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掠影

汪若漪

就這樣靜靜凝視著，我無言，子亦不語。我想，即便是可以望穿秋水的眼，也望不盡你用歲月抒寫的華章。那么，請允許我將你，輕輕地，讀給世人聽。

南詔往事

下關(guān)風(fēng)，上關(guān)花，蒼山雪，洱海月。

風(fēng)花雪月，這是對大理州最簡潔而貼近完美的概括。它敧倚在點蒼山的懷抱中，把玩著明珠般的洱海?？此茻o關(guān)風(fēng)月，其實，是經(jīng)歷得太多，早已看清人間悲歡離合。于是，它就這樣隱退在中國版圖的西南角，不求繁華似錦，只盼一世安寧。

殊不知，這樣一座小城竟是一個古老民族的發(fā)源地。白族的祖先在這里生活了幾百年，直到有一天，先進(jìn)的華夏族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這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民族稱當(dāng)?shù)厝藶椤澳闲U”，并想盡辦法將他們劃入自己的管轄范圍。他們并不情愿，因為，自由的生活是他們一直追求的。一旦被無故掠去，只有反抗。于是歷史上出現(xiàn)過這樣一支軍隊：其首領(lǐng)在與中原某軍作戰(zhàn)中七次被俘?？墒撬麄儾⒉慌率?，只一味地努力著。太倔強的人，沒資格惋惜，即使時間會證明這些不過是飛蛾撲火，他們也會若無其事，忍痛走下去。這便是“南蠻”精神，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比我們更加高貴—這種高貴是一個民族自上而下共有的品格，而非自己給自己的蒼白定義。

洱海之上，晚風(fēng)輕拂，銀作坊中的小錘落下，敲過一千年。

佇立在大理國城樓上，凝望它最輝煌的歷史。南詔六國，以大理為最盛。任中原烽火連天，它依舊在那里，安逸而安靜。宋的繁華與輕佻最終感染了它，使它和這個中原大國落得一般的下場。腦海中不由地閃過一道孤影。段正淳！雖是小說里虛構(gòu)的形象，但在他的背后，仿佛是整個大理國的影子。年輕時的風(fēng)華正茂、意氣風(fēng)發(fā)，輕浮卻也收斂，最后，和世間萬物一樣，走到生命的盡頭；然而又不一樣，在他有限的生命里，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幼時段氏政權(quán)被高氏篡取，他便一心要奪回本該屬他的家族的權(quán)力；待到高升泰被迫歸還皇位之日，他卻將這人間浮華交給兄長，自己寧愿避世退隱，做個安閑的鎮(zhèn)南王。他一生邂逅無數(shù)女子—刀白鳳、秦紅棉、甘寶寶……有人說他花心，可是，他對她們的情，永遠(yuǎn)是真摯而專一的。她們對他，恨之濫情負(fù)心，卻又愛得深沉，無法割舍……大理國亦是如此，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漂泊一世，又何懼風(fēng)流一時？

文明的同化與消逝如夕陽西下，然而即便之后明月當(dāng)空，曾經(jīng)的黃昏美景仍存心頭。

蒼山十九峰，正中的那座坐西朝東，向峰后遠(yuǎn)眺，目光恰指西天—天竺。峰前便是大理國鎮(zhèn)國之塔—崇圣寺三塔。即使烏云密布，也總有霞光透過云層直至塔尖，再相信科學(xué)的人，都會被眼前異景所震撼：是否真的有神靈存在？

又一個千年逝去，我站在茶馬古道邊，日暮蒼山，林風(fēng)淅淅。大理的風(fēng)花雪月是否會依舊停佇，從遙遠(yuǎn)的亙古停佇到遙遠(yuǎn)的未來？—我無從知曉了。

京華煙云

這是我去過次數(shù)最多的城市，但我并不中意于這個所謂“中國首都”的現(xiàn)代化大都市—生活的速度在這里驟然加快，快得令人窒息，無絲毫愜意可言。因此，她本不在我筆下的三城之列。然而卻有一種極強的力量—像是厚重的歷史責(zé)任感，促使我不得不去探尋她背后的故事，輕觸那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容顏。

城門，百花巷。

一日黃昏，偶然在廣播里重溫那曲經(jīng)典的One night in Beijing。若問那一刻我想做些什么，也許，我只想要一覺睡到百花深處，看一看縫著繡花鞋的老婦人是否依舊安詳?shù)却犚宦牥丫聘吒璧睦亲逶诤L(fēng)中呼喚城門開。城門，永遠(yuǎn)是一座城最原始的象征，它承載了太多，也見證了太多。歷朝古都的城門更是如此，懷想幾千年的歷史，多少故事、多少悲歡離合都發(fā)生在這城門之下。

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螢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人已逝，百花深處依舊在。只是現(xiàn)在的都市太過輕佻，殘存下來的只是那繁華舊景背后無疾而終的愛情和一場紅顏白發(fā)的舊夢罷了。如今哪里尋得見這滄桑不變的執(zhí)著？若真的存在，我倒愿意去夢一場。只怕是夢醒，等待千年的城門還不開，良人還不歸來，而我，不小心為這真實的老北京留下許多情。

后宮，紫禁城。

偌大的京城中自然少不了達(dá)官顯貴、世家大族。若說生在這樣的人家是一種幸運，倒也不見得，至少，他們的女兒們，都要走上一條生死未卜的不歸路—選秀。縱觀中國的歷史，記載的是一部男人的歷史，那些所謂的帝王將相。而他們身后的女人，只是一群寂寞且黯淡的影子，寥寥可數(shù)的，或是賢德，或是狠毒，好與壞都到了極點。更多的后宮女子殘留在發(fā)黃的史書上的，惟有一個冷冰的姓氏或封號。紅墻深院中的她們，何曾不想過外面無憂無慮的日子，又何曾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呢？她們看似榮華的出身，看似美貌的容顏剝奪了她們對自由與情的渴望，好像是生來就為了斗爭，斗爭就為了死亡一般，凋落，飄零。

如今京城華燈初上之時，世人再不會想起城中央的某個角落，那一群如花的女子。她們一生的故事就湮沒在每一個王朝的煙塵里了。

我是喜歡故事的人，也常感動于浮生流年。感謝繁華塵世中有這樣一座城，花開花落無留意，但使余香驚路人。

東京夢華

來自宋代的舊貴族，舉頭仰望摩登時代被高樓撐起的一片天空，長嘆一聲：“罷了?！北銓⒚γ︻嶎嵉默F(xiàn)代差事，灑脫地交給鄰居。他合上雙眼，嘴角微揚，靜靜地，繼續(xù)那橫越時空的繁華舊夢。

不得不說，他老了。

黃河決口，層層淤泥如年輪般，把宋的足跡深深潛藏；災(zāi)難的刷把，將開封古都一次次刷新。然而憨厚樸實的中原人豈會眼睜睜地看著自然將他們的文明成果毀于一旦？他們逃了又來了，重新墾殖，重新營建，重新喚醒古都?xì)忭?，重新召來街市繁榮。世人在開封所獲得的親切感，也大多來源于此—他就好像我們的華夏民族，一再地在災(zāi)難的大漠上重新站起，立誓恢復(fù)淤泥下的昔日繁華。

只是，再美的昨天都已屬于記憶，像銀灰色的夢，不會再有其他色彩。

只是，他偏偏尋來一位張擇端！

顰蹙間，汴河沿岸的故都舊景如行云流水般，鋪展在眼前：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今日，大梁門下人來人往，集市傳來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唇帲幊剡叢恢l家少年正與魚兒相逗趣；望巷口，茅屋外悠然老者端坐長椅，對弈品茗。虹橋兩岸，纖夫們喊著整齊有力的號子，中原官話的濃腔厚韻為這千年古城飽經(jīng)風(fēng)霜而依舊挺立奠定了厚實可靠的根基。

好一個東京夢華！即使是他的繼承者—臨安，也不過落得一句“只把杭州作汴州”，卻仍攀不上如斯盛景。江南的城，來得太過柔婉，終究是缺少了那一份國都應(yīng)有的開闊與宏壯。

只有高于現(xiàn)實的構(gòu)建，才能夠召喚后代。若說開封塔是祖先遺留下的物理制高點，那么開封府便是正義精神的巔峰。古今多少政客文人都慕名前來，只為浸染一絲一毫的正氣，至于能否給祖先提交一份滿意的答卷，至今仍是個問號。在夕陽的余暉里，樓角的琉璃瓦泛著粼粼的金光，千年前的開封府屏息凝視，一座城，穿越千年的榮華與哀愁。

夜半，相國寺的鐘聲如黑夜般悠遠(yuǎn)深沉，已入眠的古都開封，在歷史的長卷中，又翻過了一頁。

后記

日暮蒼山獨歸遠(yuǎn)，南詔往事流連。京華舊夢緲如煙。百花依舊在，暗香誰人憐？

汴都古剎鐘聲晚，奇卷情越千年。靜嫻相顧卻無言。蕭蕭城風(fēng)里，頻頻思故淵。

我不敢細(xì)味，怕褻讀了三城。

（指導(dǎo)老師：查妮）

【點評】

作者用史詩般的語言，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將這三座城市描寫得淋漓盡致，一座城，因為有了歷史與人的足跡，才如此令人魂牽夢縈。同時又將它們緊密聯(lián)系起來，形成一個整體。優(yōu)美的語言是本文最大的特色，使文章古色古香，細(xì)膩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