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滸傳》看宋朝基層官場生態(tài)

文/賈志剛

在四大名著中，最能反映當時社會生活的是哪一部作品？有人認為是《紅樓夢》，其實不然，應(yīng)該是《水滸傳》?！端疂G傳》表面上是在講梁山好漢造反的故事，實際上是在講宋朝時期中下層官吏的故事，因此對于宋朝基層政治生態(tài)有著清晰的描繪。

透過《水滸傳》來研究宋朝的基層政治，會得出兩個結(jié)論。第一，幾千年來的基層政治生態(tài)基本上沒有變化；第二，所謂的梁山好漢反貪官的故事，不過是污吏反貪官的故事，所以污吏們的志向就是“早早招安，搏個封妻蔭子”，換句話說，就是想從污吏進階到貪官。

下面，我們不妨以鄆城縣為例，來看看宋代縣鄉(xiāng)一級的政治生態(tài)。

縣太爺和他的三個手下

鄆城縣知縣名叫時文彬，《水滸傳》作者施耐庵對他的個人評語是：“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懷惻隱之心，常有仁慈之念。爭田奪地，辯曲直而后施行；斗毆相爭，分輕重方才決斷。閑暇撫琴會客，也應(yīng)分理民情。雖然縣治宰臣官，果是一方民父母?！?/p>

評價看上去還是蠻高的，基本上是清官的意思。

按照宋朝的官制，縣一級官員是級別最低的官員，下面是沒有鎮(zhèn)長鄉(xiāng)長這類東東的。盡管級別低，但是好歹也是縣太爺，而且這也算進了體制之內(nèi)，今后還有升遷的機會。時文彬大致是個沒有什么背景的人，要混上去，就要靠政績說話了。所以，不敢胡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宋代實行地方官員任職回避制，縣太爺都是外地人。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所以縣太爺通常會很倚重手下的文武吏。而吏基本上都是本地人，他們都算臨聘人員，沒有正式編制。而且，宋朝的規(guī)矩，吏是很難轉(zhuǎn)為官的，也就是臨聘員工要進入體制是很困難的。因此，吏在政治上沒什么前途。

也正因為如此，吏往往比官更狠辣也更現(xiàn)實，能撈一筆是一筆。而且，吏也更容易形成利益圈子，互相幫襯。

通常的模式下，官吏往往會沆瀣一氣，勾結(jié)起來魚肉百姓。

鄆城縣的文武班子是這樣的：文的方面，是押司宋江為首；武的方面，是兩個都頭朱仝和雷橫。押司，類似于辦事員或者秘書，干的活是起草文件、迎來送往等等，總之，就是為縣太爺服務(wù)。如果對照現(xiàn)代，宋江的角色基本上等于是縣辦主任。都頭朱仝和雷橫，也就是縣公安局長這樣的角色。

時文彬治理鄆城縣，基本上就靠著這三個人了。

這三個人是什么樣的人物呢？

先說說宋江。

宋江是本地宋家莊人，父親和弟弟都在鄉(xiāng)下務(wù)農(nóng)，宋江一人在城里當押司。時文彬來的時候，宋江已經(jīng)年過三十，可是還是光棍一個。在那年頭，這歲數(shù)還是光棍的就算奇葩了。不過呢，對于宋江這個職業(yè)來說，這就很正常。

原來，在宋朝當官容易，就算犯了罪，可以用官職抵，一般情況就是派到邊遠地區(qū)當官。可是吏不一樣，吏本來就是臨時工，我們知道，臨時工是當替罪羊的最佳人選。一旦出事，吏是第一個倒霉的，判刑砍腦袋都是正常。所以，大凡當吏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縣里開一個“斷絕家庭關(guān)系”的公證書，以免以后連累家人；第二件事就是不結(jié)婚，等到錢貪污得差不多了，辭職不干平安上岸了，再娶老婆生孩子。

裸官，典型的裸官。

所以，不僅宋江沒結(jié)婚，朱仝和雷橫也沒結(jié)婚，這也是梁山好漢光棍多的原因。

關(guān)于這一點，《水滸傳》上有明確記載：宋時，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甚的為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shù)?，讒佞專?quán)，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為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chǎn)，結(jié)果了殘生性命。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戶另居，官給執(zhí)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家私在屋里。

話歸正題，卻說這個宋江宋主任有兩大特點。第一個特點，叫做“刀筆精通，吏道純熟”。

“刀筆精通”好說，算是干這行的基本素養(yǎng)。這“吏道純熟”就不一樣了，做吏的人多了，可是能夠懂得其中的“道”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什么是“吏道”？

所謂的“吏道”，其實就是上面要伺候好，中間要招呼好，下面要忽悠好。說得難聽點，對上級要會逢迎，投其所好，察言觀色；對同僚要懂得結(jié)交，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對下面的百姓要能忽悠，該瞞的瞞該騙的騙?？傊?，就是欺上瞞下，上下其手，左右逢源，笑里藏刀等等，在官場能夠如魚得水。

看過《二號首長》都知道省委書記的秘書如何揣摩上意，左右逢迎，那就是吏道。

這宋江的“吏道”到了純熟的地步，其結(jié)果就是縣太爺喜歡他，對他放心，兩人關(guān)系“最好”；同僚也喜歡他，愿意和他合作；江湖上也喜歡他，認為他夠哥們講義氣。有了這樣的情商，宋主任對付江湖上的那些武夫、窮知識分子、土財主和社會閑散人員簡直是如魚得水。所以，后來上了梁山之后，林沖、吳用、盧俊義和李逵這些人都被輕易收服。

可是，職業(yè)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譬如宋主任平時點頭哈腰慣了，特別是看到上級機關(guān)來的官員，往往是“納頭便拜”，極度逢迎。當了強盜之后，這一點還經(jīng)常自然流露。但凡捉了官軍頭領(lǐng)，宋江通常都要扶上座位，納頭便拜。這倒不是做作，而是習慣，平時在縣里，見到州里來的官員都哆嗦，何況中央派來的。整部《水滸》，下跪次數(shù)最多的就是宋主任，就連捉了呼延灼的副將彭杞竟然也要“納頭便拜”。

宋主任這輩子最怕的就是縣太爺，所以李逵在壽張縣大鬧縣衙并且穿著縣太爺?shù)墓俜貋淼臅r候，眾人大笑，只有宋主任罵道：“你這廝也忒大膽！”想來，若是梁山好漢中有一個是縣太爺出身，宋主任就坐不上頭把交椅了。

如果說“吏道純熟”還在業(yè)務(wù)范圍之內(nèi)，那么宋江的第二個特點就令人瞠目結(jié)舌了。

施耐庵在《水滸傳》中這樣描述宋江：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谷，終日追陪，并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霍，視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

好一個仗義疏財，扶危濟困的英雄形象。

可是，有一個問題我們不免要問問：揮金如土好說，可是錢從哪里來？

宋江本人不過是個縣衙里的臨時工，那年頭別說臨時工，就是縣太爺?shù)男剿矝]多少，所以宋江的那幾個錢連自己泡妞都不夠。宋江的父親兄弟都在鄉(xiāng)下務(wù)農(nóng)，能掙多少？那年頭還沒有彩票和原始股之類的東東，錢從哪里來？

在這點上，宋江是沒法跟人家柴進比的，人家是正宗富二代，典型高富帥，家里銀子花不完跟沙特王子一樣，所以人家仗義疏財那是跟玩一樣，宋江呢？

這一段，先按下不表?；ㄩ_兩朵，各表一支，再來說說朱仝和雷橫。

朱仝是個本地富戶，家里有房有地有銀子，沒兒沒女沒老婆，來當個都頭不過是混個日子，不靠這個吃飯。所以，朱仝也就混著，誰也不得罪。

雷橫就不同了，他是個打鐵的出身，還帶著一個老娘一塊生活，還很孝順老娘。出場的時候，施耐庵就這樣形容雷橫：“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匾窄?！?/p>

雷橫做個縣公安局長，對他雷家來說也算是祖墳冒了青煙了，所以官場暴發(fā)戶的特點非常明顯，仗著手里的那點權(quán)力，橫行縣里，到處白吃白喝。

通常情況下，雷橫譬如去下館子，點一桌子菜，吃完之后剩很多打包帶走，然后假裝掏錢，掏一陣子，假裝驚訝：“哎喲，怎么忘了帶錢了呢？委實忘了帶了，我要是帶了，都不用你找零錢了。”

通常這種情況，店家就滿臉堆笑：“雷局，誰跟誰啊，你為我們縣里除暴安良降妖除魔什么的，怎么還能朝你要錢呢?！?/p>

其實，滿縣的人都知道，這雷局長從來不帶錢，就算帶了，也說沒帶。

所以，縣里給他取個綽號叫作“插翅虎”，意思是又能吃又跑得快。

宋主任、雷局長和晁村長

基本上，縣太爺手下這三個得力干將的角色就比較清楚了：辦公室主任宋江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公安局長雷橫魚肉百姓，朱仝潔身自好。

從政治生態(tài)的食物鏈來說，這樣的食物鏈是不完全的。就像現(xiàn)在我們所知道的，除了權(quán)力，一定要有兌現(xiàn)財產(chǎn)的一方，就是官場之外的商人。

所以，這里就要說到晁蓋這個人。

晁蓋也是一個仗義疏財?shù)娜?，但是本質(zhì)上是當?shù)氐囊粋€惡霸，就連綽號也是這么得來的。晁蓋是光棍一條，這樣的人通常會做些違法的事情?！端疂G傳》上這樣描述：晁蓋獨霸在那村坊，江湖都聞他名字。

因為晁蓋出手大方，所以跟縣上的幾個人物宋江、朱仝和雷橫的關(guān)系多處得不錯，尤其是宋江，是“心腹兄弟”。

由于有了晁蓋這個人，就能說一說宋江的巨額財產(chǎn)的來源了。

實際上，宋江和晁蓋是合作的關(guān)系，一個在民間，一個在官府，配合起來賺錢。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后來宋江舍命也要救晁蓋，因為晁蓋一旦落網(wǎng)，他就會被牽扯出來。

宋江和晁蓋的合作關(guān)系是兩個方面的。

第一個方面，晁蓋在民間作奸犯科，巧取豪奪乃至出外搶奪，宋江都給與保護?；旧?，類似于縣辦主任為黑社會頭子提供保護。當然，雷橫在這方面也有加入，但是由于雷橫比較貪，晁蓋不讓他介入太深。

第二個方面，則是宋江操縱訴訟。我們知道，縣太爺?shù)奈淖止ぷ鞫际撬沃魅蝸碜龅模运沃魅蔚囊庖姾拖h太爺影響很大。具體的操作方式則是遇上訴訟的時候，由晁蓋出面與訴訟的一方接洽，談好價錢，然后暗中轉(zhuǎn)告宋江，宋江進行操作，得了賄賂則是兩人瓜分。通常情況，主要是吃被告，也有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時候，但是肯定被告掏錢比較多。

這，也就是宋江“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

宋江做得比較好的一點，就是他不貪，該給縣太爺?shù)囊环植簧佟?/p>

就這樣，宋江自己掙得了巨額財產(chǎn)，還讓老板得到了實惠。

實際上，縣太爺、宋主任、晁村長構(gòu)成了一個腐敗食物鏈，而其核心人物就是宋主任。

宋江是個有野心有想法的人，他很想混到體制內(nèi)當個官什么的，可是一來學習成績一般，考公務(wù)員還考不上；二來家在農(nóng)村，沒有什么能夠幫得上忙的親戚。所以，宋江只有靠自己奮斗了。

怎么奮斗法？宋江另辟蹊徑。

在官場里沒什么關(guān)系，宋江就在江湖上打造自己的美譽度。他知道，一旦在江湖上具有了美譽度，說不定什么時候傳到皇帝老兒那里，就有可能破格錄用了。

所以，宋江開始用銀子資助那些江湖人士。按理說，宋江的銀子不會太多，而且能到鄆城這樣地方來投奔他的人也不會有多少，別說美譽度，就是知名度也難以打開。怎么辦？

宋江采取的是品牌推廣的路線，首先把自己品牌化，什么及時雨、呼保義、孝義黑三郎等等都是自己貼上的標簽。但凡有人來投靠，就在家里對投靠者進行洗腦和培訓(xùn)，這些人離開之后，就按照一個固定的模式來宣揚宋江如何仗義疏財。

可以說，宋江的出名，策劃的味道很重。后來宋江走去哪里，都知道他仗義疏財，可是梁山好漢中，誰真正被他“仗義疏財”過？

所以說，宋江是中國歷史上較早意識到品牌價值的人。

再來看看雷局長，雷隊長的智商比宋主任差了半個世紀，他的做法往往比較粗暴。除了總是出門不帶錢之外，他主要的斂財方式在《水滸傳》有記載。

那一天，雷隊長帶著自己的兄弟們?nèi)パ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廟里睡著一個陌生人，這個人就是劉唐。雷隊長大喜，這又是發(fā)財?shù)臋C會。

兄弟們當場捉拿了劉唐，一搜身，是個窮光蛋，雷橫有點失望。不過，他還有辦法。

當時已經(jīng)是下半夜，雷橫不管這些，押解著劉唐到了晁蓋家里，表面上說討口水喝，實際上就是來敲詐來了：看見沒有，你的地盤上捉到了賊人，你這個村長怎么當?shù)模?/p>

晁蓋當然很清楚雷橫的目的，不過還好，雷橫這種人貪小便宜，容易打發(fā)。所以，晁蓋救了劉唐，同時給了雷橫十兩銀子。俗話說：賊不走空。像雷橫這種“官賊”，更是不會走空的。

基本上，雷橫就是這個路數(shù)，靠著敲詐大戶們掙點小錢，自己掙得不多，自然也就不會去孝敬縣太爺，可是名聲還壞了。這也就是為什么縣太爺不喜歡他的原因，他就算是沒有混明白的那一類人。

食物鏈的崩潰

基本上，鄆城縣的政治生態(tài)就是這樣了，食物鏈完整而穩(wěn)定。如果不是后來劉唐的來到，這個政治生態(tài)就不會出現(xiàn)問題，這條食物鏈也就不會被打破。

劉唐是一個流竄犯罪分子，他打聽到鄆城縣黑社會老大晁蓋很有魄力，于是前來投靠并且提供了一個打劫巨額珠寶的信息。當然，這些珠寶是貪官梁中書給大貪官蔡京的壽禮，從道義上講是沒有問題的。

作為一個縣鄉(xiāng)級的黑社會老大，晁蓋原本是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膽量的?？墒?，正是因為是個土豪黑社會，晁蓋對于蔡京這樣的大貪官沒什么概念，所以才敢劫他的生辰綱，換了真正的見過世面的江洋大盜，反而未必敢動。另一方面，晁蓋在鄆城有宋江給他罩著，從來沒有遇上過真正的麻煩，這也讓他有些拎不清自己了。

于是，晁蓋糾結(jié)了一伙人，在吳用的設(shè)計下，竟然真的就劫了生辰綱。

可是，令晁蓋沒想到的是，蔡京這個“大老虎”真不是好惹的。

朝廷下定決心要破的案，沒有破不了的。這一條，算是真理了。

朝廷很快就掌握了晁蓋的犯罪事實，濟州府的總捕頭何濤因此親自來鄆城，找縣令捉拿晁蓋。

可巧的是，當天恰好是宋江值班，中午的時候遇上了何濤，于是得到了情報。

宋江嚇得半死，為什么？因為晁蓋一旦被捕，恐怕交待的就不僅僅是這一件事情了。再說，那些平時就仇恨晁蓋的人，也會趁機揭發(fā)。到時候，什么事情都翻出來了，恐怕宋江想要逃脫干系都不能了。怎么辦？救晁蓋，就等于救自己。

所以，宋江假裝午休，飛馬去通知晁蓋逃命。

通知了晁蓋回來，宋江和何濤去見縣令。按著何濤的意思，就該立即出動去捉晁蓋，可是宋江建議晚上再去，說是白天怕打草驚蛇?？h令竟然同意了宋江的建議，為什么？因為他們都是一條線上的。

到了晚上，朱仝雷橫率領(lǐng)隊伍去捉拿晁蓋。說起來，晁蓋也是要錢不要命的主，一個下午才收拾好。好在朱仝很清楚這中間的關(guān)系，索性做個好人。雷橫一開始還惦著捉拿晁蓋立功受賞，后來才算明白真要捉了晁蓋，自己恐怕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不管怎樣，黑社會老大晁蓋就這么從鄆城的食物鏈中消失了。

對于宋江和縣令來說，晁蓋的出逃固然是一種損失，但是類似晁蓋這樣的各種黑社會頭目還有不少，整個食物鏈還是完整的。

宋主任的出局純屬偶然。

晁蓋逃到了梁山并且坐上了老大的寶座，于是派劉唐給宋江送了五十兩金子。作為一個黑社會老大，晁蓋并不了解官場的事情，否則，他就應(yīng)該知道這個時候宋江絕對不想再跟他有一毛錢關(guān)系。從心里，宋江瞧不起晁蓋，所以聽說晁蓋當了梁山老大之后，心中暗想：“那晁蓋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p>

宋江很小心，拒絕了劉唐送的金子，只收下了那封感謝信，隨手拿了一個金條。

誰知道，出門遇上二奶閻婆惜的老娘，強拉著去了二奶那里，偏偏那銀子和感謝信又被閻婆惜發(fā)現(xiàn)，并以此為把柄要挾他。

無奈之下，宋江一刀殺了閻婆惜。

所以說，自古以來，二奶反腐都是一大利器。

殺了閻婆惜，閻婆惜的老娘鬧到了縣里，宋江急忙逃命而去。在這里倒能看到宋朝的官場還不是太黑，否則宋江大可以不用逃命。

縣太爺這個時候當然要保宋江，不僅因為宋江是他的“生意伙伴”，更因為宋江一旦落網(wǎng)，幾人勾結(jié)的那些事情就都可能暴露。怎么辦？找替罪羊?？h太爺把責任推到了倒霉的唐牛兒身上：“宋江是個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

朱仝也積極配合縣太爺，一邊用銀子收買原告閻婆，防止其上訪，一面打點上級機關(guān)濟州府，使其不來主動查究。

最終，縣太爺 “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兇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

冤假錯案，典型的冤假錯案。

放跑了宋江，縣太爺也就放心了。不過，缺少了宋江這個食物鏈的中間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縣太爺短期之內(nèi)的銀子怕要歉收了。

雷橫雷局長的出局方式就比較雷人了，說起來，雷局長也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貪小便宜習慣了，終于碰上了比自己狠的。

事情的發(fā)生是這樣的，這一天，京城來了一個三流歌星白秀英在鄆城縣開演唱會，雷局長占了前排，看得津津有味。演到高潮處，照例就是廣告時間，所謂“廣告之后更精彩”。宋代沒有廣告，可是高潮之處也要收錢，跟廣告也沒什么區(qū)別。白大爺這個時候收門票錢，自然就從前排開始，因為前排的人通常有錢有地位，而且要面子，能給大家樹立一個榜樣。

白秀英親自托著盤子來到雷橫面前，雷局長假裝摸摸褲袋，然后說：“今日忘了，不曾帶得些出來，明日一發(fā)賞你。”其實你知道的，雷局長不是今日忘了，是每日都忘。

第一個就不給錢，后面誰還肯給？所以白大爺不高興了，免不得說幾句難聽的話，雷隊長一拳一腳，把白大爺打得“唇綻齒落”。

公安局長吃霸王餐打老人，這要放在今天，一定也是網(wǎng)絡(luò)新聞頭條了。

俗話說：久走夜路必遇鬼。霸王餐吃多了，總歸有一天會遇上有背景的。雷橫沒想到，白秀英竟然是新任縣太爺?shù)鸟R子。

放在往常，雷局長打個老頭踹個老太太的都不算個事，可是這次不一樣，人家是縣太爺?shù)鸟R子啊。結(jié)果縣太爺發(fā)怒了，把雷局長給銬在縣衙外面曬太陽。估計，整個鄆城縣里的人看到雷局長這個下場，都在拍手稱快了。

到這個時候，雷局長才知道京城來的不能惹，歌星不能惹。想來，雷局長的一生也很悲摧，平日巧取豪奪，為惡鄉(xiāng)里，好像一號人物?？墒窃诳h太爺眼里，跟自己的小情婦相比，這個縣公安局長不過是一坨狗屎。

雷局長的老娘平時也是蠻橫慣了的人，路過這里發(fā)現(xiàn)兒子在這里曬太陽，破口大罵，結(jié)果被白歌星一頓打。雷局長是個孝子，實在忍不住了，結(jié)果一手銬打死了白歌星。

雷局長這下犯了命案，關(guān)鍵是殺的人是縣太爺?shù)鸟R子，這下沒得活路，被關(guān)進死牢。

到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宋江的二奶閻婆惜是京城三流歌星，新任縣太爺?shù)鸟R子也是京城三流歌星。由此可見，地方貪官對京城歌星還是情有獨鐘的。

這里我們還發(fā)現(xiàn)，雷橫確實是做官沒做明白，同樣是殺人，縣太爺放過了宋江，卻絕不放過他。

說起來，還是朱仝夠意思，私自放了雷橫，而自己因此犯罪被刺配滄州。

在鄆城縣的政治生態(tài)中，朱仝算是一個亮點，他不貪污不受賄，卻樂于助人。晁蓋逃命的時候，朱仝掩護他；宋江躲在家里地窖的時候，朱仝勸告他出逃；雷橫打進死牢的時候，他放走了雷橫。

朱仝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他為什么要冒著風險幫助一個黑社會老大、一個低級貪官和一個惡霸呢？從對朱仝的描述來看，他長著關(guān)羽一樣的美髯，這是不是暗示他才是一個最講義氣的人呢？朱仝似乎并不愿意和這些基層黑勢力們攪在一起，所以他在之后拒絕上梁山，上了梁山之后也幾乎不發(fā)言。

到現(xiàn)在，縣太爺是新的縣太爺了，縣辦主任、公安局長也都紛紛易人，于是，鄆城縣的政治生態(tài)要重新構(gòu)造了。不過可以想見，不用多長時間，一個新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就會形成，一個新的平衡就會達成，而食物鏈也將會與從前一樣。

可以預(yù)見，做黑社會的保護傘，官匪勾結(jié)，二奶反腐，在封建社會的官場，不僅歷史源遠流長，并且會翻版，衍生出無盡的新“水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