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歷書

李小洛

3月1日，美貌

這一天，上帝決定

給她美貌，才情

智慧和運氣

一雙美麗的眼睛，高貴的高堂

上帝讓她早做決定

愛，或是不愛

在海邊，一排巨大的波浪前

3月9日，早晨

早晨，太陽，窗格上

母親的臉。照耀，或流淚

世界和世界上那些在奔跑的人

在忙著拔草、收割

活著或死去

一條街道、一片房屋、一家店鋪

一個忙著逢制壽衣的裁縫

烏鴉在天上飛

火葬場冒出白色的煙

4月3日，解剖課

雙手、指甲

小臂、肘關(guān)節(jié)

肩膀 、脖子

眼睛、嘴巴、耳朵和眉毛

喉嚨、上頜

鼻子、牙齒、胸脯

上肢、下肢，腰部以上

血管、神經(jīng)

腰部以下的淋巴、肌肉

侵入福爾馬林溶液

再用紅藍(lán)鉛筆

把它們的功能、結(jié)構(gòu)

標(biāo)出來

4月7日，墓邊的花

她們的身體徹底垮了下來

像入冬的草木，吊瓶里的糖份

從高處一點一點降落

向地面，池塘，和血管中滲入

那些開在墓邊的花

桃花和菊花

只能任選一朵

4月21日，哭

從零開始。從藥片、氧氣、暖箱

從冬天開始。從

不小心說出來的話

春天的播種

一條回城的路

到道路兩旁的沙棘

安靜的旅館早已無人光顧

衰老、年邁的身體

越來越慢的腳步

在秋天里降下的雨水和琉璃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旅客

遠(yuǎn)去的火車，小燕子，羽翼未豐

哭居住的冬天，哭躺下來的身體

少女的青春、枯萎的花朵、裝進(jìn)棺材的蝴蝶

哭一條悲傷的河流

哭一個哭成了淚人的流放地

5月1日，大雨

藥是苦的

糖是甜的

蛇是冷的

狼是麻的

女巫姐姐，在樹上

魔鬼妹妹在水里

我是一只爛果子

大雨，就要落下來

5月10日，筑巢

麻雀、螞蟻、夜深的風(fēng)

我讓它們在我的身體上筑巢

在我的眼睛里哭泣

在我的心靈里做夢

為了折磨它們，我還讓它們

在我的道路上行走

一直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

5月17日，訴說

我只是一種植物

一個病人

5月31日，臨床表現(xiàn)

手術(shù)室、化驗單、聽診器

壓舌板、體溫計、糞便報告單

手術(shù)刀片、縫合線

紅、腫、熱、痛

各種各樣的骨頭

各種各樣的軟肋

各種各樣的X光

各種各樣的意識態(tài)

自由體操，自由的風(fēng)

飛機起飛

在長長的跑道上滑行，加速，飛

6月13日，結(jié)巴

把一個字，反反復(fù)復(fù)

翻來覆去，說上好幾遍

一件事，放下，拾起

拾起，又放下

6月15日，月食

杰出的一天里

一切都將按照原計劃

按照你的狂野和想法

6月22日，處方

有飯不吃

有煙不抽

有酒不喝

有話不說

有屁不放

一次性產(chǎn)包，產(chǎn)鉗

一次性紗布，藥棉

一次性消毒，注射

一次性口罩，帽子，工作服

一次性切開，一次性縫合

一次性輸液架，羊腸線

一次性吊瓶。麻醉藥

一次性傷口，一次性出血

一次性潰爛，一次性裂開，愈合

一次性興奮，一次性萎縮

7月4日，離開之前

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得及再去郊外割些青草

街市上 ，買來水果和一些足夠的清水

來得及去來的路上找回鞋子、腳印

去夜晚找回掉在房間的貞操和體溫

來得及去冬天取回爐灰

把春天的鑰匙

從花園深處的泥土里翻出來

把曾經(jīng)丟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都取回來。在我離開之前

還來得及唱完這首歌

來得及燒掉你們的詩歌、情書、房子

面對那些廢棄了的倉庫

荒蕪著的野地

以及野地里堆放的親人的尸體

那些荒草一樣的尸體

發(fā)出最后一聲哀衰的嘆息

7月11日，游戲

有醫(yī)生、護(hù)士、體溫計

血壓表、可愛的叔叔和阿姨

床頭柜上，倒立的阿拉丁的神燈

它會滿足你三個愿望

太陽從墻壁上不同方向照下來

照的這個午后

游戲里有許多好玩的石頭

剪刀、布，娃娃熊

它們純潔的白著，人來人往

樹梢上蹲著七、八點鐘的太陽

穿過傍晚長長的走廊

它們將領(lǐng)你走進(jìn)花園的深處

在那些還從沒去過的小房間

開始我們今天的游戲

7月23日，鏡子

鏡子啊鏡子

你看見了什么

一個憤怒的午后

屋子，一群心平氣和的椅子、茶杯

在舊報紙面前

鏡子啊鏡子

你看見了什么

8月6日，拒絕

拒絕春天 ，拒絕燕子

拒絕開花，拒絕結(jié)果

拒絕消瘦的花朵開在自己的國家

拒絕潮水、火焰

拒絕蒙面的城堡

一條長滿荊棘的小路

拒絕把下葬的日子選在白天

太陽底下，那個

沒風(fēng)沒雨的日子

親人們穿著新鞋來

舊房子賣給了鄰居

拒絕把照片送進(jìn)檔案館

更多的人前來吊唁

拒絕你們說 ，那棵向日葵

那朵站在向陽的山坡上

頭頂太陽，盛開金色的花朵的

向陽花，就是我，就是我

8月18日，上帝的

這一本，是上帝的

厚厚的本子，記下了患者

服藥、打針的經(jīng)歷

那時候，他還年輕

時常感冒，瘧疾，支氣管哮喘

醫(yī)生在他的病歷上

寫下了：這是一個活不長久的孩子

活不過疾病、時光

和柜臺里面的中草藥

他氣胸、膿胸、矽肺、靜脈曲張

隨時會出現(xiàn)黃疸、失明、壞疽、高燒、寒顫

患上老寒腿以后

風(fēng)濕、類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紅腫

脊柱、肩膀也將發(fā)炎

硬皮、缺鈣、骨質(zhì)疏松

中年以后，還將染上更為嚴(yán)重的

痛風(fēng)、偏頭火、坐骨神經(jīng)痛

老年，就是闌尾炎、扁桃體炎

淚腺干枯、萎縮，汗腺分泌減少

牛皮癬、皰疹、白癜風(fēng)

痤瘡、近視、白內(nèi)障、青光眼、屈光不正

春天長粉刺，對酒精花粉過敏

流腦、乙腦、花癡、色情狂

秋天里腸胃不適，牙齦出血 ，口腔潰瘍

肌肉痙攣，胃下垂、腹瀉、菌痢、十二指腸穿孔

冬天，他的腎臟、心臟終于出了大問題

衰竭 、囊腫、積水、尿毒癥

直到心力衰竭、心肌梗死

在這之前，還有

早泄、陽萎、痔瘡、前列腺炎

這些男人們共有的通病

9月6日，嬰兒

他們像一只幼小的蚊子

來到這個陌生的的世界

他們從地獄里開始上升，面帶微笑

乘坐同一輛狹小的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