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作對

冷亦藍

【簡介】：她只是來這檔相親節(jié)目湊個數(shù)，沒想到高貴冷艷的九號男神，竟然就是她高中宿敵。呸，他算哪門子男神，不過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讓她整個高中不得安寧……

一、

衛(wèi)曉綠蓬頭垢面地在床上寫東西寫得日月無光，那個被懷疑停機已久的座機忽然響聲大作。她拎起話筒，把它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對方劈頭蓋臉一頓罵之后拋出一句話：“半個小時后臺里見！”

宏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急敗壞。

“什么節(jié)目？”她剛問道，對方早已收線。

說起客串節(jié)目，曉綠可是有心得，有宏靚這樣的死黨在電視臺工作，她隔三岔五就去救場，比如電視臺拍攝短劇的編劇兼跑龍?zhí)?，養(yǎng)生節(jié)目里當個抬不起胳膊的病人，選秀節(jié)目臺下聆聽演唱潸然淚下的觀眾……

反正多沒下限的節(jié)目她都上了，虱子多了不癢，什么奇葩節(jié)目她都不放在心上。

曉綠飯都沒吃就去了電視臺，被問及什么節(jié)目時，宏靚一邊在她臉上撲厚厚的粉一邊回答：“有緣相遇?！?/p>

哎，這個不是他們臺里最火的相親節(jié)目嗎？

和以往不靠譜的節(jié)目不同，孤陋寡聞如她都知道這節(jié)目里還真有幾個優(yōu)質(zhì)男神，最近收視率正在飆升，“九號男神”據(jù)說各種高貴冷傲，海歸資歷，剛剛接手老爸的公司，可謂炙手可熱。

“老規(guī)矩，走個過場就行，反正也不會有人選你?！闭f完這句話，她就被推上舞臺后面。

“音樂、燈光、Action——”

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結束。

一段有關她的VCR開始放映，都是宏靚大學時拍的素材，每次宏靚拍作業(yè)，她都是模特，被朋友賣得多了，還真有幾個拿得出手的短片。

這次她的定位是，知性才女型大齡剩女。

那段無懈可擊的VCR看得她自己都要流淚了，完美如斯，她都有把自己娶回家的沖動。

“下面我們有請衛(wèi)女士！”

她昂首挺胸地從帷幕后走了出來，面前一圈九位男士，乍一看各有千秋。

衛(wèi)曉綠一心二用，一邊熟練地編興趣愛好一邊端詳帥哥，一直看到八號都有點失望，心里暗暗嘀咕也不怎么樣。

“除了寫劇本，我個人比較喜歡音樂和讀書，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去！”

“?！睂а莅櫭?，“說什么呢？”

“九、九……”衛(wèi)曉綠看到九號的時候瞠目結舌，“俞安軒！”

沒錯，玉樹臨風地站在九號桌后面，比她記憶中更加帥氣的白凈男子，瞇著一雙笑眼，正朝她輕輕招手，正是她的高中同桌，俞安軒！

也是她的宿敵。

二、

衛(wèi)曉綠聽見自己下巴傳來“咔吧”的聲響，九號男神對她頷首微笑時，場上的燈已然滅了一半。

最開始的時候，為了能早早退場，她按照跟宏靚約好的腳本選了最中意的男嘉賓，也知道那位男嘉賓絕對不會選她。

現(xiàn)在她更加堅信這點了。

因為俞安軒跟她合不來不是一天兩天了，回想高中三年，每次交鋒的畫面，都是一部慘痛的血淚史。

高二那年，她被老師調(diào)到跟俞安軒一桌，這讓不知多少女生羨慕她——俞安軒可是憑借外表俊朗、成績優(yōu)異、冰山氣質(zhì)一舉拿下“校草”寶座的人。

衛(wèi)曉綠在自己的座位上貼了一張字條“旺鋪出租”，并清清楚楚地列了租借時間和租借費用。

此舉激起軒然大波，那字條掛上還沒超過兩節(jié)課，竟然已經(jīng)有外班的女同學拿著現(xiàn)金要求和她交易，可惜當時被任課老師給攆出去了。

最后的結果是，曉綠不僅一分錢沒賺到，倒是賺到寫一份長達五千字的檢討書。

她以為此舉過后老師會給她調(diào)座位，誰想老師就這樣一直讓他們同桌到畢業(yè)。

后來一次同學聚會中，班主任才對她說：“我知道俞安軒魅力無邊，很多女同學想跟他坐。我只對你放心，因為那時的你一顆心都掉在錢眼里，哪有心思早戀?！?/p>

衛(wèi)曉綠聽完，心情略復雜。

對于租借座位一事，俞安軒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曉綠曾天真地以為，這個男生真是寬宏大量的好青年。

很快，她就認識到自己的幼稚和膚淺。

一次班會，班主任讓全班同學互相提建設性意見，一向寡言的俞安軒竟然破天荒地主動舉手要求發(fā)言。在全班同學期待的目光下，他站起身來，輕輕地說了一句：“我要換座位。”

曉綠愣住了：“為……為什么??？”

俞安軒取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響亮的鼾聲傳出來，畫面上，衛(wèi)曉綠的臉貼在課桌上，嘴唇被擠成了o形，長長的一串口水映著她的側臉，呼嚕聲均勻有力。

“衛(wèi)同學的呼嚕聲嚴重影響了我的學習，導致我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一落千丈?！?/p>

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十分認真。

“瞎說！這次考試你明明是年級第一！比之前進了兩個名次！”曉綠不等老師允許就站起來反駁。

“可是總分比上次低了十分?！闭f到這里，他嘆息一聲，眉梢眼角中有說不盡的哀愁，“如果還和這種噪音源泉同桌下去，我將會徹底失去學習的能力。”

“你……”

全班同學加上老師全都笑了，衛(wèi)曉綠一生氣就肚子疼的老毛病犯了，她隨手抓起身邊厚厚一摞卷子就朝他摔過去。

第一次交鋒的結果是，她因毆打同學被找了家長，還有她午睡打呼嚕的糗事盡人皆知，外加兩篇五千字的檢討書，和跟隨她高中兩年“呼嚕豬”的外號。

拜俞安軒所賜，她時常腹痛的毛病愈加嚴重而去醫(yī)院檢查了一下，竟然是慢性闌尾炎，害她在醫(yī)院打了一周的吊瓶才好。

衛(wèi)曉綠一直認為是俞安軒害得她病情惡化，才花了她許多錢，因此對他的反感有增無減。

三、

回首往事，苦不堪言。高中時的仇怨雖然已經(jīng)漸漸隨風而去，但今時今日再見面，竟有一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節(jié)目錄制現(xiàn)場，黑暗之中，俞安軒面前的燈還亮著，像黑夜海面上孤獨的燈塔。

除了九號，其他男嘉賓的燈全滅，導演走上臺在俞安軒耳邊說了些什么，只見他輕輕搖頭，嘴角含笑。

他為什么還不滅燈！難道是他新的整蠱手段嗎？

那時，她和俞安軒雖然同桌兩年，其實兩個人并不親近，針鋒相對是日常之一。自從和衛(wèi)曉綠同桌之后，原本發(fā)言很不積極的俞安軒似乎變了一個人，每當曉綠回答完問題，他肯定要舉手起身，糾正或補充她的答案，令她顏面盡失。

班主任對此十分滿意，認為曉綠是一條給優(yōu)等生帶來活力的鯰魚，她的錯誤答案給俞安軒以動力，正如華生之于福爾摩斯，衛(wèi)曉綠可謂是名偵探柯南身邊的毛利小五郎。

拼人氣，衛(wèi)曉綠自然無法贏過俞安軒那一眾粉絲團，論家世，她爹只是個下崗職工，拼不過俞安軒的總裁老爸，那么，也就只有學習成績這一條揚眉吐氣的出路了。

她懸梁刺股，挑燈夜讀，深知最短的木板決定整體高度，于是專從自己不拿手的數(shù)學、英語下手，如此兩個月之后，她的數(shù)學、英語果然有了飛躍性的提高，期末總成績比期中提高了整整十分，而看看俞安軒，他的成績只提高了五分而已。

可誰能告訴她，為什么他還是第一名，而她反而從二十名落到二十二名的位置！

直覺告訴她，這樣當面鑼對面鼓地競爭，恐怕不行。幸好她頭腦聰明，很快在下一學期調(diào)整對策，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超越俞安軒，而她的有利條件就是——近水樓臺先搗亂。

“俞同學，跟你推薦一本書……”她四下張望，確定沒有看到班主任，才小心翼翼地遞過去一本《犬夜叉》。

俞安軒挑了挑眉，抬眼看她，兩人相視了大概十秒鐘之后，他微微笑了，伸手接過，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謝謝?！蹦樕系谋砬?，直率而不虛偽。

可現(xiàn)在的俞安軒早已褪去青澀，西服筆挺，英氣十足。

輪到男女嘉賓互動時間，他眉眼含笑，如春風拂面：“你最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否與你探討一下《罪與罰》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及其社會意義呢？”

呸！我怎么知道！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她怎么會被這一個問題擊倒，她回以微笑：“我覺得這個話題現(xiàn)在不適合討論，俞先生如有興趣，節(jié)目之后我們私下溝通可好？”

哼，鬼才會理你！

衛(wèi)曉綠在心里冷笑一聲，我喜歡看什么書，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四、

高三那年，曉綠推薦的所有漫畫他竟然全都看完了，甚至跟她一起追了幾百集的《名偵探柯南》。

見他如此毫無防備，曉綠又拿出珍藏的游戲，跟他大談游戲的好處，徹底把優(yōu)等生拖下水。

結果很快就見分曉，模擬考試的成績出來，俞安軒仍舊是全班第一，而衛(wèi)曉綠跌出班級三十。

啊，多么痛的領悟。

她深深覺得害人之心不可有，本想用糖衣炮彈瓦解敵人的斗志，沒想到自己先一步被腐蝕得落花流水。

似乎看出了她的低落，俞安軒主動提起為她補課，兩人定好每天中午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補習，不過這項福利也不是免費的，俞安軒表示，如果曉綠成績進入班級前十，就要請他在本市的某知名西餐廳大吃一頓。

曉綠咬牙含淚答應了。

于是每天中午，翠綠的葡萄藤下，男孩女孩坐在石桌椅上溫習功課，旁邊放著課本和午飯，不時傳來的抱怨聲和鳥鳴一起吹進風里，傳得很遠很遠。

他們中午一起吃飯學習的事情很快傳遍校園，衛(wèi)曉綠折下俞安軒這朵高嶺之花的謠言滿城風雨，有女生組團前來質(zhì)問曉綠為何染指校草，她被問得一愣，然后立馬搖頭否認：“我們倆是敵非友！”

于是，相愛相殺的謠言傳播得越發(fā)洶涌。

第一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很快出爐了，衛(wèi)曉綠榜上有名，不偏不倚，正好是榜上的第十名。

她難以形容心中復雜的心情，把自己十個手指頭咬了個遍，捂臉蹲在墻角大哭起來。

腦袋上被敲了一下，清冷的聲音傳來：“別裝了，我已經(jīng)訂好餐廳位子了，剛好有空運過來的新鮮澳洲龍蝦，我定了一只?！?/p>

一聽此言，她哭得更厲害了。

時光交錯，赫然今日。

那時候她抱著單薄瘦弱的錢包哭的感受，就是此時此刻在相親節(jié)目現(xiàn)場面對他提問時的心情。

只是現(xiàn)在她面露微笑，打碎一口牙往肚里咽。

“衛(wèi)女士的職業(yè)是自由撰稿人？”九號男神始終保持微笑，令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有代表作品讓在下拜讀？”

“這個問題，我們也可以私下再探討……”她應接不暇，暗暗擦了一把汗。

剛剛還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現(xiàn)在跟他探討自己寫的什么“腹黑總裁看上你”，“私奔王妃上位記”之類的小說，會不會有點不太好？！

“好的，節(jié)目進行到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男女嘉賓互選，我們來看看，衛(wèi)小姐選擇的意中人是——”

衛(wèi)曉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耳邊還回響上場前宏靚的最后一句交代：“記得選九號嘉賓！他是最不可能選你的人！迄今為止，他的燈從來都是第一場就滅掉！”

“九號！真是太巧了，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嗎？”主持人的聲音宣告了她的不幸成真。

九號男神的燈一路亮到最后，他清了清喉嚨，略微低沉的聲音通過話筒擴音，滿場皆聞：“衛(wèi)曉綠，我等的人就是你?！?/p>

五、

當年，她也等過他的，按照約定她欠了他一頓飯，那天她早早地就去了。

當俞安軒按時趕到的時候，看見西餐廳臺階上坐著一個哭得慘兮兮的女生，手里舉著一杯快要融化的圣代。

見他來了，她把圣代交給他：“俞同學，這家西餐廳停業(yè)了！我好說歹說，他們只給了我一杯圣代……來，趁熱吃吧?！?/p>

他無語地接過圣代，看了看玻璃門把手上掛著的“暫不營業(yè)”的木牌，不由得皺起眉頭。

“真是沒辦法?！睍跃G扯住他的手臂就要走，“好遺憾啊，不如我請你去吃麥當勞補償吧……”

俞安軒似乎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太快她沒捕捉到，還沒走遠，餐廳的門被推開，一個服務員滿臉堆笑地走出來：“少爺，您都到了怎么不進來呢？”

衛(wèi)曉綠幾乎一口老血噴在服務員的臉上。

于是他們就這么被笑臉相迎地推了進去，進門前，俞安軒不忘摘下門把手上的簡陋木牌，牌子上的字跡油漆未干，似乎還粘了一點點在他的手指上。

服務員看他倆的眼神很曖昧，一副十分了然的神情，上足好菜，衛(wèi)曉綠一邊數(shù)菜，一邊捂著錢包，心如刀絞。

可讓她驚奇的是，這頓飯吃完了，也沒人來催埋單，她和他聊了游戲動漫，眼看日落西山，仍然沒有一絲一毫要她付賬的意思。

“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彼┖猛馓淄T的方向走。

她跟在他身后，一邊走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四處看，一直推門出去，也沒有服務員來催她結帳。

這頓飯……就這么完了？

“那……我就……”曉綠小心翼翼地在門口看著對方的臉色，“回家了？”

“嗯。”他低下頭看著手指。

她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忽然聽他在身后喚她一聲：“我說……衛(wèi)曉綠啊?！?/p>

“哎？”她嚇得跳了起來。

俞安軒低頭搓著手指上的油漆，問道：“你能告訴我這玩意要怎么洗掉嗎？”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用、用汽油……”

“哦，謝謝，再見?！?/p>

她如釋重負地長長出了一口氣，邁著歡快的腳步哼著小曲蹦蹦跳跳地回家。

她只顧著一直往前走，沒看到身后的男孩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很久很久。

六、

衛(wèi)曉綠最終贏得九號男神的青睞，他從神壇走下來，帶著盈盈笑意朝她伸出手，眉目如畫，唇潤齒白：“好久不見。”

的確好久不見，距離高中畢業(yè)，大概有十來年了吧。

她望著他伸出的手發(fā)愣，抬眼看他，滿是不信任：“你是不是在耍我？”

全場嘩然。

不是她敏感多疑，而是面前的這個男子，實在給過她太多驚嚇。即使在高中的最后時光，也有一絲讓她忘不掉的傷痛和遺憾。

快高考的時候，大家忙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再沒人傳衛(wèi)曉綠和俞安軒的緋聞，衛(wèi)曉綠也一樣，每天翻書做題忙得姓什么都忘了。

但眾人皆忙，唯有同桌例外。

俞安軒每天發(fā)呆的時間多了起來，經(jīng)常視線飄向不知名的地方，還時?？粗难劬τ杂种?。

衛(wèi)曉綠忍不住問他：“你每天這么悠閑，不用準備高考嗎？”

“高考？”他挑挑眉，好像在品味一個與己無關的詞，“哦，可能我不用考了?！?/p>

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她如墜云霧。

沒多久，他約衛(wèi)曉綠在兩人學習的石桌處見面，說等下有話跟她說。

可能是最近幾天緊張的學習讓她覺得腹痛的老毛病變本加厲起來，一上午精神懨懨的，中午的時候，疼痛的感覺已經(jīng)讓她走路都有點困難，她看了看表，還是決定去赴約。

趕到約定地點，俞安軒早已站在石桌后面，穿著白襯衫的少年背對著她，挺拔得如同一棵小樹。他頭上的葡萄藤綠葉濃密，遮住刺目的陽光，曉綠盯著那一簇簇綠葉在心里想，這些去年種的葡萄枝繁葉茂，不知什么時候能結出果實來。

曉綠坐在石凳上，蝦米似的微微弓起身子。

“我可能不去參加高考了?！彼D(zhuǎn)過身來，雙手插在褲兜里，垂下眼簾看她，“我爸讓我去英國留學?！?/p>

那濃密睫毛下的一雙眼睛好像浸在山泉里的漆黑石子，曉綠竟然一時忘了疼痛，看著他笑了：“哇！英國呢！”

她開心的樣子就好像自己也能出國留學似的。

俞安軒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頓了一下，他問道：“聽說你打算報考×大？從模擬考試來看，你希望很大?！?/p>

曉綠笑得沒心沒肺：“是呢！我也覺得自己差不多能考上。”

“你希望我跟你一起考×大，還是……去英國留學？”他忽然問她，眼神深邃燦若星子。

“哎？”曉綠被他說得一愣，馬上做出選擇，“×大有什么好的，當然是出國留學啊！而且一般人可是去不了的，我羨慕死了！”

“哦，是嗎。”他淡淡地說，轉(zhuǎn)過身邁開腳步，“那，再見吧。”

不知為什么，他轉(zhuǎn)身離開的這一刻，她疼得幾乎無法忍受，攥緊拳頭的骨節(jié)泛白，“哎……我……我……”

只是俞安軒并沒有聽見，他的白色襯衣在她眼中漸漸模糊，曉綠朝他的背影揮了揮手，忍著疼痛在心中默念。

“再見。”

七、

那天在石桌處的分別，讓衛(wèi)曉綠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她本可以開口讓俞安軒送她去醫(yī)院，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寧愿忍著那劇烈的疼痛，也不肯開口喊住他，直到慢性闌尾炎惡化成穿孔的局面。

那是很疼的，可她竟然能忍著那樣的疼從教室趕去赴約，對他微笑、和他聊天，等他走了一段時間后才求救老師送她去醫(yī)院。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忍得住如此劇烈的疼痛。

抑或是因為，將他生生推離自己，是比闌尾炎更加痛苦的事情嗎？

她死也不承認。

闌尾炎穿孔引發(fā)了腹腔炎癥，她高燒了三天才退，每天不停地吊水，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眼看高考迫在眉睫，她強撐著還未痊愈的身體勉強考試，仍是影響了發(fā)揮，只考上本市一所普通師范院校。

大學畢業(yè)之后，她在家附近的一所小學當老師，工資不高，幸好有寒暑假，閑來的時間就做自由撰稿人，小說散文劇本全面發(fā)展。

這些年，她不是沒想過俞安軒。

多少次她夢見他，白襯衫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不止一次地抓住他的手，對他說：“不要去英國，留下來！”

也不過是夢而已。

她心里很清楚他們不屬于一個世界。她曾經(jīng)在他書桌里發(fā)現(xiàn)過英國大學的資料，是酒店管理專業(yè)——俞安軒家里有連鎖大型酒店，他的父母對他有著怎樣的期望，她猜都能猜得到。

他們曾經(jīng)一起吃過的那家西餐廳價格貴得讓人咂舌，一杯圣代都要八十八。那頓飯之后，她才知道那家餐廳也不過是俞安軒父親酒店延伸產(chǎn)業(yè)的滄海一粟。

他注定和她擁有不一樣的人生，他和她的距離，并不是第一名和第十名的差別，而是隔著千山萬水，千差萬別。

她的父親下崗，每天靠修理自行車維持生計，母親多病，每個月需要大筆醫(yī)藥費。她從初中就開始去親戚家的音像店打工，靠杯水車薪的報酬補貼家用。

他們注定不會有結果。

平心而論，起初她對他確實并無好感，但隨著了解的加深，隨著他們有了共同的愛好和話題，好感的種子在心里扎下根。稚嫩的情愫不過是一點萌芽，嬌嫩得無法禁得起現(xiàn)實的沖擊。她只能把對他的感情當作發(fā)炎的闌尾，狠下心切掉，從生命中剝離。

只是不曾想，這個過程，竟然如此疼。

那個時候，情之一字于她而言，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情。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即便離開了校園走上社會，也再沒有成功開始過一段感情。

而想不到，那個經(jīng)常進入她夢境的人，今時今日，他再次出現(xiàn)在她眼前，朝她伸出手。

面對這只伸過來的手，刺眼的追光燈照得她瞇起了眼睛。

耀眼的追光燈將俞安軒立體的五官打造得猶如天神下凡，他羽扇似的睫毛好像靜止了一般，定定地看著她：“我是認真的?！?/p>

曉綠想了想：“可我五點鐘還有一場相親，要去吃本市最好的海鮮自助?！?/p>

俞安軒抬起手腕，露出格拉蘇蒂的腕表表盤：“已經(jīng)五點一刻了，他能等你多久？這個時間打不著車，以你的習慣，一定是乘公交，而我是不會開車送你的?！?/p>

衛(wèi)曉綠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面對他時隔多年伸過來的手，她沒有握住，而是搖了搖頭說：“對不起，你雖然很好，但我們并不合適?！?/p>

全場再次沸騰。

九號男神唯一一次選中意中人，最后關頭竟然被發(fā)了好人卡，如此勁爆的結果，估計開播時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拒絕九號男神下臺的時候，宏靚嘴角帶笑，朝她豎起大拇指，重重比畫三次，曉綠知道，那是給她點了三十個贊。

說實話，她并不是為了節(jié)目收視率和噱頭才做出這種選擇。

在俞安軒伸來手停滯的那三秒鐘，記憶中那個不茍言笑的內(nèi)向男孩和此時此刻微笑迷人的男子，始終無法重合在一起。

雖然她在心中無數(shù)次地期待與他重逢，但重逢這日來臨時，夢境與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讓她從心底生出一股失望，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俞安軒，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八、

在本市最高檔的海鮮自助餐廳里，衛(wèi)曉綠一邊把基圍蝦塞進嘴里，一邊聽面前陌生的男孩吹牛吹得天花亂墜，眼看有幾點飛沫落在她手邊的皮皮蝦上，她用力剝開蝦皮，手指疼得不行。

“衛(wèi)小姐，我等了你一個鐘頭，知道這一個鐘頭讓我損失多大嗎？起碼十萬塊??！”對面男孩臉上還有青春期的痘印。

“電視臺錄節(jié)目，一個鐘頭十塊?！彼哑てのr的肉啃干凈，又抓了一只扇貝。

男孩完全聽不出她言語中的諷刺，自顧自說道：“以后我們倆結婚，你別去干那種拋頭露面錢又少的工作了，我媽說娶個當老師的媳婦體面我才來的?！?/p>

她喝了一口水壓下滿口海鮮，繼續(xù)啃螃蟹腿。

曉綠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拒絕日思夜想的意中人而選擇來和這個小男孩相親，張口閉口“我媽說”， 明明一副沒斷奶的樣子卻裝作土豪，讓她十分不喜歡。

她心里空空的，任她如何往肚子里塞海鮮，也無法彌補這股濃重的失落。耳邊嘮嘮叨叨的吹牛話語忽然一變：“你找哪位？”

“不好意思，女朋友跟我鬧脾氣，她不該來的。”那聲音如此熟悉，仍如多年前那般，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心田，“兄弟，麻煩讓個位子好嗎？”

“開什么玩笑！”男孩霍然站起，轉(zhuǎn)向曉綠質(zhì)問，“姐姐，明明是我先來的對吧？”

衛(wèi)曉綠慌忙將俞安軒扯到自己身邊，一把抱?。骸肮釋Σ黄穑以僖膊桓泗[脾氣了，下次絕對不敢了！”

男孩氣得不行：“明明有男朋友還對我有非分之想！腳踩兩條船好不道德，我要告訴我媽！”

俞安軒埋了單后，男孩終于憤憤不平地離去了，臨走前還不忘拋下“你們耽誤我賺三十萬”的豪言壯語。

送走了相親對象，曉綠長舒一口氣：“混蛋，這次替我解圍，算我欠你的?！?/p>

俞安軒笑了：“大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行嗎？”

“想得美！”紅暈燃燒上她的臉。

于是，她和他繼續(xù)奮戰(zhàn)桌上堆積如山的海鮮，衛(wèi)曉綠覺得食欲好極了，胃里好像有一頭春天醒來、饑腸轆轆的熊。

九

俞安軒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女孩，想起高二那年，班主任把他和一個話癆分到了一桌。

起初他很是不屑，沒想到這丫頭第二天就來了一招 “旺鋪招租”，差點把他鼻子氣歪，如此目中無人掛招牌，當他是什么？

以眼還眼，他用手機拍下她午睡的銷魂姿勢，特意在班會上當著眾人的面播放，看她氣歪鼻子的樣子，終于有了點報復的快意。

后來她因為生氣腹痛加劇住院，他身邊的座位就那么空置了一周，期間還有人悄悄地拿了錢問是否招租，他氣得一個白眼把對方嚇走了。

那時候看著身邊的空桌，他心里真有一點愧疚的。

之后她回來上學，大有跟他搞好關系的誠意，更黃鼠狼給雞拜年一般借他漫畫書，那時他就了然，這個丫頭是想用糖衣炮彈瓦解他的意志。

可是有什么關系呢，他不需要為學習成績發(fā)愁，所以有大把的業(yè)余時間在無聊，正好可以借此消遣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他看動漫打游戲，和她天南海北地胡侃，卻漸漸發(fā)覺這個丫頭，也挺有意思的。

他們其實有很多的共同愛好，他本是挑剔的人，難得有人如此與他意趣相投，所以當發(fā)現(xiàn)曉綠成績下滑苦惱時，他義不容辭地幫她補習起來，去父親開的餐廳吃飯的事情，他壓根兒沒想過讓她掏錢，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去不去，還不一定呢。

三寸春光，陽光明媚，他和她坐在葡萄藤架下溫習，淡淡的午日陽光映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竟也挺可愛。

她終于如愿進入了前十名，他鬼使神差地定好餐廳位子，精挑細選了菜品，一心想給她個驚喜。

卻不想這頓飯給了他驚喜，原本只是覺得衛(wèi)曉綠是個可愛的女孩兒，那天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原本憧憬的留學計劃竟然因此而躊躇了。他試探她的口風，只要她一句留下來，他就會跟父親堅持不去英國，跟她考同一所大學。

而她的回答，讓他覺得一切都是一廂情愿，他心灰意冷，終于堅持了最初的決定。

幾年光陰荏苒而過，他也曾經(jīng)交往過女朋友，只是再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夠填得滿他的內(nèi)心。

再回到家鄉(xiāng)，無意間在本地電視臺上一個養(yǎng)生節(jié)目中看到衛(wèi)曉綠，她一臉苦相，一只胳膊好像脫臼了似的說：“醫(yī)生，這腱鞘炎困擾了我七八年……”

當時他正在自己家餐廳喝咖啡，一口卡布奇諾就噴了出來，幾年前一起打游戲的時候，她動作夸張得跟做廣播體操似的，在這兒裝什么病人！

后來斷斷續(xù)續(xù)發(fā)現(xiàn)這個頻道里經(jīng)常有衛(wèi)曉綠客串，他翻到抽屜深處電視臺曾經(jīng)發(fā)來的節(jié)目邀請，一個計劃在心中形成。

這是最快能聯(lián)系到她的方法。

節(jié)目上，他幾次談起自己的初戀同桌，表示來這里就是為了找她，本以為她會通過節(jié)目組聯(lián)系他，卻不想，衛(wèi)曉綠自己送上門來。

即便被當場拒絕也沒有讓他改變主意，錄制完節(jié)目，他就開車來到她相親的地點，擠走了相親對象再次提出和她交往，而她卻面露難色：“我以前是喜歡過你?？蛇@么多年不見，我不了解現(xiàn)在的你。”

沒關系，我會讓你再喜歡我一次。

這一次，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