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濤
文人畫所特有的古代文人畫家的精神和氣質,是民族文化的一種特定遺傳基因,很早就潛存在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和繪畫理論之中。發(fā)展到了新文人畫階段的中國畫,已經成了直抒胸臆的精神家園。作為新文人畫的重要一員,胡石沒有刻意地營造遠離世俗、荒寒、蕭疏的表象,而是從內心生發(fā)一種溫馨的生活氣息,這種鮮活的氣息也顯示了他筆墨的靈動與鮮活。
山東大漢的婉約
在中國文學史上,宋詞有所謂豪放派和婉約派,關于分別為豪放派和婉約派重要代表的蘇詞和柳詞之比較,有一段為人津津樂道,流傳很廣的佳話,說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歲女孩兒,執(zhí)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蘇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zhí)鐵板,唱“大江東去”。采訪畫家胡石,我忽然想起這個饒有興味的“段子”。
胡石先生一米八五的個子,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是個標準的山東大漢(而且頗像毛澤東,胡先生戲稱演毛澤東他比唐國強強)。但就是這樣一位長得很“豪放”的漢子,筆底下的畫卻是風流秀逸,裊裊娜娜,一派婉約,極盡“淺斟低唱”、“偎紅依翠”之能事;愛寫閑花逸草,喜吟花謝花飛;三兩根草,四五朵花,或濃麗豐艷,柔婉鮮華,或疏枝冷卉,清氣襲人。曾見胡石先生題所作寫意蓮花的幾句詩,或可窺其“婉約”之一斑——“紅衣脫盡碧池雨,房中抱子蓮心苦,郎不來兮共誰語”。這就是我們這位有著領袖一樣的相貌,生得五大三粗,力能拔山的樣子,生活中大大方方,憨實樸誠的山東大漢胡石先生;真可謂關西大漢執(zhí)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了。
不久前曾讀到陳傳席一篇評李苦禪的文章,說傳統(tǒng)筆墨功夫很深的李苦禪,之所以不如陸儼少、傅抱石、李可染等大師成就高,文化修為不夠是其一端,此外,好像還跟山東人的耿直秉性有關,謂做人需要耿直、真誠,而藝術上卻需要有點心眼,有些心計。陳傳席在贊美苦老為人的同時,對這一點好像抱著幾分惋惜。從這條思路想下來,我真為長得像山東人,為人樸誠更像山東人,總之是個標準山東人的胡石捏了幾把汗:在最需要文化修養(yǎng),最需要有些心思的文人畫上,在一幫最能玩心思的文人畫才子們中間,胡石能成嗎?而欣賞了胡石的作品之后,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過了這道坎!胡石雖然不是所謂注定富貴的北人南相,卻也有些南人的聰明,玩起心思,甚至套個俗語叫“做起秀”來,倒也有模有樣:作畫題詩,寫生抒懷,唏噓感喟,嘆古傷今,為月憂云,為花憂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苦,一點不比所謂的江南才子們差,而且自自然然,不著痕跡。
滿紙文氣的文人畫風
胡石鐘情于中國繪畫傳統(tǒng)中的空靈和心性,有意加以繼承,而且希圖發(fā)揚光大。他贊賞中國繪畫中那種獨特的、悠久的、美好的血脈??侦`說是中國文學藝術的至高審美境界,空靈說所追求的,是那種自然的、灑脫的、渾然不露痕跡的感覺。
胡石以近乎工筆的小寫意,表現(xiàn)秋水澄渟般的意境,他筆下的花卉草木似乎透明可感,這種知覺的表象似乎是一種透過作者心境折射的幻象。這種澄明的畫境在于能使觀者喚起新鮮生動的感覺。胡石的這種澄明感人十分真切,雖說是“鏡花水月”,但水清澈,鏡空明,要比“霧里看花”終勝一籌。
胡石的花鳥畫,沒有選擇偷懶與取巧的路子,而是深深扎根于傳統(tǒng),謹慎地建立起自己的風格。他之所以成功,在繪畫手法上依賴如下三點:狀物簡潔,線條流暢,筆墨淡雅。胡石擅長線條,表現(xiàn)在繪畫和書法兩方面。他筆下的草木、花卉、游魚、人物,幾乎都是幾筆勾勒出來的,中間沒有游移,沒有延宕,一氣呵成,三筆兩筆下來,整個畫面的氣韻就形成了,很生動,很詩意,似乎也很簡單,叫外行人覺得畫畫真是莫大的享受!
胡石筆墨清凈,色彩淡雅,既有寫實,亦有理想,既是浪漫主義,又不鄙棄巨細無遺的描繪。這是一種和諧渾融的美,自然空靈的美,簡約單純的美。前人詩中的意象如茶碗爐熏之清香,古松瘦竹之清勁,書冊翰墨之清寒,扁舟白鷗之清閑,都是有這種淡淡的意境,淡淡的色彩。思與境偕,即是外境和內心的雙向交流,相互契合,它是由禪悟玄思轉化而來的藝術直覺,以及由此而創(chuàng)造出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妙境界。
用色方面,胡石似乎鐘情于黃色和白色,偶爾也用紫色。胡石先生認為,他之所以選擇黃色和白色作為主色,是為了保持一種單純。雖然其他顏色也可以表達單純,但是淡黃色對于他要表達的意韻更合適,畫出來的東西在情致上顯得更自然,也更樸實。胡石并非只用一兩種顏色,有時也需要搭配,比如在畫花蕊的時候,他偶爾也用深紅或紫色,但很少。
總之,無論是淡墨素寫還是略施丹青,胡石的作品都散發(fā)著幽靜淡雅的清氣,都體現(xiàn)了他寂然明凈的心境,這正都是中國文人畫“澄澹精致”的特點。胡石的文人畫風,得益于他的讀書。胡石說:“余于畫事,得之有三:讀書、讀畫、寫生是也。此觀點非我之觀點,大抵人皆利用,然我自有我得,自有我用?!?/p>
說起讀書,胡先生可是有一大套理論的,他的文章《畫學心要》談到:“余讀書,選秦漢之華賦,晉唐之流韻,感極則之文,悟機鋒之禪。亦于宋之歌詞,元之小曲,明之閑文處得清淡蕭疏之氣象,蘊事理之機杼,每擊節(jié)不能自已,囊積塊壘,發(fā)之為氣,遂爾成文?!痹瓉?,胡石的文人畫風,他的滿紙文氣,其來有自也。
為新文人畫奔走
文人畫產生以來,構成民族審美心理和審美意識的核心精神,在新的社會條件下將仍然存在著、表現(xiàn)著、左右著人們的思想,它是民族風格賴以形成和發(fā)展的堅實基礎。作為既有特定內涵和審美價值取向的繪畫思潮,“文人畫”在當代中國和世界畫壇仍然產生著深刻的影響。
自1989年起,以南京、北京為重鎮(zhèn)并延及全國其他省區(qū)的一批畫家,正式打出了新文人畫的旗幟。自此,他們開始了每年一次的展覽、聚會活動,在新時期奇花紛呈的美術團體以及美術流派中,顯得尤其突出?!靶挛娜水嫛?,在當時各種“主義”、“實驗”盛行的畫壇,是對傳統(tǒng)的重新認識和回歸。他們重視藝術修養(yǎng),重讀書,重游歷,重新強調“畫者文之極”。僅此一點,新文人畫派就必定寫入中國當代美術史。因為,文人畫及其審美價值不僅對現(xiàn)代中國畫壇仍然有著巨大的魅力,而且它以其獨特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在世界畫壇也有不小的影響。新文人畫具有一種特別的情調,那里包含著個人對生命的崇敬與熱愛,也洋溢著個人對外部世界的欣賞與寬容,也在自然之中培養(yǎng)了與人為善的曠達,還有一份與世無爭的瀟灑。
在新文人畫的發(fā)展中,胡石是有突出貢獻的。上世紀80年代,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參加“中國畫名家研修班”期間的胡石,曾協(xié)助導師陳綬祥做了大量新文人畫的組織工作,他的豪爽、精干、熱情也得到同仁的一致肯定。1991年,時任臨沂畫院副院長的胡石,不辭勞苦,在臨沂人民會堂組織了主題為“走向老區(qū)”的“新文人畫展暨研討會”。這次展覽好評如潮,影響深遠。
胡石作為新文人畫的重要代表畫家之一,其作品純凈澄明,筆墨純熟,這不僅僅體現(xiàn)在技法上,而是作者心態(tài)的體現(xiàn),一派古風續(xù)韻,顯得從容平靜。他在古雅淡定之中勾兌了一種古樸清通的情調,表現(xiàn)出畫家虛靜淡泊的精神境界。胡石先生的這種畫風與審美情趣的平淡化傾向是一致的,這種傾向顯然是和禪宗寧靜淡泊的清靜分不開。靜穆的觀照和飛躍的生命,構成藝術的兩元,也是構成“禪”的心靈狀態(tài)。這樣看來,傳統(tǒng)的“逸格”的境層,就抉取了禪境作為自己的歸宿。
胡石的畫雖然屬于新文人畫的,但他加進了一些新的意念,從固定的章法繼承中又有所突破,立意也更自由,用筆也更率性,在寫意畫中算是有所創(chuàng)造。沿著這條路繼續(xù)探索,庶幾可以得到繪畫的精神大要。
胡石認為:畫家要懂得知白守黑。這看上去只是一個創(chuàng)作術語,其實也是一種人生哲學。知白守黑,就是給自己留出空間,堅守什么,了解什么,哪些地方是要留作氣眼的,像繪畫中的留白。圍棋上說,金角銀邊草肚皮,現(xiàn)在很多畫家都追逐“草肚皮”,本末倒置,大錯而特錯。稍微留心一下那些成就卓越的大畫家,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自己雷打不動的信條,別人說得天花亂墜,他們該怎樣還是怎樣。這一點,很值得參悟。
責任編輯 張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