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和青

劉瑞

小城偏南有一條街叫水韻天街，街前面是清泉河，后面是成片的坡地。整條街的房子，清一色是青磚灰瓦，房檐高低錯落，翹起的廊角挑起一串串大紅燈籠。這條集餐飲、休閑、娛樂于一體的街面在活躍了幾年后，不知何故，逐漸顯出了衰敗的跡象。然而，一個叫齊祺魚鍋的火鍋店卻一如既往地紅火。

火鍋店后門的門口有一棵桂花樹，每到下午兩點至四點桂花樹底下便熱鬧起來。這個時段正是火鍋店員工的休息時間。這些穿著同樣工作服的員工，不論男女老少都喜歡趁這個間隙聚到桂花樹下。有一天，這群人中間多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這一男一女雖然穿了和別人同樣的工作服，卻并不參與桂花樹下的閑聊。男的穿著倒也平常，不丑不俊的，女的在一群大媽中間略顯出挑，不是她有多漂亮，而是她身上有種安靜的東西，而且面色蒼白，眼神里有種淡漠。

洗碗工張嫂對他們倆簡直充滿了孩子般的好奇，還有羨慕，甚至嫉妒。張嫂也是四十多歲的年齡，除了鼻子右側(cè)長了個綠豆大的黑痣，五官還算規(guī)矩，只是頭發(fā)看上去像常年不打理的荒草，再加上成天穿著火鍋店的黑色工作服，整個人就顯得老氣橫秋了。張嫂和丈夫常年說不了幾句話，“一說話就吵架”，張嫂和配菜的李媽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張嫂把剛撤下來的一桌碗碟洗好一回頭，看見男的正給女的系圍巾。女的當(dāng)時正裝盤，半散開的圍巾耷拉在肩膀上，男的把圍巾拉到女的胸前一挽一拉，說了一句，這下不會松開了吧。這一幕被張嫂看在眼里時，張嫂心里一下子打了許多問號。

夜晚下班回到宿舍，張嫂再也憋不住了。

“哎，今兒個才來的那兩個人真是稀罕?！?/p>

張嫂上鋪的惠女問：“咋稀罕了？”

“哎呀，那個熱乎勁兒，你是沒看見?！?/p>

惠女嘻嘻笑道，“人家兩口子熱乎有啥稀罕的，眼饞你也回家熱乎去呀?！?/p>

惠女這句話一出口，張嫂臉上就有了異樣的表情，原本一肚子的話，都咽下去了。

李媽正在鋪床，隨口接了一句：“誰說是兩口子，我看不是。真是兩口子哪會恁熱乎?！?/p>

從此，那一男一女就成了大伙兒的特別關(guān)注對象。

依舊是午休時光，大伙兒都在桂花樹下閑聊，那一男一女卻在火鍋店對面的一處空地曬太陽，男的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女的揉揉背捏捏肩。當(dāng)這些親昵的舉止落在大伙兒目光里時，一種探究的欲望便寫在了每個人臉上。隨著太陽的西斜，陽光一點點溜到了墻上。男的拉起女的手朝屋山頭的另一片陽光里走去。

張嫂說：“就這么幾步，還拉著手?！闭f著這話時，張嫂眼睛里竟然泛起光。惠女說：“人家兩口子好唄。”張嫂壓低聲音說：“我敢肯定不是兩口子，兩口子不可能恁好?！被菖袷峭蝗婚_悟了：“相好的？肯定是?！?/p>

又有消息傳出，這一男一女都不在火鍋店的集體宿舍住。張嫂說：“出來干活，又不是出來享受的，還要去租房子，真是?！被菖畮Я藥追稚衩兀f：“張嫂，這你就不懂了，人家恩愛嘛，這樣活著才有意思……”張嫂忽地就沉默了。她也想和丈夫好好過日子，可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讓張嫂覺得唯有逃出來才能見天日。

當(dāng)阿成這個名字從大廚口里叫出來時，大伙兒才知道原來這男的叫阿成。大廚和阿成都是木橋鎮(zhèn)來的，大伙兒又陸續(xù)從大廚口中套出了阿成的過往。原來，大廚和阿成小時候是鄰居。阿成的母親在他父親去世后，帶著他改嫁他鄉(xiāng)。再問大廚什么，大廚就說后來的事自己也不知道了。后來阿成又找到大廚，讓大廚給他找個活兒。恰好齊祺魚鍋火鍋店當(dāng)時正招聘員工，在大廚的引薦下，阿成便帶著那個女的來到火鍋店。

那個女的好像不太合群，平時和大伙兒也就見面打個招呼，但是，工作卻很賣力，活干得也好。張嫂、惠女背后說起她時，都稱“那個女的”。有一次，張嫂無意中聽到阿成喊那個女的叫“青”，張嫂也不知道是“清”還是“青”，但她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叫她“那個女的”。

張嫂總是有意和青說話，總想找到什么答案，可青從不多說什么，沉默得像夜空。

大雪節(jié)氣過后第一天，氣溫驟降，雪花慌慌張張說來就來了。夜晚，雪紛紛揚揚，不動聲色地就落出了一個潔白的世界。那晚下班后，有人發(fā)現(xiàn)阿成擁著青踏著積雪，從水韻天街的石橋路口往南走去。

這以后，大伙兒再沒見阿成和青來火鍋店上班。過了幾天，還沒見他們來上班。大伙兒從大廚口中得知，阿成帶著青去省城看病了。大廚還說，阿成說過先去省城醫(yī)院檢查一下，如果沒大毛病，等開春暖和了，他們還來火鍋店。

雪停的時候，大伙兒差不多已忘記了阿成和青。只有張嫂，心里愈發(fā)失落。青到底是阿成的什么人呢？張嫂一遍一遍地想。雪完全融化的時候張嫂還沒想明白。

春天來了，阿成和青沒來火鍋店上班。秋天來了，阿成和青仍沒來。