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雞足山巔

●安 羽 文／圖

金頂聽雪

雞足山天柱峰上的“絕頂四觀”，讓歷覽天下、任意東西的明代地理學(xué)家、旅行家徐霞客大為驚奇。明崇禎十一年（1638）12月22日，徐霞客第一次登上云南賓川雞足山，當(dāng)他登臨最高峰——天柱峰，站在金頂之上，東觀日出，西望蒼山洱海，南睹祥云，北眺玉龍雪山，他被眼前的景致所折服，不禁驚嘆：“東日、西海、南云、北雪，四之中，海內(nèi)得其一，已為奇絕，而天柱峰一頂一萃天下之四觀，此不特首雞山，實(shí)首海內(nèi)矣！”

“絕頂四觀”中，“西海、南云、北雪”相對易得，但要觀“東日”，需凌晨便置身金頂。

去年的深冬時節(jié)，為了在天柱峰一睹“東日”——群山之上云海翻涌、紅日噴薄而出的美景，我們一家夜宿金頂寺外的一家賓館。小兒尚幼，對美景并不期待；女兒已14歲，反復(fù)提醒我，早晨一定要按時叫醒她。

入夜，一輪圓月懸在金頂之上，萬籟俱寂，耳畔唯有禪音縈繞。突然想到金頂寺東門的楹聯(lián)與此情此景正是契合，于是趁著月色又去讀了一遍——“四圍山色觀無相，千里月華聽有聲?！睒O目四望，月光灑遍千山萬壑。閉上眼睛，月華如水，拂過千年往事，也拂過我此刻安寧的心。山風(fēng)安靜下來，站在寺門前的睹光臺上，愜意無比。這睹光臺，主要是為看日出而建，但在這里看月亮，也別有一番情趣。回到寺院中，踏著月光又游歷了一番，直到寺院的當(dāng)家?guī)煷叽僬f要關(guān)寺門，才戴月而出。

翌日凌晨五點(diǎn)半便醒來，約著妻子出去先查看一下。外面還一片漆黑，只覺山風(fēng)凜冽。才走出賓館，腳下便有輕輕“嚓嚓”聲，打開手機(jī)電筒一看，地上已是一層積雪。妻子壓著聲音驚呼：“哇，下雪了！”我們生活在金沙江干熱河谷地帶，想要置身于一場飄雪之中，一生遇不到幾次。

本是要看一回壯麗的日出，不想?yún)s遇上了一場婉約的南方飄雪。

不到六點(diǎn)，金頂寺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迎著寺門的燈光，便可以看見細(xì)碎的雪花窸窸窣窣飄飄而下。進(jìn)入寺內(nèi)，大雄寶殿里僧人們已經(jīng)開始早課，有幾個信眾在雪中上早香。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女背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站在大殿廊檐下聽誦經(jīng)，小孩不哭不鬧，眼睛里滿是好奇看著院中的飄雪。

我繞著院內(nèi)的楞嚴(yán)塔和金殿走了一圈，院里已有一層積雪。天尚黑，看不清空中的飄雪。楞嚴(yán)塔的身影靜默而朦朧，影影綽綽直指蒼穹。據(jù)說滇西抗戰(zhàn)時期，它曾是駝峰航線上的一個航標(biāo)，正是因此，在往后的劫難中才得以幸存。

山風(fēng)又起，寒冷難當(dāng)，于是又回到大殿外的廊檐下。

廊檐的燈光照到了飄飄的雪花。風(fēng)向飄忽不定，落雪時大時小。被燈光照耀的雪花，細(xì)細(xì)碎碎，忽東忽西，有時甚至打起旋兒。燈光之外，雪花隱匿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大殿里的誦經(jīng)聲低沉而渾圓，透過格子窗緩緩向外流溢，與輕靈的雪花交融在一起。

我忍不住又走下臺階，站在院中，仰頭，閉上眼睛，任雪花落上我安寧的喘息。整個世界，仿佛都是一片無瑕的白和無邊的清冷潔凈，將所有的雜念凍結(jié)。沒有贊美，沒有詛咒。

天蒙蒙放亮，四圍的群山間起霧了。心心念念的日出，終究是要錯過。不期而遇的雪，卻讓此次雞足山之行變得趣味盎然。

回到賓館，一雙兒女都已經(jīng)醒來。女兒迫不及待地問：“可以看日出了嗎？”

我拉開窗簾，讓女兒過來看看。她走到窗前一看，激動地發(fā)出了幾聲“啊啊”，然后把窗子打開，探出頭去看，“居然下雪了！你說意外不意外？”

賓館是建在山巔之側(cè)的，窗外都是樹，一直順坡而下。松樹、栗樹、杜鵑樹，樹冠上全都已是潔白。眼前的雪景，加之遠(yuǎn)山的云霧縹緲，這樣的清晨，真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小兒穿好衣服走到窗前一看，高興地呼喊：“下雪啦！下雪啦！我們要去玩雪啦！”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實(shí)景飄飛的雪花。他拉著我的手，迫不及待要出門去。

金頂聽雪

云上杜鵑

天已經(jīng)全亮，我們一家子便走出賓館賞雪玩雪。金頂寺赭紅色的院墻下，雪白得讓人心靜。石板路、石欄桿、石階，瓦檐屋頂，松樹柏樹栗樹，全都覆上了一層潔白的雪。山下的游客還未到來，夜宿金頂?shù)挠慰筒欢?，所以路上、院中的雪都非常潔凈。小姐弟倆打起了雪仗，打著打著，冷不防就開始“攻擊”我和妻子，于是一家人便開開心心“混戰(zhàn)”了一番。小兒覺得戴著手套不盡興，干脆把它脫了，堆雪人、滾雪球，歡笑聲像雪一樣潔凈。

游道穿過一片樹林，女兒使勁搖動樹干，白雪便簌簌落下，那聲音，仿佛能蕩滌世間所有疲憊的塵埃。

云上杜鵑

索道的纜車緩緩上升。我在奇險峻秀的雞足山中，在云霧縹緲的懸崖峭壁上，徐徐飄向山巔。

雞足山巔，一場浪漫的杜鵑花事等著我前去赴約。

此時，賓川雞足山十里杜鵑長廊的花事，在朋友圈中曼妙地燦爛，艷羨許多人的眼睛，我便是其中最向往的一個。許多人都到不了杜鵑長廊，一則地勢奇險，在九重崖之上的山巔；二則還沒有開辟正式游道，馱馬走過的古道苔蘚斑斑，坎坷難行，如遇雨霧天氣，易迷路。也許正因如此，才更加誘人！

七月，多情的雨水將整座雞足山浸潤得青翠欲滴。山林間飄來的鳥鳴聲，水靈靈地在心魂的耳膜上輕顫，崖壁上的苔蘚吸足甘霖，將千萬年的故事滋養(yǎng)得生機(jī)勃勃。

“疑泛輕舟碧海中，不知身在翠微里?！边@么優(yōu)美的文筆，出自明代著名地理學(xué)家、旅行家、散文家徐霞客之手。且不說雞足山厚重而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文化、佛教文化和人文內(nèi)涵，僅此一句，雞足山迷人的生態(tài)風(fēng)光便可見一斑。

雞足山的魅力，三言兩語是無法說清的。徐霞客一生先后兩次上雞足山，在山中長達(dá)半年之久。雞足山是徐霞客一生游歷的終點(diǎn)，也是《徐霞客游記》的終篇之地。

我在翻閱《徐霞客游記》時，未發(fā)現(xiàn)他對雞足山杜鵑花事的記錄。但在崇禎十三年（1640年）正月初九的游記中，他對如今雞足山十里杜鵑長廊的所在地做過詳細(xì)的記述：“又上里余，再登一岡。其岡西臨盤峽，西北有瀑布懸崖而下，其上靜廬臨之，即旃檀林也。東突一岡，橫抱為蘭陀后脊，岡后分峽東向，即獅子林前綴之壑也……”旃檀林、獅子林一帶，是雞足山高山杜鵑最盛的地方，可惜寒風(fēng)凜冽的正月，花期最早的大樹杜鵑（映山紅）也還在沉睡。有點(diǎn)遺憾，徐霞客沒趕上杜鵑燦然開放的時節(jié)。

纜車送我們上了山巔。在本地非常熟悉雞足山的導(dǎo)游帶領(lǐng)下，穿過索道站的后門，我們走進(jìn)窸窸窣窣的雨霧中，走進(jìn)禪意綿綿的旃檀林。斷斷續(xù)續(xù)的細(xì)雨，沾衣不濕，正好。霧也不太濃，在古道兩邊的林間彌漫。

“吾是尋常木，愿在旃檀林?！边@是佛經(jīng)里的一個比喻，意思是說，普通的一塊木頭，把它放在旃檀林里，久而久之也會浸染檀香。杜鵑本來也是普通的杜鵑，只因它長在靈山、開在靈山，在我們的眼里心里，就變得不同凡響。

一株、兩株，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杜鵑，隨著薄霧向眼簾飄來，就像古琴悠遠(yuǎn)卻又不可抗拒的樂音。此時正在盛開的，是小杜鵑（灌木），開得裊娜而婉約，纖纖如玉女。導(dǎo)游介紹說，大樹杜鵑（俗稱映山紅，喬木）早在干旱缺雨的三四月間就開了，開得熱烈而灑脫，似在為纖弱的小杜鵑開路打前站，為召喚雨水快點(diǎn)到來。

間雜在古樹林里盛放的杜鵑，被縹緲的薄霧輕輕撫摸，就像在仙境中嬉戲玩耍的一群仙女。霧氣散開，可以看見三五成群；霧氣聚攏，眼前慢慢就只剩一株，一枝，最后是一朵，與你深情地對視。我拍了一小段微風(fēng)帶雨的紫杜鵑發(fā)到朋友圈，稱“遇到小仙女啦”。有朋友打趣：帶回來，養(yǎng)在家中。我說，怎么能呢，仙女只能在仙境里。

我曾經(jīng)到過貴州畢節(jié)市的百里杜鵑長廊，那里的杜鵑擠擠挨挨，中間很少摻雜其他樹木，開起來的時候，一個一個的山頭似火燃遍，特沖擊人的視覺。而雞足山的杜鵑，是間雜在古樹林間，開起來，縹緲而婉約，仿佛能輕輕撥動你心中隱藏已久的古琴。

思緒回到雞足山巔。此時的旃檀林，花在霧中，人在霧中。這縹緲與靈動，真讓人流連忘返。我愿此境一刻，勝過人間千萬。

編輯手記：

當(dāng)大部分地方還被冰雪覆蓋之時，在神秘的云霧繚繞之中無量山已經(jīng)迎來了早春的場景?！稛o量山行記》記錄了作者行至云嶺山脈無量山系中的幾段難得的旅行體驗(yàn)，該地域獨(dú)特的地理氣候和人文歷史為其刻畫描寫帶來豐饒的資源和背景，品讀文字，仿佛一陣來自無量山深處的清風(fēng)吹來，我們都心生驚喜和感動。在洱源茈碧湖，有個白族村落掩映在萬株梨樹之中，背山面水，乘船穿湖便可詩意抵達(dá)?！丁笆劳饫鎴@”入畫來》的作者故地重游，登岸仔細(xì)探尋故人故事，梨園村在日益增強(qiáng)的環(huán)保意識中，洋溢著安寧靜謐的和諧景象。密祉從前是馬幫人的異鄉(xiāng)，是一個有歲月痕跡的小鎮(zhèn)。還因?yàn)榛粑幕鸵磺摹缎『犹仕纷屵@里蘊(yùn)含著濃厚的藝術(shù)氣息。這片與月亮流水緊密相連的地方能讓人在山水與人情中流連忘返。我們不妨走進(jìn)《徜徉密祉的悠長時光》一同度過一段綿長溫柔的時光。趁季節(jié)正好，尋訪山色，《情醉雞足山巔》描繪了冬夏兩季的山頂圖景畫卷，傾聽一場冬雪，赴約一場花事，這些屬于山頂景色的浪漫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