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君
我用整整一天,來丈量
自我和一堵墻壁的距離
有時用前額
有時用后背
而事實上,我只是自我的催眠師
我只是用墻壁來
催眠我自己
以使埋在時間深處的記憶
一點一滴,緩慢打開——
又是一年春草綠。風雨中
蒲公英,黃色的頭狀花蕾開了
那些白色小雨傘也將一一打開
它們也有
飄入墻壁或者成為其一部分的渴望
這,需要借助艾煙的辛香熏炙
以獲得一堵墻壁
又一千年深度睡眠中的清明夢
是啊,假如沒有夢以及
夢境中的神啟
怎能得到萬物本源中的實相呢
也許直到一縷靈魂的自我
甘愿被縛于優(yōu)美的二維世界
猶如敦煌飛天壁畫中的反彈琵琶
自我才終得悔悟
那是遠古失傳的
以退為進的深層技藝
“夜幕降臨,遙遠星空下,究竟你要飛往哪里呢?”
“我只想成為我自己的破壁人。”
遵醫(yī)囑,含一塊生姜在嘴里
是因為桔梗在宣肺之外
尚能催吐。電烤爐上的鮮桔梗
此刻,正散發(fā)滿室藥香
“白白的桔梗長滿山野”
帶來原野的氣息……此刻
它正在緩緩吐出水分、清純、馨香
與它相反,我看護內(nèi)心的一些事物
以便回到桔梗花萌發(fā)之前
只除了咳嗽、驚悸
他從山上下來,挑擔子進城,
一頭挑著恐龍,一頭挑著艾草。
他的好心,讓他掌握不好平衡,
總是一會兒滑向這頭,一會兒滑向那頭。
在城門口,他于一臉茫然中接受了,
哲學般的拷問:
你是誰?你從哪里來?
你要到哪里去?這時候,莫名的恐懼,
占了上風,他急忙脫身鉆進一條巷子。
巷子窄小,
恐龍巨大,他們無法穿過去。
好心的大叔靈光乍現(xiàn),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用艾草喂了恐龍,
恐龍于是變得很小,很小,
艾草的芳香一圈圈擴大。
他走著,欣喜地發(fā)現(xiàn),早年
識字繪本上,那些圖畫的真實性
一一得到印證??铸堃彩鞘巢輨游?。
“物質(zhì)性是惟一的方法”。
太陽下,沒有什么隱蔽和未知。
好心的大叔,他只是需要尋找和經(jīng)驗。
“你得藉由你不是的東西來界定自己是什么”。穿城過鄉(xiāng),
于是他挑著擔子繼續(xù)前行。
我向萬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為我在這里,因為我的人生
總是感到痛苦,請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一個聲音隱隱傳來:難道你仍沒有憶起?
而故事已經(jīng)一而再、再而三地
發(fā)生過了。就像一個劇本,無數(shù)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著來路回到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這里有如此熟悉的
陌生期待。這一次表現(xiàn)會有不同嗎?
這情景還將持續(xù)循環(huán)多久呢?雖然難以接受,
皆因靈魂已深深地陷入,這大起大落的
沉醉劇情,以及結(jié)尾的懸疑、悚然
仍然存在著難以操縱,分寸感和稍縱即逝。
的確,你熱愛,分享這痛苦經(jīng)驗。這個層次的神秘生活。大幕即將拉開,再次相遇前的
心靈戰(zhàn)栗。哦,很不幸,你熱愛這一切!
黎明前。寂靜。突然的號泣——
我睜開雙眼,看見
無數(shù)黑蝙蝠盤旋。我用被子蒙住頭,
蒙住心跳。蝙蝠飛走了。
又飛回來。我端坐這里,
又一個奇跡本身。寫作的某個夜晚。
祖母最后一次轉(zhuǎn)身,
歲月消失,一張滄桑過后年輕的臉。
大面包一樣鼓脹的氧氣袋,被剩下的早餐。
二月連續(xù)的霧霾,空氣糟糕。最近下過雨,
土地潮濕。三月,祖母經(jīng)歷的雙重沮喪,
得以一一兌現(xiàn)。
一個丫頭片子的,東風牌腳踏車,
塞滿泥濘,緩慢中,
男孩子們飛快跑過。
出于對事實本身的失望吧,
就像一邊猛烈地摁響,一邊用手
狂捂住車鈴聲。童年游戲中,
樹葉尚未萌發(fā),道路邈遠,
所以,最后一次
祖母放下僵硬的不良于行的腿腳,
選擇了飛翔,落葉一樣。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印象中,祖母
很識些字的:飛馬、豐收、大鐵橋
哎,曾經(jīng)如此親密:床頭床尾。
咳嗽聲。一個女人的最后十年
與另一個女人的,第一個十年
重迭的夢境。東風中戛然而止,留下懵懂
和等待穿越的層層風雨……
清晨,空曠的跑道上,那個細雨中
孤獨的、倒退著跑步的人
他想要回到哪里?
十一月巨大的香樟樹冠
攜帶的樟腦清香
因雨水的滲透更加濃烈
黑籽壓彎樹枝,而你只能踩碎地面上的另外的那些,遠遠藏在身后——
總是有兩股力量牽引,往相反方向
作為平衡,一群麻雀及時涌現(xiàn)
在枝頭,它清晨的鳴叫和跳躍
讓昨夜埋頭舊書堆的脖頸得以舒展
或許它高處的雀眼才可以看清全部:
墻外的河流、環(huán)形道路、蓄積的雨水
助跑然后跳遠的技藝。低處的樹葉、蝸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