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小時候,讀過一首詩,是唐代詩人盧綸寫的:“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边@詩寫的是漢代名將李廣,其時他任職右北平郡太守,這地方常有老虎出沒,為除虎患,他常常上山打虎?!袄顝V出獵,見草中石”,夜風勁吹,亂草擺拂,李廣以為草叢里藏著一只猛虎,一箭射去,“中石沒鏃”。次日一早起來看,其箭所中者,并非老虎,而是一塊堅硬的石頭。何止入木三分?入石三寸而不止。李廣的猛力出人意料,也出己意料。李廣問自己:“我有那么大的力量嗎?”他再次站在原地,重放箭鏃,箭卻觸石而落。李廣費解:“我不曉得這是石頭的時候,為何有那么大的力量?現(xiàn)在知道那是石頭了,為何又乏力了呢?”
佛門有位羅什大師,七歲那年,在自家院子里玩。院子里擺著一件大鐵缽,他好玩,雙手抓起鐵缽,一舉舉過頭頂,站在旁邊的人十分駭異,連連驚呼,這鐵缽有兩三百斤重呢,一個毛孩子,哪來那么大力氣?小羅什也驚住了:“這鐵缽有這么重?那再看我的,我再舉它幾次?!绷_什復制他剛才抓舉的動作,卻再也舉不動了。
李廣將軍誤以為草中石頭是老虎,生死一瞬,產(chǎn)生強烈的爆發(fā)力。因為知道那是石頭了,沒有了危險,身骨有勁也攢不到一處了;羅什大師不知道那鐵缽輕重,氣力爆發(fā),那是因為初生牛犢,無所畏懼,心力不曾分散。因為知道那鐵缽已有千鈞,再去舉時,心已膽怯,失了自信,自然也就舉不起來了。佛教解釋這現(xiàn)象,屬于“事事掛礙”:有了心事,就礙著干事了。
“線性規(guī)劃之父”丹齊格,是美國科學院、美國工程院、美國人文與科學院三院院士。1939年,他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書,平時愛睡懶覺。那天他又睡過了頭,匆匆忙忙趕到教室里去,教授走了,同學走了,只看到黑板上有三道數(shù)學題目。這是教授布置的作業(yè)吧?丹齊格把題目都抄了下來,拿回家去做,做啊做啊,他做了幾天,終于把這三道題目解出來了,交給教授去檢查。
過天,教授派人來喊他,他嚇了一跳,教授沉著臉問他:“丹齊格,這三道題目,你怎么做的?”丹齊格小心翼翼答道:“教授,您布置的前兩個題目,還比較好做,后面那個難度太大。”教授臉色轉(zhuǎn)晴了:“丹齊格,你知道嗎?那是一個世界級難題,愛因斯坦都沒解出來,你解出來了?!边@把丹齊格驚得不行,他若知道這是頂尖的數(shù)學難題,他哪會去做???智力不會輸給這難題,心勁早輸了。題都不敢問津,哪解得出?
我想起兒時的一件事。我娘打發(fā)我去舅舅家,有十多里路,中間隔著一條河、兩座山,河水湯湯,山木森森。我娘叫我傍晚去,沒上二里路,天黑了。走到河山之間,到處黑咕隆咚。我沒心沒肺地走,走到舅舅家,已是月沉人睡。我舅舅嚇了一跳:“你真勇敢,那里經(jīng)常鬧鬼。”若知道那山里有著毛骨悚然的傳說,我哪還敢走夜路呢?因為我不知,所以我無畏;因為我已知,所以我膽怯。
我在一本書里,看到一位明史專家撂過一句狠話:“你若沒有經(jīng)過10年的明史科班研究,你就不要就明史放一句厥詞。”教授這話,肯定嚇到了好多人。然而“當年明月”并非研究明史的專家,不是文學專業(yè)畢業(yè),也并非歷史科班出身,他一口氣寫了六卷本的《明朝那些事兒》,據(jù)說銷售量已過千萬冊了。敢問那些皓首窮經(jīng)的明史學家、專家、大家,誰有這么牛?最近幾年嶄露頭角的張宏杰先生,也在弄明史,他最初與歷史不搭界的,大學就讀的是東北財經(jīng)大學,學的是投資經(jīng)濟管理,他寫作《大明王朝的七張臉孔》那會,在東北葫蘆島那兒做一名銀行的客戶經(jīng)理,但他現(xiàn)在寫歷史,風頭正健。
不懂的,或許會輸與懂者的知識,但懂者或許會輸與不懂者的見識,你的見識也許可以去破知識的光環(huán);缺學問的或許會輸與學問家的功力,但學問家或許會輸與淺學者的才力,你的才力也許會破了功力的迷局。有很多年輕人總自卑??吹饺思也W,他便輸了;看到人家老成,他便氣餒了;看到人家名大,他便膽怯了;看到人家強大,他便繳械了。其實大可不必。你羨慕別人的家學淵博,別人可能更羨慕你的勇氣;你羨慕別人的世故老成,別人可能更羨慕你的天真未鑿;你羨慕別人的全副武裝,別人可能更羨慕你的赤手空拳。
別怕自己不知,怕的是自己沒勇氣;別怕自己沒功績,怕的是自己沒精氣神。
(編輯/張金余 劉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