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雪一樣飄（組詩）

■札拉里·琴

一顆藥片像雪一樣飄進她的身體

雪終于落下的時候

隔壁傳來激動的聲響

第一場雪踏上南方的道路

以狂歡的名義，狂歡

哪怕是瀕臨死亡的病房

這18樓12床離地面太遠

衰竭的腎臟像失去重力的吸盤

懸浮的物質(zhì)

偶然感到下垂的力量

但她只能觸到從舊年雪地里

穿越而來的白

四面墻的白和棚頂?shù)陌?/p>

她禁不住認真打量

那么多針眼，管子，藥片兒

眾多的白色

成為人間挽留她的最后方式

不許摻雜，不容分說

有誰看見了她的眼神中

無法消融的積雪

像歲月的空囊烙刻舊時光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在傷口里長大的女人

曾經(jīng)成為一個男人年輕的傷口

五歲的孩子將低聲啜泣

留下她在人間的最后的傷口

都是含傷至日落的人啊

把傷口當成親人來愛

把傷口當自己來愛

就像此刻，她愛這人間的最后方式

就是吞下這顆像雪一樣的白色藥片

它的成分是一分醫(yī)囑二分掙扎三分時毒

她是那其中的四分雪

是一片雪最后的歸宿

養(yǎng)金魚的孩子

養(yǎng)金魚的孩子長大了

就像一條金魚

秩序在水里，生命在水里

是水中的電流

還是身體的電流

讓彼此靠近，又把彼此分開

這個世界一定有著

一條魚和另一條的距離

如果再近一點兒

魚鱗就會像浸潤腥氣的禮花

從炸裂的水中開始舞蹈

四分五裂

養(yǎng)金魚的孩子長大了

他的魚鱗在時間里緩慢剝落

有的快樂，有的迷茫

在光線里留下閃耀的奔跑

玻璃球

玻璃球是玻璃做的么

這透明的球，滾圓的奔跑

還在加速

追向另外一個

只要天一直亮著

只要有一個開始

兩個玻璃球就沿著約定奔跑

有時碰撞，發(fā)出脆響

有時追逐，預備一場升級的爭吵

這玻璃般的童年

快樂的時光能縱意顛倒

游戲的里子可以反穿

內(nèi)部懸置一瓣桃花二瓣心愿

把琥珀般的愛情收得愈緊

我也攥緊了這顆三瓣內(nèi)花的玻璃球

如同攥著一個童年透明的三生

看得見，卻

觸不到，打不開

住小房子的女人

女人說，房子小

確實有小的好

小到裝不下多余的情節(jié)和嘆息

一推開門，就能把幸福迎入懷抱

一打開窗，就能把疲憊和苦惱全部放掉

小到只有微小的藏納，親密無間

只用一條棉被就能裹暖一生

只有一盞燈，著邊著際地亮著

來得及細撫每一道光線

有耐心把指針安放在房子中間

校正生活的心跳

女人收緊身體的縫隙

住進小房子，只盛裝最好的時光

每日認真洗刷，拍打，晾曬

認真地把日子過得粗糙

那些被擠出水分和塵埃，移步掌心

她及時掂量了一下

——是啊，它們其實更小

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