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鞠建忠
失落的欲望
◆ 鞠建忠
黃昏,落日的余暉將大地涂滿了蒼茫。田野邊,一處茂密的樹林里,躲著一個衣衫濕漉的男子。他匍匐在地一動也不敢動,身子像是被泥土吸住了一般,四周凌亂的枝蔓和叢生的雜草將他完整地吞沒了。討厭的蟲子肆無忌憚地鉆入他的脖領(lǐng)、袖口,甚至頭發(fā)里,他居然毫無反應(yīng),沒有丁點動靜!他的眼神正透過樹叢的縫隙緊張地盯著不遠處,一條不足二十米寬的小河對岸,那里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向他這里眺望。幾分鐘前,他剛過這條河躲進了這片林子。
盡管身影隱隱綽綽,但從輪廓上他能分辨出來:是匡文杰牽著他的一條薩摩耶,在河邊躊躇著,進退兩難。不過,從情形上看,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匡文杰觀望的神態(tài)是散亂的,沒有集中往一個地方看。況且,薩摩耶盡管是條俄羅斯名犬,個頭也不小,但它僅是一條雪橇狗,根本不擅長尋蹤覓跡。他覺得只要自己不暴露,堅持到天黑,就有逃走的勝算!
果然,匡文杰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帶著薩摩耶走了。很快,夜幕降臨,大地就像是被潑了墨,染得黑透。
1
匡文杰牽著狗繞過一片稻田回到稻草人小區(qū)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他不明白薩摩耶為何這樣興奮,拖著他一路跑到河邊。也許它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氣味,抑或別的令它感興趣的東西?反正狗有狗的興奮點,不可能與人一樣嘛。這么一想,他不由自嘲地笑出了聲。
進入小區(qū)門口,兩名年輕的保安正在崗?fù)だ镎f笑著,根本沒正眼瞧他一下。他們留心的或許只是機動車輛吧?據(jù)說居民為此有過擔(dān)憂,保安隊長不無尷尬地表示說,他們月薪兩千塊還不到,不靠機動車停放費獲點利,還能指望什么呢?小區(qū)地處外環(huán)以外,建成不過三年,目前住戶尚不到五成,僅靠物業(yè)費來維持服務(wù)人員的運轉(zhuǎn),也確屬不易。
不過,小區(qū)內(nèi)環(huán)境非常好,綠化覆蓋率很高,周邊又沒有大型企業(yè),空氣清新,往后,再輔以配套的生活娛樂設(shè)施,絕對是個非常值得期待的休憩居所。況且,能夠棲身于此的業(yè)主沒有一個是屌絲族。所以,假以時日,物業(yè)的收入一定看漲??梢钥隙?,物業(yè)公司也展望到了這樣的前景,因此一直堅守著這塊陣地。
匡文杰居所位于小區(qū)最北面的一棟兩層別墅。站在二樓的平臺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圍墻后面一片開闊的農(nóng)地,此刻正是麥穗吐蕊的時候,再過兩個月就應(yīng)該是收割的季節(jié)了。
匡文杰到家了。他打開房門,叫了一聲,“果果,我回來了。”沒人應(yīng)聲,薩摩耶“噌”的一下,躥上樓去,不一會,傳來一陣狂吠。
“怎么啦?當(dāng)當(dāng),別叫?!笨镂慕茏钣憛捁反舐暦徒?。當(dāng)初果果帶它過來時,他就有過這樣的擔(dān)心。但是,果果堅持說薩摩耶很安靜的,不是那種喜歡叫的小型犬。后來事實證明,果果說得沒錯,匡文杰才接受了它。漸漸地對它有了感情,只要有空,遛狗的任務(wù)都由他來完成。
匡文杰跑上二樓時,薩摩耶還在他臥室里不停地叫著。“聽到?jīng)]?別叫,別……”匡文杰剛一腳跨進臥室門,便驚著了!只見,果果上身穿著睡衣俯臥在床沿上,下半身赤裸著,兩腳耷拉在地板上。睡褲和內(nèi)褲被揉作一團,丟在離床有半米遠的地方。
足足有十幾秒的時間匡文杰一動不動。須臾,他從驚愕中回過神,急步跨近果果,邊問,“怎么啦?果果!”邊抱著她的肩膀?qū)⑺?,猛見果果滿臉青紫色,嘴角邊露著殷殷血跡?!拔恕钡囊幌拢镂慕苣X袋一炸,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板上。
果果的脖子被一根絳紅色領(lǐng)帶緊緊地勒住了,匡文杰心急慌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剪斷。但是遲了,果果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
匡文杰徹底懵了,腦袋嗡嗡響了半天。忽然,他觸電似的跳了起來,兇手!兇手會不會還在房間里?他的心怦怦地幾乎跳出嗓子眼,急忙抽下腰間的皮帶拽緊在手,另一手牽著薩摩耶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查看。折騰了半晌,沒見半個人影。
快,報警吧!匡文杰腦海里不止一次地閃過這個念頭??墒?,提著話筒的手還是僵住了,“能報嗎?”他問自己,“不能,不能報!”心里另一個強大的聲音在警告他。
2
果果,全名叫張雨果,匡文杰認識她的時候曾問過她,為什么起了個法國大文豪的名字?果果靦腆地說,是父母托人給起的,他們一輩子種田,既然老天給了他們一個丫頭,就希望她今后能在文學(xué)方面有出息,好在城里找個體面而舒適的工作。然而,愿望終歸是愿望,代替不了現(xiàn)實啊。果果長大后,有了自己的主意。眼瞅著同村幾個小姊妹高中沒畢業(yè)就外出打工了,過節(jié)回來都滋滋潤潤的樣子,果果心里難受極了。在勉強上完高中后,她就再也不愿考大學(xué),執(zhí)意跟著老鄉(xiāng)來到上海打工,就此踏上了社會。
匡文杰第一次遇見張雨果是在一個叫“J”的歌廳里。那天,一個藥代老總請客,他和兄弟醫(yī)院的幾位部門領(lǐng)導(dǎo)受邀赴宴。飯后,一起來歌廳消遣,負責(zé)為他們點歌的小妹就是雨果。她清純的笑臉和甜甜的嗓音,深深吸引了匡文杰。在他的邀請下,雨果與他一連唱了四首歌曲,也許是感情特別投入的緣故,那晚,他覺得自己與雨果合作得非常完美。事后,大家回憶說,文杰一定是酒喝多了,才表現(xiàn)得這樣亢奮。但是,匡文杰肚子里卻藏著自己的心思,他總覺得,像張雨果這般清純懂事的姑娘不應(yīng)該在這種渾濁的地方呆著,隨意地被人差遣。于是趁人不備,他將自己的手機號悄悄告訴了雨果,輕聲說,有困難來找他。
此后幾天,匡文杰一直惦記著雨果,卻始終沒有得到她的信息。他很后悔當(dāng)時沒留下她的手機號。又過了幾天,匡文杰終于按捺不住,獨自一人破天荒地來到J歌廳。招待他的是一個叫“菲菲”的女孩??镂慕苣挠行乃汲?,胡亂點了幾首,也是聽原唱。他叫過菲菲,詢問雨果在哪?菲菲搖搖頭,說,她剛來不久,不認識誰??镂慕芟肓讼?,塞給她二百元錢,讓她幫忙打聽一下。菲菲接過錢,笑容可掬地請他稍呆一會,她去問問就來。菲菲前腳剛走,一名漢子領(lǐng)著兩個姑娘推門而入。漢子長得敦實,臉上掛著笑說,“先生您好,我是J廳的部門經(jīng)理叫老七,這兩位是才來不久的小姐,您看是否留下誰,陪著唱唱歌?”匡文杰連連擺著手,“不用不用?!?/p>
“嘿嘿沒事,這兩位小姐很聽話的?!崩掀哌€想再說,被匡文杰打斷了,“對不起啦,我已經(jīng)約了人。”
“哦,那行,您玩好?!崩掀邘е⑼肆顺鋈ァF坦し?,菲菲轉(zhuǎn)來,告訴說,“雨果姐今晚輪休,明天上班?!?/p>
“哦,這么不巧?!笨镂慕芎芫趩??!叭绻屑笔抡宜?,我給您她的手機號?!?/p>
“嗨,行??!”匡文杰深深舒了口氣,要過號碼便匆匆離開了。來到街上,他迫不及待地就給雨果打去了電話。
開始,張雨果有些驚訝。她聽師姐們常說,客人來此消遣,多半就是逢場作戲,好話大話一籮筐,千萬別當(dāng)真。因此,她雖然對匡大哥印象很深,也僅是有好感而已,沒當(dāng)回事??镂慕茉偃埶鰜碜?,喝杯咖啡,雨果還是婉拒了。不過,兩人在交談過程中,雨果不經(jīng)意地透露了自己的住址。于是,匡文杰開著車,尋了過去。
真是鬼使神差?。“赴l(fā)后,匡文杰在回憶此段過往時,也弄不明白,當(dāng)時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作為一名堂堂的二級醫(yī)院院長助理,居然主動拜倒在一個K女的石榴裙下!真叫人難以置信啊。當(dāng)然,此是后話。
在匡文杰鍥而不舍的說服下,雨果終于相信了匡哥的好意。她很快辭掉了歌廳的工作,在匡哥的幫助下,進了一家有名的大藥房,做理貨員,并在藥房附近的小區(qū)里租了個房。當(dāng)然,這些都是由匡哥出資辦妥的。她非常感激匡哥,匡哥不僅有著非凡的氣質(zhì),且為人善良、正派。接觸久了,她對匡哥的依賴度也越來越高。漸漸地,她什么都給匡哥說,連自己的生理期也不隱瞞。匡哥是醫(yī)生嘛,沒什么可介意的。真正與匡哥躺進一個被窩,是在慶祝她生日的那個晚上。那天下著雨,她在自己的住房里準備了一桌的菜,邀請匡哥。因為擔(dān)心被熟人撞見,匡哥很晚才來。其實,這是一梯兩戶的公房,又是在夜間,所以被熟人撞見的概率應(yīng)該沒有。
兩人很放松,喝了近三瓶紅酒,意識才逐漸模糊起來。直到次日上午,雨后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硬生生刺進來時,雨果醒了過來。她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赤條條地躺在被窩里,急忙掀被起身,驚訝地看到身旁的匡哥也是一絲不掛。
雨果回憶了很久,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什么情況下寬衣上的床。但自從那時起,她與匡哥的感情便如火如荼地燃燒起來。
匡哥有家庭,她是知道的,她沒期望過今后嫁給他。村里有姿色的幾個姐妹,在外打工不出幾年,都攢了錢,在老家蓋了房。等年齡稍大一點,就回家找個厚道本分的對象,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過舒坦的生活。她覺得,這樣也蠻不錯??偙扔行┐罄蠣攤兏闪艘惠呑拥幕钸€買不起一個房要強很多。
事實上,匡文杰有一個很不錯的家庭。老丈人虞向群是政府部門里分管人事工作的一個官,雖然一年前退居了二線,但影響力還是有的。老婆虞可在一家著名的外企里做廣告策劃,半年前被派往新加坡工作。不久,在老丈人積極斡旋下,剛上小學(xué)的女兒也跟著去了新加坡上學(xué)。匡文杰一下子感覺冷寂了不少。然而,老丈人并沒有歇手。他鄭重告訴女婿,一定要在業(yè)務(wù)上有所建樹,要有創(chuàng)新,一兩年內(nèi),寫出高質(zhì)量的論文。他會設(shè)法將它刊登在權(quán)威的學(xué)術(shù)刊物上,為他出國深造或交流,最終定居國外,創(chuàng)造條件。
但是,匡文杰并不領(lǐng)情,他很討厭別人來規(guī)劃自己的前程。想當(dāng)年,自己以高分錄取上海醫(yī)科大學(xué)時,有幾個人料想到的?后來,不都對他刮目相看嗎?當(dāng)了醫(yī)生后,他的勤奮和努力很快使他在業(yè)務(wù)上出類拔萃。同行中,他的名字也逐漸為人熟悉,甚至多次出現(xiàn)在專業(yè)媒體的報道中。一年前,他就被破格提拔為院長助理了。有人說,這是他老丈人背后使的勁。可匡文杰并不這樣認為,他相信自己的實力,即便憑現(xiàn)在的條件,他也無需再出什么論文就應(yīng)該可以被選送出國。
說穿了,老丈人其實是看不起他一個外地人的出身。有時嘲笑他的上海話,至今講得唧唧歪歪,他也只好自嘲地笑笑,不敢頂撞他。畢竟,自己今后的發(fā)展,包括盡快地去除“助理”兩個字,還得仰仗老丈人的關(guān)心啊。
客觀地說,之前匡文杰在生活作風(fēng)方面,還是蠻硬扎的。從談朋友一直到婚后育子,他沒有感情出格的事,就連周末朋友之間的娛樂活動,也很少參加。然而,自從妻子出國后,一向穩(wěn)重自信的他漸漸開始耐不住寂寞了,與朋友間的互動不自不覺地多了起來。結(jié)識了果果后,他深深地陷了進去。特別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果果第一個搶到沙發(fā)的男人之后,那種驚訝、興奮和愛憐充塞心頭!果果是處女,這是他開始沒想到的。今后怎么辦?果果會否據(jù)此要挾他?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些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果果在他的試探下曾表示,等自己攢夠了錢還是想回老家,開個小店,再找個本分點的老公生活。
匡文杰喜出望外,作為報酬,他拿出一萬元給果果。為了保持兩人關(guān)系既隱蔽而又能持續(xù)發(fā)展,他想到了郊外的那棟別墅。
其實,這幢別墅并不屬于他,而是他的一位旅居加拿大朋友——勞金的。勞金曾經(jīng)是匡文杰的病人,治愈后,他對匡文杰的醫(yī)術(shù)贊不絕口,一來二去的成了好朋友。三年前,他買下這棟全裝修的稻草人別墅,只是想作為投資而已,已經(jīng)空著快兩年了??镂慕艿弥?,對別墅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勞金調(diào)侃說,如果你看上的話,我愿意原價轉(zhuǎn)給你??镂慕芎呛切χ恢每煞??;丶幽么笄?,勞金將鑰匙交給匡文杰,說,一個人生活也寂寞,有空的話到那去住兩天,釣釣魚,那里空氣不錯,正可以消遣一下,也順著替他看看房。“好嘞!”匡文杰爽快地答應(yīng)了。釣魚,其實對他來講并無吸引力,關(guān)鍵與果果的約會有了個很好的去處。
與果果好上后,匡文杰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時候。果果非常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還把菲菲送她的一條薩摩耶一起帶了過來。匡文杰沒有告訴果果別墅真正的主人是誰,他覺得這無所謂,反正也不會住很久,說不定什么時候老婆就回來了,也說不定什么時候果果忽然有了回家的念頭,更說不定勞金因為生意突然回國的可能。不論哪一個因素,都會立即中止他倆目前的狀態(tài)。所以,沒必要說。住過一段時間后,果果不愿意再去大藥房上班了,她說寧可少掙點錢,也情愿呆在別墅里伺候匡哥。這正合匡文杰的心思,果果確實應(yīng)該盡量少出頭露面,免得被人看出端倪。至于包養(yǎng)果果的費用,他一點不愁,拋開工資獎金外,僅“灰色”收入這一塊,就綽綽有余了。
然而,老天啊,他做夢都不曾想到,結(jié)束他倆現(xiàn)狀的竟然會是如此的一種血腥方式!這個曾經(jīng)每天手執(zhí)利刃游走在各式鮮活軀體上的外科大夫,這個見慣了鮮血淋漓,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職業(yè)醫(yī)生,這個見過世面如今又能在紛繁復(fù)雜的事務(wù)上為院長出謀劃策的助理,此刻,卻暈倒在了一具女尸旁。
時針仿佛被注入了興奮劑,飛快地來到了子夜。匡文杰渾渾噩噩中睜開了眼,黑暗中,他似乎看見老丈人瞪著兩只泛著紅光的眼,厲聲追問他,“這是怎么回事,這個女人是誰?你殺人啦!”身后,妻子披頭散發(fā)地哭嚎,“你……怎會在這里?為什么這么做?唔……徹底完了,我不活了!”
“不不!”匡文杰使勁揉了揉雙眼,又晃了晃腦袋,眼前的身影不見了,才發(fā)覺是個幻覺。畢竟是醫(yī)生,他反復(fù)地揉擦著頭部的幾個穴位,強迫自己慢慢地冷靜下來。
天呀,這是誰干的?
果果下半身赤裸,一定是遭到了性侵,施暴者無疑是為了強奸而殺害了果果。此外,是否還有圖財?shù)哪康??想到這里,匡文杰恢復(fù)了醫(yī)生特有的冷靜,他慢慢摸索著來到窗戶前,將窗簾拉上。接著,打開了燈。
臥室里所有的衣柜抽屜都被打開了,東西凌亂??镂慕芫o忙朝床頭墻上一幅油畫看去,心中一顫,只見油畫明顯歪斜。他上前移開畫框,墻面上露出一個35厘米見方的保險柜門面。鎖上插著鑰匙,門虛掩著,拉開,里面空空如也,啥都沒有。匡文杰呆愣了一會,保險柜鑰匙和密碼都在果果那里,里面藏有果果近一年省儉下來的四萬余元錢和別人送自己的兩萬美金,還有拳頭大小的一塊寶石。這塊石頭是他花了三萬從一個玩古玩的朋友處買來的,是一塊貨真價實的昌化雞血石,只不過品質(zhì)稍次而已。
從朋友那拿回來的當(dāng)天,正好是與果果相聚的時候。果果心細,偏要將石頭放進保險柜。其實,這個保險柜原本是勞金安裝的,他不用,臨走時,便將鑰匙密碼都交給了匡文杰。說心里話,匡文杰壓根沒打算使用它。人家的屋,什么時候說離開就離開了,用它干嘛?但是,果果不知就里呀,當(dāng)她知道屋里有這個隱蔽的保險柜后,高興地拍起了手,將自己近一年來辛苦積攢的錢全數(shù)放了進去。
匡文杰曾建議她存銀行,她不愿。說,等湊夠一個整數(shù)再打入卡里,這里離銀行又遠,取錢存錢的很麻煩,還是放在家里安心。
如此看來,兇手應(yīng)該是沖著錢而來,順道又劫了色。他一定是逼著果果說出了保險柜的密碼。他了解果果,不到生命受到嚴重威脅時,她絕不會交出錢的。
但是,別墅的門和窗上都有完善的防盜設(shè)施,他是如何進來的呢?叩門而入?那一定是熟人了,作案后,怕果果認出他報警,因此殺人滅口?
也不對,如果是熟人的話,為什么不趁果果單獨一人在家時作案?卻偏偏要選擇他也在的時候冒險呢?萬一撞見,不是多了一份危險嗎?不不,自己這次來,不是個例外嘛,以往都是在周末才過來的啊。難道這個人掌握他的規(guī)律?
匡文杰想不明白。可是,眼下該怎么辦?報警肯定不行。否則,自己和老丈人一家都毀了。再者,這事一曝光,勞金的這棟別墅今后還怎么賣?對得起人家嗎?要不,索性偷偷地把尸體處理掉?作為醫(yī)生,他有這個辦法。但是這樣做未免太荒唐了,這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嗎?不僅果果的冤魂無處伸張,無形中自己也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啊。
怎么辦?時間不等人,他現(xiàn)在必須盡快作出抉擇。最好的辦法是,既不能讓果果白白的冤死,又不牽連到勞金,關(guān)鍵還得不暴露自己。
一直到凌晨三點,匡文杰有了主意。他打算將果果的尸體原封不動地偷偷轉(zhuǎn)移到果果租借的那間老公房里,等待被人發(fā)現(xiàn)后報警。那么,他就可以在不暴露的情況下,讓警方介入查兇。他覺得,眼下這是唯一的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事不宜遲。趁著天還未亮,他將現(xiàn)場稍作整理后,連床單一起包裹住果果的身體,塞進車里,連夜駛出小區(qū)。他相信,這條床單上一定會留有兇手的痕跡,屆時,應(yīng)該能幫助警方盡快緝兇。
3
警方是在接到一個叫菲菲的女孩報警后,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
一個妙齡女子被害于自己的住房里!消息傳出,小區(qū)內(nèi)頓時引起轟動,各種傳言紛至沓來。不到兩個小時,已經(jīng)有人將現(xiàn)場外停著的幾輛警車和民警的身影,上傳到了網(wǎng)上。菲菲的男友陸再勇從微信上也看到了這條信息,他馬上打電話給菲菲。菲菲生氣地責(zé)怪道,“你在哪?怎么電話老打不通……果果出事了!”
“啊,咋回事?”
“一會兒再說吧,我馬上要去錄筆錄了?!闭f完,菲菲掛了電話。
“這怎么可能呢?”陸再勇嘴巴半天沒合上,握著手機的手依舊僵硬地舉著。果果不是住在別墅嗎?什么時候回老地方住的?自己和菲菲前兩天還在那個屋躺過呢。
“出鬼啦!”陸再勇后背一陣發(fā)冷。
刑隊重案組組長肖龍接報后,立即帶著助手鐘泓趕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被害女子年紀很輕,半身赤裸跪臥在床沿上,上半身穿著睡衣,腰以下赤裸著。經(jīng)勘查,其腦后部有被鈍器擊打的傷痕,但致命傷在頸部,系被一種軟質(zhì)物件勒喉窒息而死?,F(xiàn)場沒有找到與其勒痕相吻合的物件。不過,令肖龍奇怪的是,床上的床單與床鋪的大小明顯不配套。床寬135厘米,而床單卻大得都拖到了地板上。另外,其款式和顏色也與房間的簡陋裝飾不在一個檔次上,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張冠李戴的感覺。
詢問報案人,菲菲說,這條床單以前沒有見過。這間屋是死者張雨果租借的,她倆是好姐妹,都在J歌廳打過工。一個月前,果果搬到郊外的一棟別墅去住,這里就空著了。因為租期未滿,她向果果借用。果果知道她的心思,眼下她是與人合租的公房,與男友一起住挺不方便,就一口答應(yīng)了。
不過,這里距離她上班的J歌廳要比原住處遠不少路,因此,除了與男友相會外,大部分時間她還是住在老地方。果果出事前的兩天,菲菲與做小五金生意的男友陸再勇約好,晚上在果果的租房里相會??墒呛髞沓隽它c狀況,陸再勇沒來得了。那晚,就她一人住在那里。一直到次日的下午五點左右,她才離開去歌廳上班。案發(fā)當(dāng)天,陸再勇與她約好見面,這天正好是她輪休,便一早就過來了。沒想到果果竟然會在屋里,而且死了!一時間,她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尿濕褲子。
根據(jù)尸檢,果果的死亡時間應(yīng)是在案發(fā)前一天的晚上六點左右。而這一天,恰好是菲菲離開此處去上班的時候。前后相比,時間上只差了一個小時。也就是說,菲菲離開后不久,張雨果就回來了。那么,這一個小時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使得果果這么快就遭此毒手?
現(xiàn)場沒有找到兇器,也沒有發(fā)現(xiàn)打斗或者翻動?xùn)|西的痕跡。根據(jù)張雨果被害時的姿勢推測,兇手極有可能以性侵為目的,遭到反抗后將其殘忍殺害。法醫(yī)在兩張床單上都收集到了疑似人體的毛發(fā),底下的一張小床單上還提取到了一丁點已經(jīng)干涸的人體分泌物。
現(xiàn)場很干凈!這是肖龍和鐘泓勘查完后的第一感覺,不像是兇殺現(xiàn)場,倒像是一場精心處理過的謀殺現(xiàn)場。
案發(fā)小區(qū)建造于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屬于動遷回搬房,南北各有一扇大門,門口有攝像。不過,由于各種原因,監(jiān)控攝像常年缺乏維護已經(jīng)成了聾子的耳朵。據(jù)案發(fā)當(dāng)晚執(zhí)勤的保安回憶,那天大概是凌晨四五點間,有個中年男子開著一輛豐田轎車,敲門要進小區(qū)。保安問他,是住里面的嗎?那人點點頭,沒吱聲,只是用手朝里指了指。于是他就開了門,讓車子進去了。因為有規(guī)定,每晚十點半至次日早上五點大門關(guān)閉,行人可走旋轉(zhuǎn)小門,執(zhí)行一年下來,治安案件有了明顯下降。
保安說,大概不到半個小時,這輛車又駛了出來。因為規(guī)定超過一小時需要繳費,所以,車牌號他都有登記。查看記錄,果然看到了這輛尾號為0588的豐田轎車。
4
將果果順利地放到居住地后,匡文杰重重地舒了口氣。回去的路上,他仔細地回憶了一遍所做的每個環(huán)節(jié),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果果的東西,包括她的挎包、圍巾、外套還有扔在地板上的內(nèi)褲等都帶過去了。而且按照在別墅時的樣子,他將床單鋪好,將果果跪放在床沿處,內(nèi)褲和睡褲也都按樣,團放在離床不遠的地上。
應(yīng)該沒有疏漏了吧?半個多小時后,當(dāng)他駕車重新回到稻草人小區(qū)時,天已經(jīng)放亮。匡文杰沒有一點睡意,圍著屋又查看了一遍室內(nèi)門窗,依舊沒有發(fā)現(xiàn)有異常的地方。兇手是怎么進來的呢?他很困惑。難道真是熟人干的,熟到果果能夠親自來為他開門?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兇手使用鑰匙進的門。大門共有六把鑰匙,勞金和他岳母家各有一把,給了他一把,剩下的,勞金都放在書房內(nèi)的書桌抽屜里。這些,臨走前勞金特地關(guān)照過他。后來,匡文杰給了果果一把,那么,抽屜里應(yīng)該還剩兩把。想到此,匡文杰快步來到書房,拉開酸枝木做的寫字桌抽屜,一個香煙殼大小的透明塑料盒里兩把鑰匙赫然在目。
唉,費解啊。他和果果自然不可能有嫌疑,勞金和妻子顧婕在國外也可以排除,那顧婕娘家的那把會不會有問題呢?匡文杰記得,勞金小舅子也就是顧婕的弟弟是個社會人,交際甚廣,也許是因為他從小好賭,大家都叫他“牌九”。牌九經(jīng)常為替人看病、住院等事來找他幫忙。聽說牌九開銷很大,又沒有正當(dāng)職業(yè),會不會……
嗨不想了!現(xiàn)在所有這些疑問已經(jīng)隨著果果的轉(zhuǎn)移而不存在了。余下的就留給警方去思考吧??镂慕芤性谏嘲l(fā)上半躺了一會,起身去衛(wèi)生間沖了個澡,將身上的衣服全部換掉后,便準備離開。在門口換鞋時,他忽然看見了鞋架上果果的皮靴。哦天呀,忘了將它帶過去!
如果警察沒有找到果果鞋子的話,一定會起疑心,就會懷疑案發(fā)現(xiàn)場的真?zhèn)巍km然,老房子里也有幾雙果果的鞋子,但都是夏季的單鞋,而且全部放在鞋盒里。唉,疏忽了!
現(xiàn)在再把鞋送去?風(fēng)險太大。一定會引起保安的懷疑,之前,他就看到保安在記錄他的車牌號。幸虧他事前做了手腳,將車牌號0533,用黏貼紙改為0588。否則,凌晨時分進入小區(qū)太過明顯了,日后,很容易成為排查的對象。
但是,無論如何這雙皮靴不能再留在這里。這時,薩摩耶忽然悄無聲息地走近他身旁,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真奇怪,自從果果遇害后,薩摩耶沉寂了不少,時常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吹焦罚氲搅斯暮糜?,菲菲。盡管果果與菲菲年紀相仿,可待人處事上,菲菲小心眼特別多。她內(nèi)心雖然也羨慕果果傍上了這么不錯的一個主,表面上卻顯得滿不在乎一樣。她跟現(xiàn)在的男友已經(jīng)同居在了一起,打算一年后回老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事給辦了。
接到匡哥的電話,菲菲多少有點意外。白天沒啥事,她答應(yīng)匡哥馬上出來和他見面??锔缯f,你告訴一下住的地址就行,他開車方便,一會過來,順著把薩摩耶送來。
一個多小時,匡哥提著一袋水果,帶著薩摩耶來到了菲菲與人合住的樓房。房間在三樓的兩居室,菲菲住北面一間屋,出錢少一點。南面屋里,房客正好外出不在。
“匡哥,你還拿啥水果呀?”菲菲嗔怪道,“果果的事,難受還來不及了都。”薩摩耶噌的一下往菲菲懷里撲去,“當(dāng)當(dāng)乖,到里面去,聽話?!?/p>
“唉,是啊,”匡文杰嘆了口氣,“果果真是太慘了!我今天是想來問你一些事?!闭f著,他扭頭朝四周打量了一下。
“沒事,都出去了,你放心問吧?!狈品评^一張椅子,請匡哥坐?!芭叮冉o我弄點水好嗎?我嘴巴有點干?!笨镂慕苷f。
“有有有!”菲菲連忙起身往廚房跑,匡文杰立馬從隨身挎包里取出果果的皮靴往床底下一塞,然后若無其事地坐下。
“嘿,匡哥真不好意思,我這里只有草青茶葉,怠慢了哈。”菲菲端了杯熱騰騰的茶過來。
“哎呀,謝謝了。”匡文杰接過茶杯,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說,“那天果果不知去哪里了,沒來別墅住啊。”
“哦,哪天呀?”
“就是出事的前一天吧?!笨镂慕苷f著頓了頓,忽然想起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果果出事的?”
“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頭皮發(fā)麻呢!至今也沒想明白,果果怎么忽然回來住了?!碧岬竭@事,菲菲依舊心有余悸。
“是啊,我也納悶?!笨镂慕芤桓泵H坏谋砬?,“警察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線索?”菲菲搖了搖頭,“不清楚,反正他們在屋里呆了很久,一個女警察還問我,果果男友是誰?”匡文杰急忙問,“你怎么說?”
“我說,沒聽她說起過呀?!?/p>
匡文杰噓了一口氣,說:“是啊,其實我跟果果就是很普通的朋友,那個別墅也不是我的,是我向一位要好的朋友借的,果果想體驗體驗別墅風(fēng)情,就去住了一段時間。出事前幾天,我正好忙,有好幾臺手術(shù)等著做,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果果的情況。”
菲菲看著面前的匡哥,淺淺地笑了笑,沒有吱聲。沉默了一會,匡哥似乎有所感觸地說,“菲菲,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你知道我有穩(wěn)定的工作和完整的家庭,假如,別人把我與果果硬扯到一起的話,不管事實怎樣,都會給我造成毀滅性打擊啊?!?/p>
菲菲很明事理似的點點頭說,“我知道匡哥的為人,你是絕不可能害果果的,果果的事,警察自然會去查,沒必要牽涉到你呀!”
“嗨,誰說不是呢!”匡哥拍了一下大腿,從內(nèi)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到菲菲的手上,“你們出來打工都很不容易,現(xiàn)在當(dāng)當(dāng)也得由你養(yǎng)著,這是一點心意你收下吧。”
“哎呀,匡哥這樣不好吧?”菲菲捏著信封的手感覺到了百元大鈔的厚度,于是,半推半就地放進了兜里。
匡文杰離開后,菲菲打算去給當(dāng)當(dāng)買點狗糧先養(yǎng)著,等男友來了就讓他帶回去。本來,這條薩摩耶就是男友陸再勇養(yǎng)在自己店里的,因為果果喜歡它,又考慮養(yǎng)狗每月花費不少,陸再勇就把它送給了果果。
當(dāng)當(dāng)蜷縮在墻旮旯里,菲菲買完狗食回來,它依舊在那歇著。“當(dāng)當(dāng),過來吃飯?!碑?dāng)當(dāng)睜開眼,搖搖尾巴,走了過來。
“乖,餓壞了吧,快吃?!狈品茡崦?dāng)當(dāng)?shù)念^,薩摩耶乳白色的皮毛亮澤爽滑,手感很好,說明當(dāng)當(dāng)?shù)纳眢w狀況還不差。但是摸著摸著,菲菲的手忽然不動了,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當(dāng)?shù)那案共刻幱幸粔K巴掌大小的暗紅色。哪兒傷著了?菲菲心中嘀咕。她拉過當(dāng)當(dāng)仔細看,只見這片紅色都在毛發(fā)的表面,里面沒有,而且已經(jīng)有點干涸了。這是從哪里蹭上的油漆?聞著不像。血?菲菲心中一跳,她立馬將粘著紅色的手指浸到水杯中,不一會紅顏色就化開了。真是血!菲菲心如小鹿般“突突”跳了起來。
“匡哥難道沒察覺到?”她想,“該不會與果果的死有關(guān)聯(lián)吧?”果果明明住在別墅的,怎么就不聲不響地回來了?匡哥為什么這么著急地把當(dāng)當(dāng)送回來?又為什么暗示自己,他與果果的關(guān)系其實很一般?他想要逃避什么?一連串的問號,使她坐立不安。
“篤篤?!庇腥饲瞄T,陸再勇來了。菲菲鼻子一酸,摟住他哭了,弄得陸再勇不安起來。他拖著一個拉桿箱還來不及放妥,就被菲菲纏倒在沙發(fā)上。安撫了好半天,菲菲才收住了眼淚。她倚在男友的懷里,把自己的擔(dān)心和疑慮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陸再勇也覺得非常的怪異,特別對果果出現(xiàn)在老房子里的這一幕,感覺不可思議。
“那警察怎么說?”陸再勇挪開菲菲的身體,起身將拉桿箱打開,取出一袋德芙巧克力和一包話梅遞給菲菲,順手將拉桿箱放倒打算推入床底下。當(dāng)他撩起床單時,看到了一雙躺倒放著的女式長筒皮靴,“哎,你鞋子怎么放這里啦?”陸再勇邊說邊將靴子移開,好給拉桿箱騰出空。
“啥鞋?我沒放過。”菲菲俯身來看。
“你也穿靴子啦?”陸再勇將鞋子拉了出來。菲菲驚訝地瞅著說,“這不是我的,哪來的?我從不穿靴子的?!?/p>
“果果的?”陸再勇疑惑道,“很像??!”
“哎,是是……是的,怎么會在這里?”菲菲頭皮一下子麻了,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神情緊張地貼著陸再勇說,“怪不得在做筆錄的時候,女警察問我,現(xiàn)場有沒有看到果果的鞋子?!?/p>
“是嗎?真見鬼了!”陸再勇似乎也驚得不輕。
5
是誰最有可能將鞋子塞進床底下?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匡哥,匡文杰!毫無疑問,他的目的就是想嫁禍于人!菲菲氣咻咻地想,“這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一面假心假意地給我塞錢,一面卻惡毒地將染有血跡的當(dāng)當(dāng)推給我,好讓我去背這不白之冤??!”菲菲粉目圓睜,立馬打算報警。
“你傻呀!”陸再勇掂掂手上那厚厚的一沓錢,冷靜地分析說,“你怎么就認定這是匡哥做的?事實很明顯,果果是因為被強奸而遭害的,匡哥和她是啥關(guān)系,還需要這么做嗎?”
“可他為什么要嫁禍于人呢?這不明擺著想陷害我們嘛?!?/p>
“害你干啥?你能強奸果果嗎?”
“那……那是咋回事呢?”菲菲覺得陸再勇說得也在理?!拔业故菓岩蒍歌廳里的老七干的,這家伙一直瞄著果果呢!”菲菲說,“老七是專管小姐的,我和果果都是小妹,不歸他管。再說,他身邊不缺女孩吧,他盯著果果主要是想拉她做小姐咯,果果不從,他就敢殺她?”
“說不準,”陸再勇嘆了口氣,“這家伙心狠手辣的,什么事干不出來?我說,你也趁早出來吧,省得我擔(dān)心啊。”
“合同期還沒到呢,再說這里錢掙得多呀。”菲菲嘟著嘴,“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出賣自己的?!?/p>
“嘭嘭。”敲門聲忽然響起,“誰呀?”菲菲起身?!跋葎e開門!”陸再勇從沙發(fā)上猛地跳起來,“快、快把那雙鞋藏起來?!?/p>
這一提醒讓菲菲一個激靈,她立即俯下身從床底下拉出那雙皮靴,“藏哪呢?這么小的屋。”她四下打量,這時,房門再一次叩響。情急中,菲菲索性將皮靴塞進了拉桿箱里。門開了,原來是房東來收下一期的房租。娘的,虛驚一場。
房東走后,陸再勇依舊不放心地說,“錢多錢少都是自己的,我們還是回去一段時間吧,順著把咱倆的事給辦了。”
菲菲不再吱聲,轉(zhuǎn)身從拉桿箱里把男友幾天來替換下的一包臟衣服帶去衛(wèi)生間,洗了。
匡文杰離開菲菲后,徑直去了醫(yī)院,在做完了一臺急診手術(shù)剛下來不久,接到了菲菲的電話。菲菲說,“匡哥,我屋里的那雙果果的靴子是你拿來的吧?”電話那頭沉寂了一會,“喂,聽見嗎?匡哥?!?/p>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p>
“我是說,果果的靴子怎么會在我屋子里的呢?”
“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匡哥拿過來的話,我就把它交給警察了。”
又沉寂了一會,匡哥說,“這事我真的不知道,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边@次輪到菲菲無語了,她愣了會,說:“那好吧?!北銙炝穗娫挕?/p>
菲菲很生氣,既然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接到菲菲的電話,鐘泓帶著人立即趕了過來。靴子依舊放在拉桿箱里。這是雙深棕色女式羊皮長筒靴,成色較新,粗看,尺碼與果果的腳大小吻合。至于是不是果果的鞋子,還得技術(shù)鑒定。鐘泓將靴子放進勘查袋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6
匡文杰其實猜到菲菲可能會報警,但他無法去阻止。從內(nèi)心來講,他倒是希望警方能掌握更多的破案線索,可以盡快地緝拿兇手。然而,同時他又不愿讓自己卷入其中,以免使家庭和自己的政治前程遭受毀滅性打擊。痛苦的是,他目前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啊。下班后,他獨自一人來到酒吧,要了瓶拉菲,選擇一個半敞開的雙人包間,自斟自飲起來。酒吧很幽靜,音響里傳來斯卡布羅集市的經(jīng)典音樂,薩克斯的那種低沉雄厚又粗狂嘶啞般地吹奏,如泣如訴,叫人感懷。聽著、喝著,匡文杰眼眶濕潤,他想起了老婆,想起了孩子,想起了曾經(jīng)溫馨的家……多久沒看見她倆啦?他不明白,為什么此刻自己竟會如此地想念她們?。繋椎螠I水順著臉頰,掉進了面前的酒杯中,他端起來一飲而盡。逐漸,瓶中的液體已經(jīng)到了底。“Waiter,再來一瓶!”
有人過來,拍了拍他肩,“呀,真是你呀!”來人驚訝地說。
“誰呀,你是?”匡文杰眨著眼睛,辨認著對方。因為來人背對燈光,匡文杰一下子很難看清。
“嘿哥,我是牌九啊!”牌九理著寸頭,穿著黑色的羊毛衫,脖子上掛著一條紅色圍巾,“怎么一個人在這喝酒呢?”
“哦,小顧啊,”匡文杰不習(xí)慣稱呼他牌九,“沒事,一個人清靜清靜?!?/p>
“不常來吧?呵呵?!迸凭旁谒麑γ孀?,點上一支煙。
“第一次來,真的。哎,去拿個杯子,陪我喝酒?!?/p>
“哥,去我那個包房坐坐吧,我是這里??停泄潭ǖ姆??!迸凭牌鹕碜隽藗€請的手勢。
“也行?!笨镂慕芫坪竽憠?,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牌九果然是這里的??停宦飞喜簧偈虘?yīng)生沖他喊九哥好。匡文杰聞聽笑著問,“怎么成九哥了?”
“嗨,隨他們叫,哈哈,喜歡怎么叫就怎么叫?!迸凭判呛堑卦谇耙罚瑑扇搜刈呃壤@過幾個彎,來到一扇標著302的門旁,牌九用手機沖著門上的電子眼照了一下,門鎖開了,匡文杰跟著他推門而入。穿過玄關(guān),只見屋內(nèi)朝南一面擺著沙發(fā)、茶幾,北面,一張麻將桌上三男一女正在打牌。見牌九進來,其中一名年輕女子笑吟吟地說,“嘿,儂剛走,我就一只自摸,運道好?”
“呵呵,儂有啥閑話講啦?!迸凭派锨安洳渌哪?,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用手拍拍椅背上掛著的一件外套說,“反正贏么算儂的,輸了算我的,衣兜里有鈔票,自己拿?!苯又蟠筮诌值卣泻舻?,“來,給你們介紹下,這位就是匡醫(yī)生,叫大哥。”
“哦!”四個人全部站了起來,似乎他們早有耳聞一樣,恭敬地叫著,“匡哥、匡醫(yī)生好!”匡文杰略有些亢奮,用兩手抱拳示意著。
“好好,你們繼續(xù)續(xù)玩吧。我和哥在里屋喝點茶?!迸凭耪f著,用同樣的方法去開里間的門,
“哎九哥,胥老在里面。”年輕女子忽然想起似的喊道??墒?,牌九已經(jīng)打開了門。只見一名老者正坐在貴妃椅上,懷里摟著一個貌似少婦般的時尚女子,見有人進來,他的左手忙不迭地從女子胸前的衣服里抽出,尷尬地瞧著面前的闖入者。
“啊呀,胥老這么快就來了???”牌九不無驚訝地叫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掌臉掌臉?!闭f著,牌九朝自己臉上拍了幾下。
女子低著頭跑了出去。“沒……沒事,她要我?guī)退纯?,她新買的一個翡翠掛件是否是真貨?”胥老臉色極不自然地訕笑著,眼神耷拉在匡文杰身上,有點心虛地問,“這位是?”
“哦,我哥,院長助理呢,放心,自己人。”牌九介紹說,“上次師母的病就是找他看的?!?/p>
“哦,太謝謝啦,幸會幸會!”胥老伸出手想跟匡文杰握下,可是匡文杰沒有反應(yīng),卻晃晃悠悠地踉蹌幾步倒在一旁的沙發(fā)上?!皠偛啪坪榷嗔?,”牌九說,“沒關(guān)系,等會喝點茶,睡一會就好了。以前我也老這樣,喝過茶就沒事了?!?/p>
“哦,醉了……好!”胥老重重吐了口氣,重又坐下。其實,匡文杰并沒大醉,只能說,有點迷糊,大腦還算清醒的。他之所以這樣做,是想借助醉酒的勁來化解眼下這種尷尬的局面。
“青青,給我沏杯濃茶,”牌九沖外喊道,“快點?!辈灰粫?,剛才那名打麻將的女子提著一壺茶香濃郁的碧螺春進來,離開后,順帶著將門關(guān)上。假寐中的匡文杰,果然聽不見外面的一絲聲響,“密封效果真不錯?!彼南搿?/p>
“待茶冷冷再叫醒他吧。”胥老說,“哎,你說的‘寶貝’帶過來了嗎?”
“帶來了,帶來了。”牌九起身從壁櫥里取出一個包,打開,又從里面取出一個布袋,捧到胥老面前展開,里面是一塊石頭。胥老拿出放大鏡,擰亮臺燈,仔細觀察起來。良久,胥老直起身,搓著手說,“是塊好石,從石頭的品相和紋理來看,應(yīng)該是昌化雞血石?!?/p>
“呵呵,那我可賺了。”牌九忍不住大笑起來。但他哪里想得到,一旁的匡文杰卻嚇得面如土色!因為,他從瞇縫的眼中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塊他非常熟悉的,且把玩過無數(shù)次的雞血石!怎么會在他牌九的手上?
難道真是他殺害了果果?匡文杰心想,對呀,他有別墅的鑰匙,熟悉別墅周圍的環(huán)境,房子又是他姐夫買下的,萬一行竊時被人撞見,也完全有托辭可以抽身。真沒想到這個家伙竟然膽大包天,像沒事人一般!匡文杰內(nèi)心驚恐不已,外表依舊擺出睡著的模樣。牌九和胥老似乎把匡文杰遺忘了,仍然在興致盎然地品味著這塊昌化雞血石的玄妙之處。不知過了多久,匡文杰真的迷迷糊糊起來。
等他醒來時,他發(fā)覺身上多了一條毯子,屋里就剩下他自己,墻上亮著盞壁燈,幽暗的燈光下,屋內(nèi)的擺設(shè)若隱若現(xiàn),感覺神秘而恐怖。他倏地想起了剛才的一幕,不覺一個抖顫,趕緊起身,可是門怎么弄都打不開。不好,他們給反鎖了!匡文杰不由得緊張起來,摸索著打開了大燈,發(fā)現(xiàn)門旁邊有個按鈕,一摁,門鎖“嚓”地一響,開了。哦,謝天謝地!匡文杰如法炮制地打開了另一扇門后,逃走了。
7
菲菲將自己懷疑匡文杰的理由,毫無遺漏地告訴了警察,并帶著警察去了稻草人別墅。肖龍他們在別墅內(nèi)提取到了被害人果果留下的大量痕跡,可以斷定,別墅內(nèi)是果果遇害的第一現(xiàn)場。同時,法醫(yī)在果果的體內(nèi)提取到的少量精液,與大床單上發(fā)現(xiàn)的毛發(fā)比對,經(jīng)DNA識別,確定為同一人。另一條小床單上的液斑經(jīng)鑒定系菲菲與其男友所留,菲菲業(yè)已承認。也就是說,小床單與大床單上的痕跡完全畫不上等號。還有,薩摩耶身上的那攤紅色,確實是人血,經(jīng)比對,與果果的血液完全吻合。果果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薩摩耶尚在稻草人別墅里,按說應(yīng)該不可能蹭到血跡。顯而易見,大床單和果果的尸體應(yīng)該是從稻草人別墅“搬運”過來的。那么,這名“搬運工”會不會就是匡文杰?專案組認為,這是偵破此案的關(guān)鍵。
一旦確定了命案的第一現(xiàn)場,接下來的偵查工作就順暢很多。首先,困擾警方的尾號為“0588”車牌號,經(jīng)稻草人別墅小區(qū)保安通過視頻辨認,很快鎖定嫌疑車輛,尾號系“0533”的豐田轎車。保安說,該車駕駛員就是居住在他們小區(qū)內(nèi)的。上網(wǎng)一查,車主匡文杰立馬跳了出來!
肖龍決定,拘傳匡文杰。但是,派出的偵查員無論從匡的單位還是其居住地均不見其蹤影。難道他聽到風(fēng)聲逃走了?專案組立即將匡文杰的身份信息掛到網(wǎng)上。不想,沒過多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新村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專案組上網(wǎng)要找的對象,已經(jīng)在昨晚上被他們抓獲了。
原來,那晚匡文杰從酒吧逃出,來到燈光迷離的街上,便一路狂走,白天喧鬧的馬路上,此刻一派沉寂。一口氣走了約兩公里的路,匡文杰累了,順著路邊的上街沿坐了下來。喘息了會,一扭頭,看見路口一側(cè)的弄堂邊擺著個餛飩攤點,才忽然感覺肚子餓壞了。
趁著女?dāng)傊飨吗Q飩之際,匡文杰想撒個尿,就問,附近有沒有廁所?女?dāng)傊麈倚χf,“嗨你又不是女的,長著那家什活干啥?到綠化地那邊一滋溜,就完了唄,找啥廁所呀?深更半夜的?!笨镂慕鼙徽f得不好意思起來,但又內(nèi)急,只得鉆進十步開外的綠化叢里去解手。剛解完準備出來,突然聽見有人在詢問女?dāng)傊魇裁?,他在樹叢中定睛一瞧,見兩個陌生男子正順著女?dāng)傊鞯闹更c朝他這里觀望,不覺一驚。
是牌九的人追他來了?匡文杰心又懸了起來,他貓著腰往綠化深處躲去,沒走多遠,一堵約二米高的柵欄擋住了他。正猶豫時,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匡文杰情急之下,縱身躍上鐵柵欄,哪知道柵欄上端圍著電子圍欄,手被猛地一麻,急忙松開,身子重重倒了下來。他剛準備起身,兩名男子撲了上來,將他緊緊地摁住。
新村派出所民警說,匡文杰深夜獨自一人在路上驚慌奔跑的反常舉動,讓他們所內(nèi)的處警中心視頻監(jiān)控看個一清二楚,值班民警立即帶領(lǐng)聯(lián)防隊員前往盤查,沒想到目標竟然企圖翻墻逃遁,遂當(dāng)即拿下。
到案后,匡文杰一度非常的沮喪,他用沉默來抗拒警方的訊問。但情況對于他來說,似乎很糟。眼下,警方所有提取到的物證和證人證言都對他非常不利。第一,他具備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第二,他有制造假象企圖嫁禍于人的確鑿情節(jié),又有偽造車牌逃避法律追究的犯罪行為;第三,勒死被害人的領(lǐng)帶(被剪斷)在他隨身帶的手提包里找到,而且被害人體內(nèi)留有他的精液。
鐘泓覺得,匡文杰為了不使自己“偷養(yǎng)小三”的奸情敗露,從而影響他蒸蒸日上的仕途,設(shè)計殺害了果果,并且嫁禍于人。他還有什么可不服的?他現(xiàn)在的這種抵觸無非是犯罪嫌疑人企圖逃避法律制裁的一種本能反應(yīng)。
然而,肖龍卻認為,如果匡文杰是兇手,那他自編自導(dǎo)的“劇情”絕不會這么簡單?!澳壳埃覀兯莆盏淖C據(jù)幾乎都關(guān)聯(lián)他,那從反面也就說明,他沒有去刻意地制造或者破壞現(xiàn)場的故意。一般來說,這是違反犯罪心理狀態(tài)的。作為一名高智商的醫(yī)生,其行為如是蓄謀已久的話,能夠留下這么明顯的痕跡給我們嗎?”
可是,匡文杰應(yīng)該知道人命關(guān)天,卻為什么還緘口不語,不盡快地洗脫自己的嫌疑呢?肖龍分析,他一定是有所顧慮,覺得自己一旦交代,他的仕途也就可能結(jié)束了,更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家人,會給他德高望重的老丈人造成非常難堪的局面。這棵大樹一倒,不僅他出頭無望,甚至?xí)嚎逡淮蠹遥∷?,他消極地認為自己只要不說,公安機關(guān)最終會因為缺乏證據(jù)而放了他,從而來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名聲。
肖龍入木三分的分析,擊垮了匡文杰最后的一絲僥幸,終于開了口。并將自己如何認識張雨果又如何住到別墅以及發(fā)現(xiàn)果果被害時的情況作了詳細的供述,甚至把薩摩耶(果果遇害那天)的奇怪表現(xiàn),也都一絲不落地絮叨了一遍。
牌九歸案。經(jīng)查,他五年前曾因聚眾賭博被公安機關(guān)處理過。
審訊牌九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牌九交代說,那塊昌化雞血石是從他以前的獄友,現(xiàn)在在J歌廳做事的老七手上買來的。因為老七不懂石頭,他僅花了三千元就將目前這塊市場價逾五萬的石頭買了下來。警方從博物館的胥老那里證實了牌九的說法,同時,收繳了這塊涉案的昌化雞血石。
然而,此時老七卻不見了蹤影。
據(jù)熟悉老七的同事說,已經(jīng)有三天沒見到他了。之前,他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因此也沒當(dāng)回事。不過,據(jù)一名與老七交往頗深的阿姐透露,以往他不來時,總有電話會跟她聯(lián)系,這次一點動靜沒有,確實有些反常。她還說,老七給她看過這塊石頭,還問她值多少錢?以前從未見他玩收藏,就知道他喜歡賭球。后來,他做起了“放貸人”(高利貸)賺了不少錢,身邊小姐也不少,正是牟利的好時機,肯定不會在此時走人呀!
難道真是他殺害了果果?鐘泓心想,他與果果熟,叩門而入有這個條件,這也與現(xiàn)場沒有“硬進入”的痕跡相符,在得知事情敗露后,畏罪潛逃了?
此時,專案組在老七的寢室里發(fā)現(xiàn)了被盜贓款。是在他柜子里的一個手提包內(nèi),四萬余元人民幣和一沓兩萬元的美金一分不少。其中,兩萬美金是放在一張有單位落款的信封里面。經(jīng)匡文杰辨認,這些錢正是他和果果放在保險柜里的被盜款。
至此,老七的嫌疑陡然上升。專案組立即將他的身份信息掛上了公安網(wǎng),請求協(xié)查。同時,將印有老七頭像的協(xié)查通知發(fā)往各個交通關(guān)卡。
8
鐘泓在果果的靴子里發(fā)現(xiàn)了蟲子,有幾只螞蟻和蜈蚣,令人感覺非常奇怪。稻草人別墅里和案發(fā)的居住屋內(nèi)都沒有類似的蟲子,那它們是從哪里來的呢?肖龍凝眉思索,在辦公室內(nèi)來回地踱著步。鐘泓進來,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飯。肖龍似乎沒聽見,顧自想著心事。鐘泓又說,“那我?guī)湍銕Щ貋沓??”肖龍轉(zhuǎn)過身,答非所問地說,“我看,老七有危險。”
“哦,怎么講?”鐘泓來了精神,索性坐了下來。
“還記得匡文杰說,那天他外出遛狗時,在農(nóng)地附近,薩摩耶忽然興奮地帶著他往河邊跑嗎?”
“是呀,我們不是懷疑它可能聞到熟悉的人氣味嗎?”
“但是,據(jù)了解薩摩耶并不熟悉老七,而老七以前也沒去過那個別墅,薩摩耶不可能沖著他叫吧?另外,老七將這么多錢扔下跑了,也與他圖財害命相矛盾??!”
“那,會不會是他故弄玄虛,借機逃脫?”
肖龍搖搖頭,“不可能,我懷疑另有其人。”沉寂了一會,他說,“我們再去一次現(xiàn)場看看,但愿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p>
翌日一大早,肖龍帶著鐘泓來到稻草人別墅小區(qū)。這次,他們重點放在了河邊那片樹林。
據(jù)村里的老人說,這片林子原本是一長溜的防風(fēng)林,隨著城市化的進程不斷加快,耕地、河流逐漸縮小,防風(fēng)林也失去了抵御大風(fēng)侵襲的作用,瘦身了不少。如今,只剩下北面這片不到五十米的樹林了。因為它南面隔河相望的是稻草人別墅小區(qū),北面臨著一片農(nóng)地,平時,很少會有人來光顧,所以,也是它得以生存下來的重要原因。
根據(jù)匡文杰所述,那次,薩摩耶就是沖著這片林子在叫?!盀槭裁磿鴺淞纸校俊毙埬鴺淞肿匝宰哉Z。
“你懷疑,林子里藏著薩摩耶感興趣的東西?”鐘泓問。肖龍說,“嗯,確切地講,不是東西,而是人?!?/p>
于是,兩人走近樹林??恐肿拥暮悠律?,有一行被踩踏過的痕跡,鐘泓眼尖,首先發(fā)現(xiàn)了異樣。仔細瞧,幾只鞋印依稀可辨,像是從河里往上爬的印跡。順著這條印跡,進入樹林里,發(fā)現(xiàn)有一長條貌似人體大小的壓痕,一些雜草和枝蔓被壓折。蹲下身仔細觀察,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了與果果鞋子里幾乎一樣的蟲子!肖龍立即取出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查勘起來。不久,他在一棵帶刺的枝干上發(fā)現(xiàn)了一點疑似血跡的褐色斑點,便立即剪下,放入取證袋。
一直到下午,他們才收工返回。鐘泓馬上將提取到的蟲子和沾有血跡的枝干送到技術(shù)組,與之前獲取的物證進行比對。
第二天,檢測結(jié)果交到了肖龍的手上。兩處地方取到的蟲子,經(jīng)檢驗系同一類型,它們腹中的泥漿成分也相同,可以確定為同一地點生息的相同種類。而枝干上的疑似血跡,確為人血;且與小床單上的一處痕跡(分泌物)相吻合。
“可是,果果靴子里的蟲子哪來的?”鐘泓有些不解,“難道她也去過那片林子?”
“你還記得,靴子是從哪里取出交給我們的?”肖龍問。鐘泓回憶道,“是在菲菲居住的房間里呀,那個拉桿箱里嘛?!?/p>
肖龍點頭說,“問題就在那個拉桿箱里,因為里邊還有一包臟衣服,是陸再勇每次換下交由菲菲清洗的?!?/p>
“哦,蟲子就是從他的臟衣服里面爬出來,然后又有幾只鉆到了靴子里去?對對!”鐘泓恍然大悟,“那樹枝上的血跡因為與小床單上的液斑相吻合,所以也肯定是他的!”
肖龍點上一支煙,看著裊裊升騰的煙霧說:“原先我一直納悶,那天薩摩耶為啥那么興奮,拉著匡文杰朝河邊跑,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它是看見過去的主人了?!毙垖⑦€剩一大截的煙頭摁滅,興奮地說,“該收網(wǎng)了!”
9
菲菲無神的目光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半小時前,她坐上了陸再勇的比亞迪私家車,出逃了。淚水再一次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前方,她沒有去擦,任憑它掛滿臉頰。
真如噩夢一樣??!她禁不住一陣顫抖,腦海里又翻騰開令她心驚膽顫的一幕幕……
再過幾個月,她和男友就會離開這座城市,拽著兩人辛苦積攢下的錢,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家,隆隆重重地將雙方家庭都期待很久的這場婚禮,給辦了。
男友陸再勇是她非常欣賞的事業(yè)型男人,處事果斷有主見。外表雖然不高大,但心氣很高,出手大方。剛來滬上闖蕩時,還是個跟在別人身后屁顛屁顛的小癟三。然而憑著他聰明肯干,沒出幾年就自己籌措資金,獨當(dāng)一面,做起了五金店的小老板。一年后,他便將借款全部還清,開始盈利。
與他相識,是她過年回家時,在候車站里開始的。一聊起來,才知道兩人既是同鄉(xiāng)又住鄰村,于是,很快墜入愛河。不久,雙方家庭也都知道了,見過面,訂了親。再往后,父母就催著他倆盡快把事給辦了。菲菲全身心地愛著男友,將自己掙的錢幾乎全數(shù)交給了他,自己只留下一點生活費。因為她覺得,男友有很強的經(jīng)濟頭腦,會管錢。陸再勇也挺給力的,不出幾年,他賬上的存款額已經(jīng)達到了六位數(shù)。菲菲覺得自己太幸福了,靠著這樣的男人,她愿意將一切都奉獻給他。
相比之下,老七就猥瑣多了,他的本事就是靠著女人吃飯。為了想把她和果果拉入小姐行列,不擇手段,好幾次想用暴力強奸她倆。后來,陸再勇出面找過他,老七才死了心。
離結(jié)婚日期還剩一年時間,菲菲便開始了倒計時。過去一天,她就減去一個數(shù),總覺得這數(shù)字太厚實,像座山,怎么挖也不見少??障镜臅r候,她會趴在窗戶上,盼日落。
果果突然出事后,她有了想辭職回家的沖動。但冷靜下來想想,合同期未到,這要損失多少錢呀!陸再勇這些天似乎也忙得夠嗆,總不見人影。不知為什么,近些天,總見他與老七走在一起。真邪乎了!
近來,她的眼皮開始不停地跳,也說不清啥原因,心里總有些不祥的預(yù)感。周日這天,本是她的輪休,正打算好好地補補覺,陸再勇打來電話,讓她馬上過去。
當(dāng)她踏進陸再勇位于滬青平公路邊的店門時,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沖入了她的鼻腔。“阿勇,你喝酒啦?”菲菲徑直走入里間的辦公室,卻見老七仰靠在沙發(fā)上,滿臉通紅地抽著煙。
“咦,你怎么在這,阿勇呢?”菲菲瞪大著眼睛問。
“說什么呢,什么勇呀?哈哈,這里全是我的啦,包括,”老七伸出一根手指頭,“包括……你!聽見沒?哈哈……”
“做你的大頭鬼去!”菲菲不屑一顧地再往里間走,最里間是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臥室,平時陸再勇住著。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咦,人呢?菲菲正納悶,身后的門“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她吃驚地剛轉(zhuǎn)過身,老七噴著酒氣呼地撲了上來,攔腰將她抱起,翻倒在床上。
菲菲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發(fā)情的公熊壓住了,一點動彈不得,聽?wèi){“公熊”的爪子在她的身上身下亂撕亂扯。不一會,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根被剝了皮的香蕉,精光哧溜的一絲不掛。她絕望地哭嚎起來。
“哭啥?你老公欠了我這么多錢,就是把他的店和你都轉(zhuǎn)給了我,還遠遠夠不上呢?!崩掀咭皇洲糇∷皇珠_始解自己的褲腰帶。
“你放屁!他會欠你的錢?”
“嘿嘿,待會你去問問他就明白了。”
公熊大口地喘著氣,不停地扭動身體。突然,一聲悶響,他頭一歪,緊挨著菲菲臉頰栽倒在床面上,兩只腳猛然抽搐幾下,不動了。沉沉的身體幾乎將菲菲壓岔了氣,她拼命地想撐開他,頭一抬,瞥見陸再勇正滿臉兇煞地站在床前,手上抓著一把榔頭,雙眼發(fā)紅。見菲菲推不開老七,他上前又朝著老七的腦袋猛敲了兩下,隨后用力將他掀開。
菲菲顧不得赤裸的身子,一下?lián)溥M了陸再勇的懷中:“你上哪去了?”陸再勇仿佛依舊沉浸在憤怒中,沒有回話。
良久,陸再勇手上的榔頭“嗵”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步履蹣跚地走出臥室,頹然跌坐在辦公室內(nèi)的沙發(fā)上,兩手抱著頭,嗚咽起來。
菲菲內(nèi)衣都被撕壞了,不能再穿,她將外衣裹在身上驚恐地跟著來到外間,“他死了,怎么辦呀?”菲菲也哭了,陸再勇還是沒吱聲。
“你倒是說話呀!”菲菲流著淚生氣地叫著,“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會到這里來?說你欠他錢?”
“哇!”陸再勇怪叫一聲,抓起辦公桌上一只茶杯使勁摔到地上,然后雙腿一曲跪在菲菲跟前,“我說,我都跟你說!”他覺得,事到如今,該做的也都做絕了,沒什么再可隱瞞了。
兩年前,他因為偶然的一次賭球,將自己送進了泥潭,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從開始的贏錢,到輸錢,再輸錢,到最后將自己和菲菲積攢的結(jié)婚費用全部砸了進去。他咽不下這口氣,他要贏回屬于自己的錢!于是,向老七借了高利貸。結(jié)果,非但沒有如他所愿,相反高利貸越滾越大。老七揚言,如果再不還錢,就要找人來挑他的腳筋。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果果。果果傍上了貴人,住進了別墅,活得很滋潤。他和菲菲因為送薩摩耶給她,去過別墅幾次。有一次,他在書房的一個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兩把房門的備用鑰匙,便偷偷地藏起了一把。原本想,背著果果偷了錢就走,沒料到,果果把錢都放進了保險箱。于是,只能硬干了。為了滅口,不得已殺了她。
可是,從別墅偷來的錢物,只抵償了部分的債,老七依舊不依不饒。而對于他來說,早已是山窮水盡,沒有退路了。漸漸地,他萌生了除掉老七的念頭。他假裝同意老七的建議,將自己的店鋪轉(zhuǎn)讓給他作為抵債,約老七面談簽約。老七說,簽約可以,來J歌廳找他,他可不愿意跑那么遠的路。陸再勇于是說,他叫菲菲也過來,一起談?wù)?,這里講話方便。老七一直瞄著菲菲,想拉她做小姐,便嘿嘿了幾聲說,“行啊,不過丑話說前頭,如果抵債不夠的話,菲菲我?guī)ё?!?/p>
“行行!”見老七上鉤,陸再勇松了口氣。
10
陸再勇原來設(shè)想趁老七酒醉睡著之后,伺機殺了他。不承想他剛出去買了兩包煙回來,老七就上演了一出“霸王硬上弓”。惱羞成怒之際,他下了死手。
菲菲被震懾住了。好久,她似乎才從宇宙中飄落到地球上。面前的阿勇,她幾乎認不出來了,變得那般陌生。
“不會吧,果果真是你殺的?”菲菲還是不愿意相信,“那警察怎么不來抓你?”
“他們抓不到我?!标懺儆伦孕诺卣f,“我?guī)е痔缀托?,沒有留下痕跡,走之前已經(jīng)將鑰匙放回原處,而且,還偽造了現(xiàn)場……都以為是奸殺的?!?/p>
“可是,那天匡哥也在呀,怎么沒碰見?”
“一開始,我還真不知道匡哥會在,平常他都是周末才來。所以,我一直躲在儲物間,等他去遛狗之后,我才……完事后,我從圍墻那翻出來,跑到農(nóng)地時,看見匡哥牽著狗,我怕當(dāng)當(dāng)認出我,緊忙趟過河,躲進樹林。”
見菲菲身子仍然不住地顫抖著,陸再勇乞求似的說,“菲菲,我愛你,你救救我吧!老七死了,我的債也就沒有了,店還在,我以后錢都交你管!好不?”
……
天黑后,陸再勇將老七尸體放在小推車上,拉到露天堆貨場地的一口廢井旁,將尸體扔了進去。
數(shù)天后的一個清早,兩人收拾好東西,開著黑色比亞迪車走了。
此刻,比亞迪已經(jīng)駛上了S2高速公路。路上車輛稀少,車速很快。陸再勇見菲菲還在流淚,伸手將車窗前的一盒紙巾遞了過去,菲菲從里面抽了幾張紙巾,擦拭著眼淚。前面就到收費口,出去后,離東海大橋就不遠了。兩人打算先到浙江投靠陸再勇的一個老同學(xué),將來把上海的店盤掉,在那里發(fā)展。
車速明顯慢了下來,收費口到了。陸再勇將一張百元大鈔從窗口遞出,收費員接過一看,問:“怎么是張假鈔?”
“假鈔?不可能!”陸再勇推門下車,準備理論。突然,四下冒出數(shù)人將他緊緊摁在地上。菲菲看呆了,不知咋回事,正驚慌時,車門被從外打開,鐘泓向她出示了警官證,說,“你們涉嫌一起刑事案件,請下車,配合調(diào)查!”
三天后,檢察院以陸再勇涉嫌故意殺人罪批準逮捕。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