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記者 袁成本
山東污染廠緣何成為“污小強”
文 《法人》記者 袁成本
山東滕州的兩家香料生產廠,其排放的刺鼻異味已經困擾周圍居民、中小學師生、企業(yè)員工多年,政府承諾的“搬遷”卻遲遲不能兌現
今年57歲的陳啟雷,家住滕州市南沙河鎮(zhèn)后辛章村。村莊的北面,有兩家香精香料生產廠,一家叫“潤隆”,一家叫“瑞元”,兩個廠子排放的刺鼻氣味,已經困擾了他許多年。
按村民們的說法,香精廠排放的氣味很豐富,有焦糊味,有燒雞毛味,有酸醋味,有“臭不臭香不香”味?!安还苁裁次叮己茔@腦子?!贝迕駛冋f。
或許是因為《法人》記者“幸運”,在后辛章村采訪那天,“潤隆”和“瑞元”都沒有集中“放大氣”,聞到的是一種類似炒花生的香味。記者的此番體驗遭到村民們的嘲笑。果不其然,幾個小時后,愉悅感消失,記者感到頭部發(fā)脹,腦子犯暈。
村民們把香精廠排放的廢氣與癌癥聯系起來。因為,他們發(fā)現,近幾年村里癌癥病人多了起來,肝癌、肺癌、胃癌,癌癌驚心。陳啟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可怕的惡魔也纏上了他——去年10月,他感到吃飯有點“卡”,吞咽有些困難,就到滕州市人民醫(y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讓他如五雷轟頂——他也得了食道癌。所以用這個“也”字,是因為村里患食道癌的村民已有好幾個。年近70的王修啟老人得的是食道癌。虛歲剛50出頭的吳大姐因食道癌在病床上苦苦掙扎了數年。記者采訪時,她已經離開人世,剛過頭七沒幾天。
記者采訪時,鄉(xiāng)親們圍聚上來,紛紛替村里的癌癥病人鳴不平,大家把矛頭直指兩家香精廠。
令他們耿耿于懷的,還有一件事——那家名叫“潤隆”的廠子,竟然是租用村里的土地,有村民直言:“以租代征,破壞耕地,這是犯法的!誰給了他們這么大的膽子?”更讓他們怒不可遏的是,租金去處不透明——前些年村里曾用它抵過三提五統(tǒng),抵過后是否有剩余也不知道;國家取消三提五統(tǒng)多年了,村民們還是不見一分錢,連賬目也沒公布過?!?0多畝地每年的租金,肯定不是小數目,這一大筆錢到哪里去了?”村民們問道。
記者就雜環(huán)類芳香劑與癌癥的關系咨詢了北京一位專家。他說,生產香精用的原料大都含苯,有毒性,這些東西對人體肯定有害,但它與癌變是否有關難以確定,就像吸煙一樣,有人得了癌癥,大多數人沒有得癌癥,癌病變極其復雜,既與環(huán)境有關,也與個體有關。
春天到,去踏青。春天一來,人們的心情就愉悅起來。但善國苑小區(qū)的2000多戶居民卻恰恰相反:春風一來更犯愁。因為,善國苑在瑞元香料有限公司北面,春天之后南風多,風一刮,那惱人的氣味直接撲到家里,到廠子“放大氣”的時候,連窗戶都不敢開。如果夜里放氣,覺都睡不好,即使睡著了有時也被嗆醒。
記者查閱有關資料發(fā)現,在滕州眾多香精生產廠家中,“瑞元”生產規(guī)模排行老二,年產呋喃酮150噸、2-乙酰基吡啶100噸、硫噻唑60噸。專業(yè)文獻對這3種產品的描述分別是這樣的:呋喃酮“有強烈的焙烤焦糊香味”,2-乙酰基吡啶是“煙用香精,刺激皮膚和黏膜,急性毒性”,硫噻唑“有令人不愉快的氣味,但在極稀濃度時則有令人愉快的香氣”。記者初聞有些愉悅的炒花生的味道,應該就是呋喃酮的“焙烤香味”。
在廠家沒有“放大氣”的情況下,記者只聞了半天“焙烤香味”就被沖得腦仁發(fā)脹,那些成年累月生活在“香氣”下的善國苑居民們,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春夏?
共有5000多名高中生的滕州二中新校,在“瑞元”北一公里處,是距其最近的學校。記者隨機采訪了高二3班的5名男生,他們分別是小韓、小杜、小仇、小楊和小段。令人驚訝的是,除了體育生小韓之外,其他4人都反映自己身體受了明顯傷害。作為體育生,小韓每天都要戶外訓練,他告訴記者,趕上氣味濃烈的時候,連氣都喘不過來,只得停止訓練。小杜也是體育生,在初中練習散打時碰破了鼻子,感染了。到二中新校這一年多,他感到病情明顯加重——過去擤出的鼻涕是白色的,現在是黃色的。來自棗莊市山亭區(qū)的小仇,是鼻竇炎;來自濟寧的小楊,是干燥性鼻炎;初中就讀于滕州墨子中學的小段,到二中后患上了慢性支氣管炎。一群風華正茂的高中生,如此集中地患上的鼻喉炎癥,怎能不讓人揪心?
距“瑞元”約兩公里處,還有一所善國苑小學。這里的情況又如何?
小偷申訴說:“法官先生,我是迫于無奈才干這種事的。試想:“我肚子餓,食物找不到,連像樣的衣服也沒有;沒家庭,沒朋友,這叫我怎么辦?”法官說:“你的供詞使我很感動,我深表同情。在今后一年里,我代表我這個機構,免費地向你提供住處和適量的食物、衣物;在這一年里,可以得到你沒有的一切?!?/p>
校長丁德濤告訴記者,該校2007年啟用,招生規(guī)模應在400人左右,高峰時曾招到300多名學生,之后越來越少,目前只有150多名,有點門路的都轉學走了?!罢媾瓮憔珡S早點搬走”。
像善國苑小學一樣眼巴巴盼望香精廠搬遷的,還有國恒機電配套有限公司,它與“瑞元”只一墻之隔,自稱是“最大受害者”。國恒機電的一位趙姓高管現身說法:“我不管到哪里,隨身都帶著一個大水杯,時不時喝上口水,因為咽炎,嗓子總是發(fā)干。我們公司是新搬來的,我僅僅值了一年夜班就得了這病,你說香精廠厲不厲害?公司2012年競買這塊土地時,政府承諾香精廠2013年上半年搬到大塢鎮(zhèn),如果沒有這條件,也不會買這塊地。后來,他們又把時間推到今年4月,我們去察看過,它的新廠將生產原料藥和醫(yī)療中間體,不是接納香精搬遷的?!?/p>
與“瑞元”當鄰居,國恒機電吃盡了苦頭。它需要七八十名員工,但招工之難前所未有,即使比別家工資高出10%,仍然留不住人。一些新員工聞到這氣味后,不幾天就甩手走人。
老趙告訴記者,“瑞元”的污染是全方位的,它不僅放出的氣味害人,其粉塵污染和對地下水的污染也非常嚴重。公司院里西南部有口自打井,只能用來沖廁所,用它洗了手,手立馬發(fā)癢。
老趙還說了一件事:去年年底,他們灌了幾瓶井水送到滕州市環(huán)保局檢測,但被拒絕了。其說詞是:如果想檢測,應該由企業(yè)自己出錢。令人沒想到的是,這瓶水拿回來之后,過了幾天顏色越來越深,味道更加難聞。記者打開瓶蓋,確實有一股刺鼻氣味,而瓶壁上似乎還掛著油性物。
為了證明“瑞元”的粉塵污染,國恒機電公司的員工從車間房頂上收集了一包黑色灰塵。這些黑色顆粒,經水后會變得跟油墨一樣,吸附性極強,粘到汽車上,用手都摳不掉。記者在手上摸了一塊,費了好大勁才洗干凈。在國恒機電車間頂部、墻上、窗戶玻璃上,這種“油墨”隨處可見。
讓國恒機電憤怒的,不只是“瑞元”的污染,還有滕州市環(huán)保局的態(tài)度。老趙告訴記者,該局一些領導和負責人,堅持認為“瑞元”的廢氣對人畜無毒無害。
為了證明環(huán)保局不作為,3月17日下午,老趙當著記者的面撥打滕州市環(huán)保局投訴電話。信訪科接電話的男子表示,馬上向領導匯報。打完電話后,大家一直盯著“瑞元”的廠門和冒著黑煙的煙囪,靜靜地等待。過了半個多小時,沒有任何動靜。至晚上7點半多,記者再次趕到“瑞元”,其黑煙仍照冒不誤。
幾天后,記者到滕州市環(huán)保局采訪,核實這個細節(jié)。該局信訪科負責人張景剛查閱了工作日志后,告訴記者,那天下午確實接到過一次對“瑞元”的投訴,他第一時間向局長張某作了匯報,張局長20分鐘內就趕到了。
在滕州環(huán)保局采訪,記者接連遭遇“奇葩事件”。
詹長臣是該局負責政工、宣傳的副局長。3月下旬的一天,記者向詹長臣詢問的大致是兩個問題:一是“瑞元”“潤隆”等香精廠是否達標排放,二是大塢鎮(zhèn)仍在建設中的“精細化工基地”環(huán)評等有關手續(xù)是否齊全。誰料,該副局長讓記者到大塢鎮(zhèn)和排污企業(yè)去“對接”。記者反問:環(huán)保執(zhí)法的主體是環(huán)保局,難道滕州把執(zhí)法職能“下放”給了鄉(xiāng)鎮(zhèn)和企業(yè)?然而,無論記者怎么追問,他都重復著同一句話:請到鄉(xiāng)鎮(zhèn)和企業(yè)去“對接”。
這位副局長透露,記者提及的兩家香精廠馬上就會搬遷,“瑞元”將搬到大塢鎮(zhèn),“潤隆”將搬到木石鎮(zhèn)。之前,記者已兩度到大塢鎮(zhèn),造訪這個占地數平方公里、體量巨大的所謂“生物化工基地”——當地群眾蔑稱為“違法占地的污染基地”。在園區(qū)平面圖上,“潤隆”“瑞元”均赫然在目。難道,除大塢以外,滕州還有類似的“基地”?于是,記者趕到木石鎮(zhèn),然而,轉遍了全鎮(zhèn),也沒有找到“潤隆”新廠的影子;當地居民、出租車、出租三輪、交警,詢問個一溜遍,誰也沒聽說“潤隆”;到工商所查詢,大家也一無所知。而在大塢鎮(zhèn)所謂的“生物產業(yè)基地”,“潤隆”尚未動工,“瑞元”主體框架雖已經建成,但開工生產尚需時日。
更讓人不解的是,按“瑞元”(新的名字叫“瑞元生物科技”)的描述,它即將生產的產品不是香精,而是鄰二氟苯、三氟苯酚等原料藥。難道它要停止香精生產?難道滕州市要放棄這個每年上千萬元的稅收大戶?難道他們許諾的搬遷,是緩兵計?
而滕州市環(huán)保局信訪科長兼綜治辦主任張景剛接受采訪時候,反應更為激烈。該科室只有包括張在內的兩名工作人員。在查看記者證時,他把僅有幾張紙的記者證反復研究,正著看、側著看、仰著看、比著看。在閑談中,記者告訴他,已連續(xù)幾天來局里采訪,上午、下午各來一次,每次都敲敲局長張某的門,但一直沒見著人。話音剛落,張景剛咆哮起來:“你們記者就沒有職業(yè)道德嗎?即使沒有職業(yè)道德,良心就不受譴責嗎?”張氏還污辱性地延伸解釋:“環(huán)保局是辦公的地方,丟了東西誰負責?我還是綜治主任!”
記者反復問他:“你從哪里知道敲領導門、找領導采訪違反記者職業(yè)道德?這個道德規(guī)范是誰制定的?是滕州市還是滕州市的上級棗莊市?”張景剛不作正面回答。
對滕州的香精生產企業(yè)的污染情況及所謂的“生物科技基地”,本刊將繼續(xù)跟蹤報道。
村民們把香精廠排放的廢氣與癌癥聯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