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種努力和一種煽動行為

尼卡諾爾·帕拉（Nicanor Parra， 1914-），智利著名詩人，“反詩歌”的創(chuàng)始人，生于智利南方奇廉市，后來在智利大學擔任物理學和數(shù)學教師。1973年智利發(fā)生軍事政變后，他拒絕流亡而堅持留在智利，并堅持寫作。他的詩集主要有《星云》《詩與反詩》《晚餐后的宣告》等。曾獲“智利國家文學獎”（1969）、西班牙的“塞萬提斯獎”（2011）等多項文學獎，并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交換

我把一個30歲的女孩

換成兩個15歲的老女士

把結(jié)婚蛋糕

換成一對電動拐杖

把患上腦膜炎的貓

換成十八世紀的蝕刻版畫

把永遠噴發(fā)的火山

換成很少使用的直升機

我把假冒商品換成名牌

我把左邊的鞋換成右邊的鞋

超音速死神

當死神很清楚我是她的未婚夫

這些日子我做的一切就是打呵欠

她便嗡地一聲飛速掠過

朝著敬老院疾馳而去

絲毫不曾注意我

仿佛我是十幾歲的紅唇少年

躲避的死神——冷漠的死神

你是最大的調(diào)情者

一個老人借助鍛煉而獲得什么

他在電話上交談會獲得什么

他追名逐利會獲得什么，告訴我

一個老人照鏡子獲得什么

沒獲得什么

每一次他都在泥潭中陷得更深

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四點了

他為什么還不嘗試去睡覺呢

可是，不——他不會停止鍛煉

不會停止他那著名的長途電話

不會停止巴赫

貝多芬

柴可夫斯基

不會停止久久地照鏡子

不會停止繼續(xù)執(zhí)迷地呼吸

可憐——如果他關(guān)掉燈會更好

他的母親對他說：可笑的老人

你和你的父親如出一轍

他也不想死

愿上帝賜予你開車的力量

愿上帝賜予你在電話上交談的力量

愿上帝賜予你呼吸的力量

愿上帝賜予你埋葬你的母親的力量

你熟睡吧，你這可笑的老人！

可是這可憐的老家伙不打算睡覺

讓我們不要把哭喊和睡覺搞混淆

七種努力和一種煽動行為

1

詩人把石頭扔進湖里

同心圓向外擴展

2

詩人讓自己坐在椅子上升起來

去給墻上的掛鐘上發(fā)條

3

抒情詩人跪在

一棵開花的櫻花樹前

開始吟誦上帝的禱文

4

詩人打扮得像蛙人

撲通一聲跳進公園水池

5

詩人懸晃在一把傘上

從迭戈·波塔萊斯塔的頂樓

把自己猛然投進虛空

6

詩人在無名士兵之墓里給自己設(shè)起路障

從那個位置上朝行人射出毒箭

7

該死的詩人

把鳥兒扔向石頭來消遣

煽動行為

詩人切開自己的手腕

來向他誕生的祖國致敬

在我的床下

我的妻子被掩埋了

很久很久以前

我在一陣狂怒中殺死了她

我在半夜驚醒

我很冷，媽媽

你為什么不到這邊來暖和這把老骨頭呢

她從來沒故作高高在上

當我沒有準時呼喚她

她實際上就主動出現(xiàn)了

她撲到我的尸體上

用擁抱和親吻把我喚醒

仿佛我們是燃燒的麥地

1979年

馬庫爾和伊拉拉薩瓦爾

離師范學院三四個街區(qū)

催淚瓦斯之霧

武裝到牙齒的警官

一個女人在垃圾中挖掘

小車在四面八方駛過

可怕的哮喘之樹

這個城市注定要消失

他們告訴我，別擔心

這是世界

這是1979年

體外射精

宙斯深深愛上了一個凡間女子

因為那美人拒絕了他

他未獲準跟她過夜

他就選擇了變?yōu)橐恢圾B

即使在鳥類的形態(tài)中

他也渴望滿足自己的情欲

她是渴熱的愛鳥者

因此瘋狂地愛上了那天鵝

毫不遲疑地為他張開雙腿

從未懷疑自己正在被愚弄

然而他的身體部位的堅硬

直徑和經(jīng)度

在性交行為的最后劇痛中

泄露了那雷霆般的朱庇特

無論他是機靈的神還是別的一切

都不得不射進虛空

我警告你

首先我在一切事物中寫道

我懸掛在一只蒼蠅的翅膀上

其次我在一切事物中寫道

我懸掛在一只蒼蠅的翅膀上

更確切地說是我依附于牙齒或指甲

第三我在一切事物中寫道

我懸掛在一只蒼蠅的翅膀上

等等等等

第一章

在我們?nèi)松贸痰闹型?/p>

我把自己迷失在黑暗的森林中

因為我闖入了禁地

想到這一點

我就毛發(fā)倒立

一頭獅子、一只母狼和一只豹子

——求主憐憫我吧——

它們盯著我，好像要把我當成早餐

多么幸運的是偉大的托馬斯

恰好在那時出現(xiàn)了

否則我就不會講述這個故事了

拉戈①

—

①指托馬斯·拉戈斯，智利文學評論家，詩人的好友。他在論述智利詩人時曾這樣贊揚帕拉：“聶魯達把我們引到這個地點，再也沒走遠。從這里開始，引導者是帕拉”。

原則宣言

我宣布自己是熱誠的天主教徒

從不曾混淆馬車車輪和圣餅

我宣布自己是馬克思的信徒

是的，我拒絕雙膝下跪

我是天生的資本家

對魚子醬瘋狂十足

我宣布自己是希特勒的信徒

相信我吧，我拒絕所有的模仿

我是蘇聯(lián)地下間諜

不，別把我跟克里姆林宮搞混淆

總之

我宣布自己是徹頭徹尾的狂熱者

相信我吧，我并不認同什么

“上帝”只是一個感嘆詞

他是否存在都一樣

一口棺材的回憶

我誕生于一家有名的木匠鋪

可是有趣的事情發(fā)生在后來

作為孩子，我總是虛度光陰而閑耍

我會嘲笑骨灰甕

它們在我看來顯得過于嚴肅

我在陳列廳度過幾個月

享受我甚至會認識是幸福的生活

因為你知道在其他棺材離開的情況下

一切都不曾攪擾過那里的安寧

我在那里玩得真開心

——唯一的缺點就是那可怕的清漆氣味——

我重復——在幾個月之后

我被一個身著喪服的女士買了去

我被扔在一個有輪子的東西上面

被燃氣機推動

一路飛速穿過城市

那是一種我永生難忘的經(jīng)歷

因為我的生活

突然180°大轉(zhuǎn)彎

我從完全的惰性

轉(zhuǎn)向永恒運動的狀態(tài)

直到我們抵達一幢私人房子

我才被放在房里的餐桌上

我肯定在那張餐桌上

度過了很多個時辰

因為我很快就深睡過去，不知道睡了多少 個時辰

我被那運輸工具的曲折行進

被黑暗——被所有這些經(jīng)歷弄得筋疲力 盡——

一個我以前從不認識的陌生世界

我看見掛鐘被置于墻上的中心

桌椅到處散落在這個地方

盡管在我內(nèi)心深處

我讓自己盡可能比在夢中還要享受

當我醒來時整個場景完全變了

開始是花朵覆蓋了我

我能看見幾個巨型枝狀電燭臺在我腳下

散發(fā)著令人盲目的光

啊，大量裝飾著閃光飾片的

有褶皺的黑色帷幔

你無法想象我的幸福

那時我意識到我就是那個難以置信的世界 的中心

人們接近我，透過一個小窗口凝視我

他們大驚小怪地擁抱我

我盡可能理解那些行為

我對那整個場景感到厭倦

它就像是被一個歡愉的精靈

在不幸的痛苦之際用慢動作表演出來的

突然，整個情況百分百變了

他們把我抬出那個邪惡的房間

當然是極盡優(yōu)雅地

把我放在一輛馬車上面

那同一個女士身穿黑衣

拼命地死死抓住我

讓親戚們的工作相當艱難

那是我一生中最輝煌的日子

因為當我們穿越城市

走向一個我所陌生的目的地

我們沿途遇見的所有行人

都會脫帽致敬

一種我依然認為我不配得到的榮譽

直到我們抵達一個更小的城市

它猶如被古代的墻所圍繞

一場表演在那里開始

讓我感動得流淚

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我是指無數(shù)的人為了向我表示敬意

而發(fā)表的那些精彩演講

還有我在四周聽見的

那些重復的情感表露

直到他們盡可能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去

放進這個房間里——我如今發(fā)現(xiàn)自己

置身于這里的整整一噸鮮花下面

等待著新的事情發(fā)生。

讓我們搶劫這個瞎老頭

你拿走他的鋼筆

我開始扯下他的領(lǐng)帶

讓我們肆虐得不留一物

我會在這里拔下金牙

你脫下他的羊毛襪

因此他們開始偷竊他所有的現(xiàn)金

他們舉起一加侖汽油

兩三碼衛(wèi)生紙

四個航空信封

他收藏的所有色情物品

七個蘋果——八個煮得過熟的雞蛋

半打紅色康乃馨

九盒火柴

和無數(shù)安全別針

直到那下流的古怪老頭醒來

迫使妓女們趴下

警告

萬一發(fā)生火災

不要使用電梯

要使用樓梯

除非有其他指示

不許抽煙

不許亂丟東西

不許拉屎

不許開收音機

除非有其他指示

除了當火車

停在車站上

每次使用馬桶后

請一定要沖洗

要小心提防

鄰座的乘客

前進的基督教士兵

世界上的工人團結(jié)起來

我們只需要放松自己的生活

光榮屬于圣父

也屬于圣子

屬于圣靈

除非有其他指示

順便說一下

我們也保持這些事實來作為自我證明

證明所有人都被平等地創(chuàng)造

證明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賦予他們

某些不可剝奪的權(quán)利

這些權(quán)利中有生活

自由

和對幸福的追求

最后然而同樣重要的

就是2+2等于4

除非有其他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