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視而不見（外四首）

李明月

總有一些視而不見

秋天 我趕上

一條河的源頭

一只飛蟲被風(fēng)吹落

一片楓葉接住了它

又一陣風(fēng) 紅葉在水中打轉(zhuǎn)

重疊的漣漪 放大的波光水影

我撿起一節(jié)枯枝 把小蟲接上了岸

它在陽光中抖了幾抖

一個亮翅不見了 一只秋天的飛蟲

還有幾天的時間 我得繼續(xù)

在落葉和果實之間 能找到什么

一只田鼠竄出 我看到了

在一截老樹樁下的蔭蔽洞口

有一粒榛子和幾顆豆莢

它在儲藏過冬的糧食

走進老林 看見柞樹上懸掛著

新結(jié)的蠶繭 事物都回到了昨天

溫故知新 從來都是這樣的

等著我的金口玉言

美其名曰：發(fā)現(xiàn)

……

大雪之后 風(fēng)聲水起

聽到返青的足音 我回來

弄不清自己走了多遠

跟著蜜蜂 在嫩葉間嗡嗡

細看 定神 不由心動

楓樹居然會開花 一串串的紅

花朵太小了 肉眼難以看見

很多個春天 第一次看到

楓樹的花朵 仿佛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

多少個秋夜 波動在日月中

在一條河流的云卷云舒中

總有一些新的發(fā)現(xiàn)

總有一些視而不見

原 點

走在秋天 要有足夠的耐心

夏天的野薔薇 它的刺更加堅硬

我一次次被絆倒 扎疼

春天 我常常在此

等待最早出殼的小蟲

現(xiàn)在 這些事物于蕓蕓中

用枝條拉住我的褲腳

聽到它們小聲說：“再見”

我彎腰 小心分開枝條

摘去身上的芒刺

“再見” 成熟的草籽說

上午十點 風(fēng)毛菊開了

這時 小蜜蜂多了起來

每一朵花 都是最后的晚餐

經(jīng)常在一朵花上

聚集著不同的小蟲

面對滿山野果和枯草 我已經(jīng)

不再傷感 當(dāng)我走過

最后的野菊花 在一片再見聲中：

一個透明的存在 突然敞開

那些 散失四處的章節(jié)和枝葉

在一陣緊一陣的秋風(fēng)中 集合

我們和它們——

從四面八方的小徑 回到了

一個無處不在的 原點

入靜的空當(dāng)

我鋪好了紙 調(diào)好了墨

準備畫一幅想了很久的畫

這會兒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也許 當(dāng)下的空白

是我要表達的 以及和空白相關(guān)的

空洞和空茫

一棵老樹死了 一個

大過老樹的空洞

無聲地旋轉(zhuǎn)……

當(dāng)它準備帶走一切時

卻留下了大地和天空

留下了我的驚詫

一條河轉(zhuǎn)了幾個彎

不見了 一匹神馬烏云

一個騎鶴飛來的人

在風(fēng)雪中回到了

經(jīng)年的林中小屋 那個火盆

依然紅火著 久遠的恒溫

像我當(dāng)下的空白

時間和地點 一次次

被替代被更換 飲風(fēng)餐雪的夜晚

我被自己關(guān)在黑的里面

把日子的欲火焚身

冶煉為一滴清水 知道了

月亮總是圓的 我不再計較

也不再怨恨那人 不再較什么真

真的在暗中如如不動

看到的只是眼前的 幻象

以前看不見的 那些

隱身在事物里的神仙

會在我入靜的空當(dāng)兒

演示一個肢體動作

把我逗笑 我們

便在一朵花的通道里

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暗中的通

趕上了五十年未遇的 干旱

現(xiàn)在 雨下了幾天

烏龜山 對面兩米 五朵鴿子花

平時 它們嬌弱地開放在石徑旁

那種純藍 就像兩片夢

今天的雨 我看到它們

自如和柔韌 現(xiàn)在

山丁子半紅半黃 高大的泡桐

葉子寬大 在雨中慢慢地搖動

楊樹 不停地旋轉(zhuǎn)著葉片的輕

低處的女貞子 青青的果子

吊著一顆顆水珠 風(fēng)大時

就會吹到我的臉上 高處與低處

這些 不同植物的根

暗中的情景 它們

借著泥土的松軟 正把根須

伸向?qū)Ψ降牡乇P

沒有你的 我的 此刻

正一點點地 深入火山巖層 現(xiàn)在

土中的水分多了 幾條蚯蚓

爬到地面透氣 地上和地下

我們的肉眼 看見和看不見的

表象的不同 暗中的通與同

想到“暗度陳倉”與“四通八達”

雨就小了 一只鳥在涼亭的上方：

“就是這樣……”

看鳥 未見 但見“清風(fēng)亭”三字

偷笑 自封為——清風(fēng)亭：亭長

這會雨停了 卸任

在一首詩的化境中

飄然下山

識得個中風(fēng)月

這個春日的午后

感覺自己 是個迷途之人

被一只看不見的鳥兒

所誘惑 被存在

被流放 在一個人山林

當(dāng)一個無助的轉(zhuǎn)身

在滿意自己的瞬間 成為

野桃花的一朵

幾只山雀 在啄食樹上花骨朵

山雀們聽到動靜 飛了

它們落在不遠的松樹上

當(dāng)我和野桃花 融為

燦爛整體的一部分

鳥兒回來繼續(xù)吃晚餐

一樹野桃花

在無人經(jīng)過的深山

開放了多少個春天

花果供養(yǎng)給鳥兒和其他生靈

一陣風(fēng) 落英繽紛 我

一身桃花 漸覺

清心如許 清然出塵

有一種內(nèi)在的生動 那個

命犯桃花的女人 經(jīng)歷了

一次次刻骨銘心的傷痛

（那些行云流水的桃花運、桃花煞）

那些欲死欲生 經(jīng)過了時光的發(fā)酵

在孤獨寂靜中的抽絲剝蠶

被一雙妙手織錦

野桃花之后 更多個春天

從南到北 我沐浴桃花

跟隨 桃花的旅程 我

追花待鳥 把玩翡翠

把石頭養(yǎng)得珠圓玉潤

并在石頭與翡翠中體察內(nèi)心

似乎識得個中風(fēng)月

那些鳥兒 認識的猴兒

已經(jīng)替我代言了

這個人是有點會玩——

玩：左邊是王 右邊是元

會玩可不簡單事哦

市井深山 桃花紅塵

渾然的子夜 那樹野桃花

依舊 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