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

周太舸（四川）

有人放了口風，今年這個低保名額是村長他娘的，其他人誰也別想。

李發(fā)財聽了消息，趁著月黑風高，分別跑了村里另外三個窮漢的家。李發(fā)財說，去年那個低保被村長爹占了，這個低保憑啥子又是他娘的？三個窮漢說，就是，你老李死了婆娘，又拖著一對兒女，你不該吃低保還有哪個該？你放心，到時我們一定幫腔，你肯定會勝利的！

村民大會上，村長扯著公鴨嗓子講了一大堆低保的意義，接著又講僧多粥少的道理，又講要自力更生不給政府添麻煩，又講……村長像講評書一樣，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收工。李發(fā)財實在忍不住了，把貓著的腰一挺，跳起腳就罵： “爹娘都吃低保，狗日的不得好死，死了都要遭天打五雷轟！”邊罵邊給身旁的三個窮漢使眼色。但三個窮漢鼓著腮幫子，嘴唇動了動，卻沒作聲，就像一個屁憋了半天沒有放出來。

“你罵誰？”村長鼓起一雙牛眼質(zhì)問。

“老子罵砌了洋房子，買了十輪跑的車子，還讓爹娘都吃低保的人！”李發(fā)財脖子凸著青筋，一字一句像放炮， “有錢卻想少掏錢給爹娘，他就是個不孝子，不孝子就要遭天打五雷轟！”

會場一下就亂了，像鴨圈。村長說： “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不跟你吵，不過……”村長看了大家一眼，“哪個再像李發(fā)財這樣犯渾，看我不收拾他！散會！”

村長一向說一不二，說收拾人就真要收拾人，這些年大家都見識過。大家見村長怒了，都有些心虛，也不說話，三三兩兩地低著頭走了，只把李發(fā)財一個人晾在曬谷場上。

李發(fā)財問三個窮漢，為啥那時不說話？三個人說，我們本想說的，插不上嘴嘛。李發(fā)財說，就你們這德性，你們婆娘都看不起你們！三個人紅了臉，說，我們自己的婆娘憑啥看不起我們？

村民大會重新召開，這回改成不記名投票，結(jié)果，村長娘以多數(shù)票成為低保得主。

村長冷清了清公鴨嗓子： “啥叫民意？這就是民意！我看誰還敢放屁？”

“我來放屁！”三個窮漢中的一個紅著臉吼， “有人暗中發(fā)錢拉票，他媽的投票就是個狗屁！”

“是啊，是啊，他媽的投票就是個狗屁！抓鬮吧，我們也報名，看誰運氣好。”另兩個窮漢跟著幫腔。

村長不理他們，只看著李發(fā)財，你有啥說的不？

我沒啥說的。李發(fā)財說，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該吃低保。

“尊重民意，抓鬮！”村長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一出似的，拳頭 “咣”地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了半尺高。然后，村長 “嘩”的一聲拉開天天都帶著不離身的那個豬皮包，從里邊抽出一張嶄新的牛皮紙，鋪開，又把桌上的老花鏡戴上，開始一字一句地讀。

村長讀的是抓鬮規(guī)則，規(guī)則是由副村長弄五個紙團，只有一個紙團上寫了“有”字，另四個紙團都寫了 “無”字，順序是李發(fā)財和三個窮漢先抓，抓著了的吃低保，沒抓著各人滾蛋。

李發(fā)財覺得有哪點不對，但一時沒想明白，那就抓吧。李發(fā)財伸手抓了一個大的紙團，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無”字。再看其他三個窮漢，臉色都不好看，像死了爹娘似的。

副村長說： “剩下的不用看了！就你們這狗屎運氣，也好胡鬧？低保該誰吃，你們沒話說了吧？”說完，便將五個紙團撕碎扔了一地。

呸呸呸，他媽的手氣太背了！三個窮漢全都罵了自己。

人散了。

村長走得很快，其他人落在后邊，都不說話。李發(fā)財也不說話。后來村長拐過村委會辦公樓不見了，有人突然叫一聲，李發(fā)財，好！

好個屁！李發(fā)財垂頭喪氣地想。

回到家里，一雙兒女正在黑白電視機前看郭峰唱 《勝利》： “……讓我們舉起勝利的手啊，讓我們唱起勝利的歌，讓我們邁開勝利的步啊……”李發(fā)財先是氣不打一處來，提起凳子就想向電視機砸去，但是手舉起一半，又放下了。李發(fā)財突然想起，剛才那個說 “好”的聲音，分明是女人的口音，李發(fā)財愣了半天，又笑了，于是搖頭晃腦地跟著電視里的郭峰唱：“……讓我們舉起勝利的手啊，讓我們唱起勝利的歌……”

李發(fā)財?shù)穆曇籼毫?，把一雙兒女笑得東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