．中華書局，1991，4．

〔11〕〔宋〕吳自牧．夢梁錄〔M〕．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146．

〔12〕〔南朝〕劉義慶撰，徐震堮校箋．世說新語校箋〔M〕．中華書局，1984，432．

〔13〕〔宋〕陳元靚．歲時廣記〔M〕．商務印書館，民國28年，197．

〔14〕〔唐〕韋述撰，辛德勇輯校．兩京新記〔M〕．三秦出版社，2006，(21)．

〔15〕〔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M〕．中華書局，1979，156．

〔16〕〔唐〕張說．張說之文集〔M〕．嘉葉堂叢書影印本，第1冊卷2．

〔17〕〔唐〕康駢．劇談錄〔M〕．中華書局，1991，135．

〔18〕〔24〕〔宋〕王欽若編纂，周勛初校訂．冊府元龜〔M〕．鳳凰出版社．2006．6258．

〔19〕〔20〕〔22〕〔23〕〔30〕〔宋〕王溥．唐會要〔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637，736，636，634，512．

〔21〕〔后晉〕劉昫．舊唐書〔M〕．中華書局，2000，249．

〔25〕〔蘇聯〕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巴赫金全集第五卷〔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69．

〔26〕〔27〕〔28〕〔29〕唐圭璋．全宋詞〔M〕．中華書局，1999．226，3824，3478，3370．

〔31〕蕭放．傳統(tǒng)節(jié)日的復興與重建之路〔J〕．河南社會科學，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